40
天際殘餘的晚霞刺眼明媚, 遠遠望去,成片的雲朵在穹頂燒成橙紅色, 像不滅的業火, 均勻地灑落在一大片的粉色郁金香花田裏。
郁金香在花叢中搖曳生姿,裸粉色的花瓣在夕陽下泛着透明、晶瑩的光澤感,有如一層緋色薄紗鋪蓋, 顯得溫情朦胧, 摻雜着些許奇異的紫調。
一陣幽幽的微風吹過,枝葉扶疏, 窸窣聲漸起。
在某個茂密的叢草中,幾縷閃着熠熠銀芒的長發從縫隙裏顯出,纏繞在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上 , 宛如糾纏交疊的藤蔓,難舍難分。
“小黯……”喻清晏垂眸, 呼吸微沉, 手握拳抵在唇邊, 輕輕咳了一聲,“他走了。”
楊黯睜眼,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喃喃自語:“校長同志……你可總算走了。”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此刻的姿勢不太對,摟住對方腰的手微松, 很快又收緊,“喻先生,您的輪椅呢?”
他環顧一周,赫然發現安靜立在花田旁的輪椅失去蹤跡。
喻清晏眼眸輕移, 凝視着自作聰明跳上自己手腕的A01, 唇瓣動了動, 喊了一聲。
“A01。”
A01綠光一閃,電離子浮在半空,嵌合重組,一臺熟悉的輪椅安靜地立在眼前。
楊黯的目光若有所思,“喻先生,A01……這是B01的孿生兄弟嗎?”
喻清晏指腹摩挲了一下手腕的冰涼機器,柔聲說道:“算吧,他們确實是同一批出廠的智能光腦。”
楊黯恍然點頭,随後将Alpha抱起,放在輪椅上,自己半蹲着,嘆氣,“喻先生,您下回兒別開我玩笑了,我剛開始還真以為是……”
他想到剛剛啼笑皆非的烏龍,心情尴尬又無奈。
喻清晏擡眸,眉眼一派柔和,輕聲說道:“抱歉,我那時只是想逗逗你。其實我下一句就想解釋了,但戴維斯校長來得突然,我沒得及說話,就被你抱着進……草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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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沒事,您不需要道歉,是我自己沒反應過來。您是從正門帶我進來的,上坡的途中的警示牌不少,大多是注意安全什麽的,可見并非什麽私人禁地,是公共開放的,不過感覺知道的人不多……”
“而且我将您抱進草叢的舉動太沖動和冒昧了。”楊黯說到這,口中的話語頓了頓。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還算正常的事,在喻先生講述時未曾察覺什麽異樣,他重複于口後變得有點奇怪了。
“沒關系。小黯緊張的樣子很有趣,我現在想想,都有點遺憾在草叢裏揭秘太早了。”喻清晏姿态随和,似乎并不在意這個小插曲。
楊黯愣了愣,嘴裏發出無意義的音節,“啊?”
喻清晏似乎找到了什麽樂趣,瞬間柔了眉眼,“好吧,我開玩笑的。”
“小黯,還要繼續躺嗎?”
楊黯眉心一跳,趕緊搖頭,“不躺了不躺了!”
說實話,當時的情況就是他躺在郁金香的花田裏,享受着微風拂面的舒爽和淺淡好聞的花香,猛地聽到動靜,腦子一懵,将陪他一起坐在草地上的Alpha抱住,滾進……啊,不對,躲進高聳的草叢裏藏身。
喻清晏被逗笑了,眼尾輕彎,眼睑處被一片濃密的長睫覆蓋。他慢吞吞地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在少年的頭頂夾起一片枯黃的圓葉,“沒關心,想躺就躺,我年輕時也想過置身于這一片花田,望着碧藍如海的天空,枝葉拂過臉頰,必定很美妙……”
他若有似無地嘆息了一聲,“剛才算圓了我曾經的夢想了。”
楊黯眨眨眼,沒傻傻地問對方“這個夢想也不難,當時怎麽就沒去做”,畢竟喻先生不良于行多年,面對這件事,外表再如何坦然大方,內心到底是敏感的。
他猶豫半晌,開口道:“那……要不我們再躺一次?”
圓夢嘛,光一次怎麽夠呢!
“不了,一次就足夠,畢竟我這個年紀……已經不适合了。”喻清晏搖頭拒絕。
“哎,您什麽年紀,我覺得很年輕啊。”楊黯滿不在乎地說道,“說實話,見到您真人,我覺得叫‘哥’都稍顯成熟了。”
喻清晏挑眉,指尖輕點輪椅把手,溫聲說:“那小黯怎麽還天天喊我‘您’啊、‘喻先生’的?”
