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喻清晏一直認為憤怒是最沒有用的情緒, 除了能讓人失控,簡直毫無益處。
因而他鮮少生氣, 更看重問題的解決, 而非過程的追溯。
但今天,他忽然體會到一些人所說的,“憤怒不應該埋于心底, 看起來風雲不驚, 實則積攢心神,更是不美。”
喻清晏半阖着眼, 指腹摩挲着手腕上的B01,慢慢調整自己內心湧動的情緒。
果然,只要遇到有關小黯的事, 都太容易讓他失控了。
“議會長閣下。”尤安頂着巨大的壓力,從第一排的座位站起, 走上前, 微微躬身, 語氣謙敬,“請您息怒, 此事暫無确切消息, 但茲事體大,寧可錯殺不可草草掠過, 因而才向您發了那一則簡訊,接下來,請容許我向您細禀此事。”
喻清晏神情不辨喜怒,灰綠色的眼眸閃爍着無機質的冷光, “哦?尤安部長敢于說出這話, 果然是忠于聯邦、忠于人民, 實在兢兢業業,值得嘉獎。”
尤安低垂着頭,“不敢,分內之事而已。”
“說吧。”喻清晏手肘撐在桌面,兩手交握,視線往下走,落在尤安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上,眼神冷凝,“我也很好奇,能讓尤安部長這般謹慎的重要大事,究竟是什麽。”
尤安說得很簡略,只有短短一句話,“邊境疑似有蟲母現身的蹤跡。”
全場嘩然,原本肅穆安靜的議會庭瞬間吵嚷起來,竊竊私語在各個角落響起,嗡嗡不休。
“天哪,怎麽會有蟲母,一百年前不是已經被滅絕幹淨了嗎?”
“好像不是滅絕……當時的第九征軍團有傳言,有蟲卵遺落。”
“遺落???我的天,誰說的?”
“我前幾天整理季度歸檔時,看了之前的報告文件,上面也沒寫這玩意啊!”
“呃,我不是說了嗎?傳言啊,當然也許是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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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我收回剛剛的話,其實想想當時政府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
……
在嘈雜聲中,一道不滿的聲音從後排響起,“尤安部長,你是不是漏說了什麽?這是我們今天會議的重點議題嗎?你忘了召集我們簽的……”
尤安僵在原地,面色鐵青,暗罵一聲:蠢貨。
真是沒有一點眼色,喻清晏擺明了心情糟糕,一副今天這件事不夠“隆重”,就等着回家砌墓碑的模樣。
他哪裏敢把那份聯合上議書呈上,嫌日子太好過了嗎?
想着想着,尤安越發心虛,顧不得一開始希望通過舊議法借題發揮,阻攔對方繼續任教帝國大學的小心思了,只敢窩着腦袋當鹌鹑。
畢竟尼內爾的下場歷歷在目,可謂觸目驚心。
他趕緊出聲打斷,“停,安東克,這個容後再議,現在最重要的事是邊境的蟲卵疑現,如果屬實,絕對是巨大的災難。”
安東可滿不在乎,神情高傲,“啧,不是我說,這算什麽,當年我們能滅蟲母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區區幾個蟲子……”
尤安聽得冷汗直流,忍無可忍地直接罵出口,“你這個蠢蛋!給我閉嘴!你能活到今天,真是多虧了……”你那個好爹!
他被氣笑了,還“區區幾個蟲子”,真上戰場了,對方絕對第一個當逃兵。
“尤安。”喻清晏冷淡地看着這場鬧劇,沒有就着這個機會,詢問所謂的“正式議題”,比起蟲母再次顯身,其他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他只擡了擡手,“議會庭保持肅靜。”
尤安勉強穩住說表情,應聲道:“遵命,議會長閣下。”
“邊境蟲母疑似現身……你繼續說說看。”喻清晏垂眸,食指輕敲手背,“怎麽個疑似法。”
“是!”尤安深吸一口氣,将手裏的光屏遞交給助理席,“請您先看這份文件。”
喻清晏沒說話,點頭示意,默認了這份文件的傳遞。
……
教室
教室裏的人走得很快,幾乎轉眼間,就空了一大半。
等楊黯磨磨蹭蹭地收拾好桌面,即将起身離開時,教室裏只剩下他和Omega了。他猶豫了一下,喚聲道:“顏栩如……”
顏栩如擡頭,眼裏閃過一絲意外,似乎沒料到beta會主動喊他的名字,他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輕聲問:“嗯,怎麽了嗎?”
