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我和顏栩如在一起能忙什麽……?”楊黯腦子發懵, 理智和邏輯被抛之腦後,下意識地順着對方的問題去回答。

喻清晏沉默良久, 沒有說話。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問話過于唐突和毫無依據了, 純粹是……嫉妒心作祟。

這樣不好,會吓到少年的。

喻清晏不急着讓少年明晰自己的心意,他願意先從朋友做起, 再慢慢的……

他垂下眼簾, 掩住其中的深沉晦暗,随後緩緩擡眼,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小黯……”

楊黯沒由得來脊背一涼,連忙應道:“哎, 喻先生……”

“小黯是覺得和我做朋友壓力太大了嗎?”喻清晏輕聲問道。

楊黯趕緊搖頭,訝異地回答:“怎麽可能?您絕對是我交過最出色的朋友!”

喻清晏眼裏露出一絲笑意, 很快又悄無聲息地隐匿, 臉上流露出些許哀愁, “小黯,你不用安慰我, 我都理解的。”

“畢竟你一直覺得我們年齡相差大, 平時稱呼都用敬稱,或許我們的相處, 不像你的那些同齡人……始終都有一層隔閡。”

楊黯聽得一愣一愣的,差點懷疑自己聽不懂星際通用語了。

“不是,喻先……”他把這個稱呼憋回去了,但“清晏”這兩個字在網絡上偶爾能打出來, 現實裏實在喊不出口, “……我沒有的!”

喻清晏沒說話, 神情依舊溫柔穩重,像在說“沒關系,我都懂的,不用介懷”。

楊黯:“……”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喊“喻先生”喊習慣了,改不過來而已。

“說真的,我其實蠻嫉妒小黯的朋友……”喻清晏微微歪頭,指尖舒展,撐着一側的臉頰,語氣幽幽,“你們每天都可以在一起相處,無話不談、關系親密,不像我,只能在星網上聯系小黯……”

他靜靜地注視着楊黯,“小黯,你覺得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算朋友嗎?”

楊黯:“……”

不知道為什麽,喻先生這句話明明很普通、正常,但卻硬生生地問出了一種……愛恨情仇的感覺。

“當然算。”楊黯沉下一口氣,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您……你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亦師亦友的關系。”

“亦師亦友嗎……”喻清晏低聲呢喃,他将輪椅滑前,慢慢停在楊黯面前,手搭在紅木椅的上,一點點靠近,彼此臉和臉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個拳頭,“那小黯,我還想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喻先生,您問……”楊黯看着那雙漂亮的灰綠色眼睛,身體一僵,忍不住後退,但退無可退,緊挨着有點硌人的紅木椅條。

離得還是太近了。

對方溫熱的呼吸仿佛噴灑在臉上,本就微妙的氣氛忽然詭異起來。

“今天早上和小黯在課堂上聊天的Omega……”喻清晏柔聲問道,“你們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嗎?”

楊黯忽然覺得眼皮有點癢,眨了眨眼,“不……算吧,只是認識。”

“只是認識?”喻清晏将這幾個字在唇舌輕輕掠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小黯,你們在課堂上聊得這麽起勁兒,僅僅是認識?”

年輕英俊的beta和嬌小可愛的Omega含情脈脈地對視,彼此神采飛揚、言笑晏晏。窗外的日光均勻灑落,在金燦燦的光晖籠罩下,美好得像一副青春校園畫像。

被老師抓包上課“講小話”的楊黯:“……”

啊這,他輕咳一聲,不自覺移開視線。

“喻先生……”他摸了摸鼻子,注意力的重點完全跑偏,“咳咳,對不起,我不應該上課走神講話的。”

喻清晏垂眸,指尖摩挲冰涼的紅木椅,少年是不想和別人讨論那個Omega……所以在轉移話題?

濃烈的嫉妒像黏稠的毒汁,慢慢浸透心髒,那滋味實在不好受。

“小黯。”喻清晏略微朝前傾身,形狀姣好的唇輕抿,距離越來越越近,深邃的眼眸仿佛要探入beta靈魂的深處。

“哎……”楊黯趕緊應聲,身體不敢動彈——或者說動彈不了,堅硬的紅木抵靠在脊背,不容許他後退。

他想說:喻先生,可以往後退一點嗎?

“小黯,我真羨慕你和Omega的關系,或者說所有和你關系好的朋友。”喻清晏輕柔地開口,眼眸倏然有幾分黯淡,“我生活裏的朋友不多,幾乎可以說沒有,但小黯好像不一樣,朋友總是那麽多,總能把小黯一天的時間都占滿……”

“啊,不是。喻先生,我朋友也不多,而且那個……顏栩如真不是我朋友。”楊黯聽着這話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裏怪。

如果他有幸聽過了解過一個詞——茶言茶語,他就能明白Alpha的話怪在哪裏了。

喻清晏捏緊把手,指骨發白,他告訴自己,要相信少年的話,對方總是如此真誠善良,必然不會騙自己的。但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輕聲反駁,說——

少年不肯承認Omega是朋友,或許心裏有其他的想法,比如:希望和Omega成為伴侶?