楊黯:“……”
“咳。”他不自然地咳嗽兩聲,“習慣了。”
“表達我對您的尊敬。”他又補充了一句。
“尊敬……”喻清晏将這個字在嘴裏輕輕環繞了一圈,仿佛要在唇舌間刻下烙印,那張清隽俊美的臉龐在微風中被幾縷銀絲親吻着,向來淺淡的唇色在霞光裏映出些許殷紅。
“哦,哪方面?”他低聲問道。
楊黯的回答很讨巧,“各個方面。”
“原來在小黯心裏,對我的評價這麽高嗎?”喻清晏輕聲說着,灰綠色的眼眸在絢爛的晚霞中,湧動着瑰麗的色彩。
“當然!”楊黯果斷又坦然地回答,“您非常優秀,過往的種種履歷令我感到敬佩,您是值得我學習的目标。”
楊黯在得知喻先生的是身份後,特意上星網搜索,密密麻麻的訊息洶湧而來,拼湊成了一個他所陌生的“喻先生”,但卻令他打心眼裏的感到佩服與驚嘆。
被譽為歷代聯邦議會裏最年輕、最快晉升、最具有鐵血手腕的議會長啊……楊黯在心裏幽幽嘆息,多少人想見都見不到的人,居然有段時間天天和自己通話聊天?
恐怕說出去都沒人相信吧。
喻清晏不說話了,眸光微閃,原來小黯……是這樣看自己的嗎?
這種印象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至少并不會令對方厭惡。
這便足夠了。
喻清晏慢慢地想着,神情不變,甚至溫柔了幾分,嘴角含着淺淺的笑意,就那麽靜靜地注視着少年。
楊黯被看得心一跳,下意識地移開視線,朝花田中央走出,嘴裏念叨着:“哎,喻先生,我再躺一會兒吧,這裏還挺舒服的……”
或許是為了掩飾那種莫名湧起的情緒,他躺在那片粉海裏慢慢閉上眼睛,放松下來後的身體竟然醞釀了幾分睡意。
簌簌的風聲擾亂細枝,大片大片的粉色郁金香朝一邊傾倒,柔軟的花瓣拂過臉龐,帶來若有似無的癢意。在昏昏欲睡中,楊黯的眼皮變得沉重,視網膜裏分散的彩色光暈越發秾麗、黏稠。
周遭的一切歸為無聲。
……
這是哪裏?
楊黯睜開眼的一瞬間,腦子裏只浮現這個想法。
“小黯,醒了?”溫柔的嗓音從耳邊傳來。
楊黯腦子還不太清醒,甚至有點迷糊。他呆呆地望着繁星點點、閃爍微光的墨藍夜空,思考能力像生鏽的機器,無法啓動。
他……怎麽就睡着了?!
理智乍然劈開混沌的意識,連帶着視野也清晰了幾分。
楊黯全身一個激靈,連忙起身,蓋在身上的外套從身上滑落,他下意識地接住下墜的衣服,涼涼的觸感在指腹間滲透。
忽然,他鼻尖微微翕動,只覺一股清涼的薄荷葉味道在鼻間萦繞,夾雜着沉凝的茶香,絲絲縷縷、若有似無,但再細細嗅聞時,又倏然消失了。
“抱歉,喻先生,我居然睡着了……”楊黯一只手攥着衣服,另一只手撐着地面,準備起身。
嘶!或許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了,他能清楚地聽到自己骨頭咔啦作響的聲音。
“沒關系,是這幾天太勞累了嗎?”喻清晏并未責怪對方,反而眉心微蹙,關心地問道。
楊黯實在慚愧,太不像話了,說好和喻先生一起看郁金香花田和晚霞,自己怎麽就睡過去了呢?
他摸了摸鼻子,“沒有吧,我平時都早睡早起的,不存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但今天下午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睡過去了……呃,真的很抱歉,喻先生。”
楊黯越說越小聲,面有愧色。
啊,雖然很不應該,但這一覺睡醒後感覺全身都神清氣爽的。
就是不知道晚上回去會不會失眠了。
“那就好。”喻清晏溫柔地應聲,“可能這邊環境清幽,潛意識也覺得舒服,所以才慢慢睡着了。”
“嗯,有可能。”楊黯半阖眼眸,擡起手,指關節曲起,按了按太陽穴,應了一聲。
他重新睜眼,注意到自己手裏的衣服,“喻先生,這是……”
“您的衣服嗎?”他剛問完,就認出來了這件衣服——
是喻先生今天穿的外套。
“對。”喻清晏點點頭,溫聲解釋,“我擔心你着涼,就給你披上,希望你不要介意……”
楊黯失笑,“喻先生,我這麽會介意?”他思索了一下,“謝謝您的外套,它接觸到地應該弄髒了,我帶回去洗好給您?”