楊黯心裏糾結,不知道該不該開口。他覺得自己即将問的事情似乎過于莫名其妙了,心裏轉悠了一遍,到底将話憋回去了。
“沒事,你……拜拜,我先走了。”
算了算了,下次再說,頭頂的字總有機會看到的,不用着急!
顏栩如越發感到意外,清澈圓稚的眼睛眨了眨,有點愣神。他見眼前的beta要走,咬咬牙,手悄悄攥緊握拳,像鼓起了什麽勇氣,伸出手想要抓住對方的衣擺——
可惜,他失了準頭,沒抓到衣擺。
但抓到了對方的胳膊。
楊黯腳步一頓,下意識地想甩開,但腦子裏的“金剛咒”念起:頭頂的字、頭頂的字、頭頂的字……
很好,他得抓住這個機會!
楊黯連忙擡眼,死死盯着主角受的頭頂。
還是曾經的黑色小字,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刻骨銘心的前男友】
和常寧玺、雅維克的沒什麽區……
等下!楊黯心神一凜,不,有區別,或者說他的記憶沒有出錯。
常寧玺的那行小字,似乎和顏栩如、雅維克的有細微的不同,顏色更為淺淡一點,不是濃重的墨黑色,将之稱為灰黑色恐怕更為妥當。
楊黯不自覺地蹙眉,認真回憶曾經看過的小字。
說實話,不多,在他有意保持距離的情況下,在孤兒院裏好像除了主角受和老院長,只無意間觸碰了一些陌生人。
很遺憾,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他幾乎沒什麽印象,無從加之進來對比。
老院長的那行小字……他努力回想,依稀記得似乎也是墨黑色的。
墨黑色、灰黑色、金色……楊黯心裏忽然冒出某個猜測,令他悚然一驚。
不會吧,他抿了抿唇,這未免也太……
看來這個星期他要回一趟孤兒院了,找老院長親自驗證一次,确保記憶沒有出錯。順便再回菲克屋一趟,去試試他的猜想是否準确。
還有主角攻,也要看看頭頂的字。
不過他該怎麽接近、認識啊,總不能無緣無故地走上前說:同學,你好,握個手?
奇奇怪怪的,要不他去碰瓷……
“小如。”低沉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一個高大的身影快步走近。
窗外的人造日光熱烈揮灑,跟随着顏栩如的腳步,寸步不離。
楊黯只覺較為刺眼的日光消失大半,一道黑沉沉的陰影在頭頂落下,世界的光亮仿佛瞬間暗了下去。
他循着聲源移動視線,詭異地停頓了一下。
楊黯打量着主角攻那張俊美狂狷的臉龐上,又滑向對方标志性的金發大背頭,心情微妙,忍不住感嘆:哎,說曹操曹操就到,不去碰個瓷都對不起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
“喬斯哥哥,你怎麽過來了?你今天不是有課……”顏栩如一怔,問道。
喬斯沉默地看着Omega抓住另一個人的纖細小手,緩緩出聲,“我想過來看看你。”
“哦。”顏栩如點點頭,睫毛一點點垂下,平靜地說,“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小如……”喬斯金色的眸子裏流露出一絲痛苦,“抱歉,之前那件事和其他事,我……”他頓了頓,“我回去都和你解釋。”
“我不信了。”顏栩如搖頭。
喬斯面色越發凄苦,連那張俊美的臉龐都黯淡了幾分,“小如……”
楊黯:演什麽苦情劇呢?!
他眉心一跳,碰瓷什麽的,下次再說,現在他要先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楊黯想無聲無息地扯回自己被主角受抓住的手臂,然後悄咪咪地溜走。
誰料——
“小如,其他事回去再說,好不好?”喬斯小聲哀求着,那雙手卻猛地襲上beta的胳膊,用巧勁兒把Omega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
楊黯察覺了,但沒有躲,反而順勢松開手臂,心裏很滿意主角攻弄出來的“小插曲”,準備溜之大吉。
咦?剛剛是碰到了嗎?楊黯疑惑,赫然發現主角攻頭頂浮出一行小字。
【争鋒相對的情敵】
他臨走前多瞄了幾眼,心裏嘆氣:果然,是墨黑色的,離自己的猜測又近了幾分。
在楊黯走到教室門口時,主角攻受爆發了激烈的争吵。
“你放開我,喬斯!我不跟跟你走!!”