因此不願意承認現在的朋友關系,害怕日後……

咔——

喻清晏的臉色猝然一變,熟悉的神經痛從太陽穴蔓延,渾身的力氣瞬間抽空,脊背的肌肉繃緊,心髒失控地跳動,劇痛感一陣陣襲來。

他慢慢佝偻着身子,搭在椅背的手臂無力地彎曲,另一只手死死攥住心口的衣領,手背凸起虬結的青筋,額角直冒冷汗,面色蒼白如紙,難以抑制的咳嗽悶在喉嚨,令他幾乎不敢大口呼吸。

楊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不對勁,顧不得其他,一把攬住喻清晏的肩膀,“喻先生?喻先生?你怎麽了?!……”他焦急地詢問着,猛地想起來對方曾經說過的家族遺傳病。

“喻先生,要去醫院嗎?還是……”他滑開光腦急救聯系頁面,指尖有點抖,“緊急聯系人有嗎?我、我現在幫你撥通……”

“不、用……咳、咳咳……咳咳……”喻清晏一開口就是咳嗽,疼痛越發強烈,撐在椅背的手有一瞬間的脫力,“緩緩就好……咳咳咳、咳咳……”

他閉上眼,放任自己倒在楊黯的懷裏,折磨人的疼痛讓他全身都在打冷顫。

楊黯眉頭緊蹙,“喻先生,真的不需要嗎?您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

“小黯……咳、讓我緩緩……”喻清晏下巴抵在少年的脖頸處,虛弱地低喃,“緩緩、就好了……我以前都這樣……就好了……”

以前都這樣嗎?

楊黯咬牙,眼裏全是心疼,喻先生這些年都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實在是……

他緊緊地抱着人,全憑本能地輕拍喻清晏的後背,笨拙地安慰:“喻先生,沒事的,沒事的……”

喻清晏呼吸急促,眼尾殷紅,疼痛令他冷汗淋漓,長睫濡濕了一片。他攀附着少年的頸側,嘴唇微顫,最終輕輕印在少年不明顯的腺體上。

鼻間的柑橘香愈發清晰濃烈,好似能緩解周身的疼痛,他貪婪地汲取着,顫聲應道:“嗯……”

楊黯無意間觸碰到喻清晏的手,涼嗖嗖的,好似一塊冒着寒氣的冰。

“您的手太冷了……”他輕聲說道,握緊對方的手,另一手更加用力地摟着人,似乎這樣能将溫暖傳遞給喻清晏,讓對方抖得沒那麽厲害。

喻清晏雙眸緊閉,長睫顫抖,像蝴蝶輕輕振翼,展翅欲飛,喟嘆一聲,“是嗎?我自己、咳咳、好像沒感覺啊。”

“……”楊黯不說話了,眼中的心疼更甚,喻先生痛太久了,居然都習慣了嗎?

他呼出一口氣,稍稍擡頭,忽然,目光一頓,眼睛微微發亮。

“喻先生!辦公室裏有休息室,您要不要去躺一下?”

喻清晏眼皮微微掀開,睜開的眼眸蒙着一層淡淡水霧,有如一顆磨砂質感的昂貴綠松石。

他嘴唇微張,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楊黯沒有遲疑,手臂卡在喻清晏的膝彎,另一只手扶着對方的腰,動作輕柔地把人托抱起。

“您小心點……”楊黯走到裝有靜音艙的床位上,先是細心地捋順Alpha的銀發,然後移正枕頭,掀開被子,掌心護着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柔軟的床鋪上。

楊黯屏住呼吸,有幾根不聽話的發絲掠過了脖頸,隐約發癢。他沒有理會,将人放置好後,準備松開手臂,重新起身。

“小黯……”微不可聞地呼喚傳來。

“怎麽了,喻先生?”楊黯聽到了,小聲應道。

喻清晏臉汗涔涔的,眉頭緊皺,盈滿了痛苦,唇色發白、顫抖,他啞着嗓子說:“我好痛……”

“要不還是去醫院?”楊黯建議道。

“小黯……”

“哎,喻先生。”楊黯耐心地應了一聲。

Alpha還是那一句話,“我好痛……”

“小黯……小黯……”

楊黯怔然,突然意識到,對方或許已經被疼痛折磨得沒有思考的能力,只是在無意識的呼喚着他的名字,并沒有什麽實際意義。

他輕嘆一聲:“嗯,我在。”

“小黯……”

“嗯,我在。”

“小黯……”

“嗯,我在。”

……

楊黯手肘撐在喻清晏的耳側,一條腿的膝蓋搭在床沿,微微彎曲,身子懸在半空。他極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對方的呼喚聲越來越低,搭在他脖頸處的兩臂漸漸滑下。