雖然大家都有家務機器人幫忙處理衣物,但既然是他間接弄髒的,他就有義務幫對方清潔好衣服。
這是一個禮貌問題。
喻清晏指尖微動,緩緩露出笑容,“不用這麽麻煩,一件衣服而已,家務機器人能夠輕易勝任的事情,你不用介懷。”他說着,極為自然地伸出手,示意要接回衣服。
楊黯也沒堅持要拿回去清洗,只點頭道:“好吧,再次謝謝您的衣服。”他将手裏的衣服遞還給了對方。
喻清晏指腹輕輕摩挲衣服,依稀殘留着少年溫熱的體溫,“不客氣的,小黯。”
楊黯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哎,該回去了,現在幾點了?這一覺睡得真是昏天暗地的……”
他嘀咕着,看了一眼光腦,上面顯示:晚上七點半。
難怪這麽餓……楊黯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肚子,感覺自己的腹肌都被餓扁了。
兄弟,委屈你了,回去我就吃東西。
“小黯……”喻清晏忽然喚了一聲。
“嗯?”楊黯側過頭,随意地應了一聲。
喻清晏慢慢滑動輪椅,微微仰着頭,“小黯,可以彎點腰嗎?”
楊黯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地彎腰。
眼前的Alpha張開雙臂,鼻間剛剛消失的薄荷版茶味再次萦繞,他來不及細思,脖頸處驀地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什……”他嘴巴微張,話還沒問出口,璀璨的金光肆意地散發光芒,刺得他閉上眼睛,一陣酸澀感襲來。
“小黯,為什麽要閉眼睛?”喻清晏将項鏈佩戴在少年脖頸上後,稍微退開了身體。
“沒……”楊黯下意識地解釋,“就感覺眼睛有點癢,可能進沙子了。”
他摸了摸脖子突然多出的東西,疑惑地問道:“喻先生,這是什麽?”
“初次見面的禮物,希望你不要嫌棄。”喻清晏輕聲說着,頭向上仰着,深邃的眼眸盛着一片澄澈的湖水,直直地看向對方,“眼睛進沙子了?要我幫你吹一下嗎?”
楊黯顧不得脖子上的項鏈,連聲拒絕,“不、不用,它不癢了,好、好了……”
“嗯。”喻清晏也沒有繼續說什麽,眼眸微垂,指尖點了點對方脖頸處剔透的寶石項鏈,“小黯,我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
“可以,您說。”楊黯腦子裏要問的東西很多,但對方話題轉變得太快,還用上“請求”兩個字,他只能暫時放置心裏的疑惑。
“小黯,你可以一直佩戴它嗎?”喻清晏的嗓音清潤,在夜色裏愈發溫柔,“作為我們友誼的象征。”
友誼……?
楊黯嘴巴快過腦子,盡管覺得哪裏不對,但還是快速應下,“可以。”
耶,喻先生說他們是朋友哎!!!
喻清晏笑容更甚,嘴角弧度上揚,“小黯……”
……
宿舍
咔——
楊黯打開宿舍門,發現原本埋頭坐在書桌上的默雷猛地擡頭看向他,眼神幽深,莫名有些……
詭異。
“怎麽了嗎?”楊黯遲疑片刻,開口問道。
默雷抿了抿唇,眼裏的糾結一閃而過,但最終只是搖搖頭,“沒事,晚上好,你……回來了。”
楊黯一頭霧水,“對,我回來了。”
咋了,宿舍發生了什麽嗎?還是說他回來得不是時候?
“楊黯,晚上……”陳書洺從陽臺進來,腳剛踏入內,看見楊黯便笑眯眯地打招呼,但莫名地停頓了一下,“……好啊。”
“晚上好。”楊黯點頭致意,直接開口,“我身上有什麽問題嗎?你們看起來好像都有什麽難言之隐。”
陳書洺面色有一瞬間古怪,和默雷對視了一眼,随後輕咳一聲,有些尴尬地說:“沒什麽問題,就是……”
“你身上Alpha殘留的信息素味道有點濃,而且等級挺高的,很霸道,像在說……”他想委婉,但又發現這玩意兒委婉不了,“不要靠近你,否則等着完蛋……”
“……呃,差不多就這意思吧。”
默雷在一旁,也難得認同地點了點頭,“嗯,感覺你稍微離我近一點,我全身都叫嚣着要打一架。”
楊黯:“……”
“真的……這麽濃嗎?”他複雜地問,為什麽他一點也聞不到?
他低頭嗅着自己的衣服,鼻尖微動。
沒有啊,感覺是有一點香味,但又好像沒有,更像是……洗滌液的味道?
陳書洺一臉認真地朝他點頭,“非常非常濃,感覺你……”他猶豫要不要說下去。
說實話,beta很難沾染上信息素的味道,一般來說,如果不是刻意标記或者其他手段,很難讓beta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持久的。
如果一個beta身上其他人的信息素味道持久,某種程度上代表一件事情,兩人有肌膚之親,關系是極為親密的。
“……感覺你像是出去打了一炮。”
楊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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