“不!小如,我不放,哪怕是死我也不會放。”
“……喬斯·加納德,憑什麽啊,你給我放手……”
“小如,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可自從這次回來,你變了。”
“對!我變了,我……”
大門即将合上的一秒,隐約的哭腔在耳畔響起,聽起來裏面的情況很是不妙。
楊黯:好險好險,他走得夠快。
他輕啧了一聲,想到原著小說裏主角攻受的愛恨情仇……
楊黯渾身打了個冷顫,內心寫滿了拒絕,千萬不要扯上他啊!
傍晚
楊黯随意地靠在床頭,手指在散發着幽幽藍光的光屏上随意地點了點,偶爾會有些遲疑,但很快又飛速地躍動。
【院長,那就這麽說定了!對了,那天我大概幾點到比較合适?】
他正在和老院長商量,這周末回孤兒院拜訪對方的事宜。
老院長回信息極快,【随便,幾點都行,看你就好,我一個糟老頭也沒什麽地方亂逛。】
【當然,如果還帶上了一份酸甜咕嚕肉就再好不過了。】
楊黯哭笑不得,【院長,您忘記學長的囑托了嗎?】
【呵!我才不管,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該吃吃該喝喝,少想這些有的沒的。】老院長甚至還發了一個表情包,非常時髦,【少管我.jpg】
楊黯妥協了,【好吧,但您不要多吃,一份分幾碟放到保鮮艙,可以嗎?】
【行。】老院長這回兒應得很快了。
楊黯卻覺得老院長恐怕不會這麽聽話,到時要囑托拉諾阿姨,讓她看着……
嗡嗡嗡——
光腦突然震動,屏幕彈出了一條新消息。
楊黯心發慌,手指一滑,直接點開了——
是喻先生發來的消息。
【小黯,今天的課程很忙嗎?】
在這條消息的上面,還有兩條孤零零、沒被回複的已閱消息,分別是:
【小黯,在幹嘛?】
【第一天上課還習慣嗎?】
楊黯都沒有回複,任由其在聊天框的另一側空蕩蕩的。
他現在看着這條新發來的問候,以及背後隐約傳達的試探,眉頭擰起,身子慢慢下滑,藏進被子裏,臉悶悶地埋在枕頭,整個人糾結得要命。
怎麽辦?
到底該不該回,或者說他該怎麽回?
楊黯想到今天早上得出的猜測,忍不住哀嚎了一聲。
救命,好糾結,盡管猜測還是沒有徹底落實,但是吧……
楊黯手指摳着床頭的白色鋼板,額頭輕輕抵在上面,向來極準的直覺告訴他,恐怕八九不離十了。
“不對,還沒完全驗證,得回孤兒院和菲克屋才算……”楊黯自言自語,像在勸說着自己。
他手指微動,懸在光屏上,猶豫不決自己是否要回消息。
回吧,他怕猜測成真,到時疏遠怪難堪的。
可不回吧,他又過不了心裏那道坎。
楊黯眼皮顫了顫,算了,還是逃避吧。
他自暴自棄地将自己徹底縮進被子裏,像把自己封進密閉的空間裏,可以假裝什麽也不用在意了。
另一邊,喻家
房間昏暗、幽靜,厚重的簾子緊緊遮掩着窗戶,幾乎滲不進一絲光線。
屋子內,懸挂在穹頂中央的水晶吊燈像一個純粹的裝飾品,并沒有打開,只有床頭的那盞暖黃色的臺燈開着,燈罩是映着精美紋路的薄紗,從中透出的光朦朦胧胧的。
喻清晏垂眸,濃密的長睫躍動着細碎的光,有如精靈在跳動,淩厲的下颚線被暖光蒙上一層柔光,愈發溫潤如玉。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光屏,面色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
“小黯……”他呢喃道。
少年已經快一天都沒回自己消息了。
為什麽?
喻清晏心裏默默地問道,是少年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白鶴傳來消息一切正常。
所以是沒看到?還是單純地不想回?還是說……
喻清晏心口發悶,有些難受,他将懷裏的灰色衣服抵在鼻尖,輕嗅了一口。
柑橘的清香盈滿鼻間。
“小黯啊……”他低低地喚了一聲,尾音旖旎,透着很深很深的眷戀……以及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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