保持一個動作太久,楊黯渾身都有點僵硬,見喻清晏似乎沉入睡眠後,他便動作很輕地準備起身。

但當他剛準備直起腰,将環着自己的手臂擡開,原本安安靜靜、沒有聲響的Alpha好像察覺到了什麽要離去,手臂下意識地使勁兒,将懸在半空的人直接扯下。

楊黯悶哼一聲,眼疾手快地抓住床頭,盡量不讓自己壓到喻清晏。

什麽鬼啊……

他有點頭疼,懷裏的人不知何時換了姿勢,可能把自己當成了抱枕,居然從兩臂環頸變成了抱腰,整個人嵌在他懷裏,力度還不小。頭歪在他的頸窩處,溫熱的氣息均勻地打在肌膚上,那一小塊地方隐隐發燙。

算了,楊黯無奈地嘆氣,他不和生病的人計較。畢竟當人睡着了,感知到的疼痛就沒那麽強了。

他将拖到地板的被子往上扯了扯,蓋在喻清晏身上,自己則稍微放松身體,側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盯着天花板。

偶爾盯得無聊了,他就開始發呆。

辦公室隔音艙的效果很好,在這一處小空間裏,除了耳邊規律的呼吸聲,基本沒有任何聲響。

楊黯一開始是不困的,平時也沒有睡午覺的習慣,但不知道怎麽回事,伴着那清淺的呼吸和鼻間清清涼涼的薄荷茶味,眼皮逐漸沉重。

薄荷味應該有提神醒腦的功效啊殪崋……楊黯迷迷糊糊地想,怎麽越聞越困了?

啊,不對,其實也不是純粹的薄荷味,還摻雜着一點好聞的甜味,不膩人,反而……

反而什麽來着……

楊黯即将陷入混沌的虛無空間,最後腦子裏只閃過一句話——

反而挺上瘾的。

……

他睡着了?

喻清晏慢慢睜開眼睛,視線還有點模糊,只能感覺到腰間被一雙灼熱而有力的手臂摟着,自己則蜷縮着身子,挨着一片火熱的身軀。

他思維遲緩了幾秒,倏地,全身僵硬,慢慢擡起頭,心跳飙升,搭在對方胸膛的手指微動,無意識地摩挲着。

……救命,他幹了什麽???

喻清晏呼吸漸漸急促,原本蒼白的臉頰浸染了一層淡淡的粉暈,眼尾殘留些許濕潤和紅意。

他舔了舔幹燥的唇瓣,只覺自己的心跳聲快要震破耳膜,難以自控。

就這樣,僵持了大概有幾分鐘,喻清晏悄悄把頭再次埋進少年的脖頸處,輕輕地嗅聞。

果然……少年身上散發的柑橘清香,融合着體溫的灼熱氣息,遠比外套上殘留的信息素更好聞。

喻清晏仿佛受到了什麽誘惑,唇瓣一點點地貼上去,牙齒慢慢碾磨着。

他不敢用力,只虛虛地挨過腺體表層,試探性地感受着上面的溫熱,渾身的血液汩汩倒流,臉頰湧上一股股熱意,躁得他發慌。

太過分了,他居然趁着少年熟睡時,做出這樣的事……

喻清晏壓抑住洶湧的情緒,閉上眼睛,慢慢移開對方後頸的腺體。

他在心裏一字一頓地怒罵:你可真是夠卑劣無恥的,喻清晏。

喻清晏狼狽地側過頭,但無法克制內心的喜悅。他動作緩慢地撐起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楊黯,根根分明的睫毛、高挺筆直的鼻梁、形狀姣好的薄唇……

他不受控地伸出手,指腹輕輕摩挲着濃密的睫毛,又緩緩下移到硬挺的鼻梁,再到……

他指尖顫栗,蜻蜓點水似地滑過柔軟的唇瓣,又像觸電一般快速離開。

喻清晏垂眸,深吸一口氣,不行,這樣太……

他努力勸說自己,想要悄悄遠離少年。

但或許動作過大,直接将人驚醒了。

“誰……?”楊黯艱難地睜開眼,在一片模糊中,手快過腦子,一把攥住眼前飛過的物體,用力往下一扯,手臂用力,抓着對方的手腕舉過頭頂,膝蓋落地,直直岔開身下人的雙腿,以擒拿的姿勢将人壓在下面。

“喻先生——?”他沙啞着嗓子喊道,尾音拖得很長,帶着惺忪的懶意。

喻清晏沒有抵抗,天旋地轉間,後腦勺抵在枕頭上,後背就着柔軟的被子,卻湧上陣陣麻意,眩暈感直沖腦門。

他看着beta那張因為還處于不清醒狀态,而肆意流露出平日未曾有的侵略性臉龐,心跳加速,口幹舌燥。

強勢利落的動作,冰冷睥睨的壓制感。

喻清晏忽然意識到一件事,盡管他總是稱呼對方“少年”,但事實上,對方早已成年,思考模式幾乎定型,身體發育成熟……

是不折不扣的大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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