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白鶴。”喻清晏淡淡地喊一聲, 神情喜怒不辨,手肘撐着桌面, 眼神沉着, 像一譚幽深的湖水。
“在!白鶴大聲應道,一臉期待地看向喻清晏,似乎在等着誇獎, “家主, 您覺得怎麽樣?”
喻清晏:“……”
“你……”他看着白鶴亮晶晶的眼睛,口中的話語停頓了一下, “你是在等我誇你嗎?”
白鶴一愣,難道不是嗎?
“家主……”他縮了縮肩膀,“我做錯了什麽嗎?是這本書不夠好還是不合适?”
“我還買了其他同系列的書, 您要不再挑選挑選?”
喻清晏沉默不語,指腹輕輕摩挲虎口, “白鶴, 說實話, 看你的第一眼,我就沒想到你和白啓會是親兄弟。”
白鶴還是呆呆傻傻的樣子, “是親兄弟啊, 我和白啓就差半小時出生的。”
“算了,當我剛剛沒說。”喻清晏有些無奈, 随後指尖點了點那本書,“這書你哪裏弄來的?”
“堕羅街。”白鶴老老實實地回答。
“……”喻清晏意味不明地說,“你倒是有這個閑情逸致。”
他往後靠了靠輪椅,眼眸半阖, “堕羅街整改得怎麽樣?”
“看起來小有成效, 多了不少有意思的店鋪。”
“比如說?”喻清晏挑眉。
“占蔔店啊、書店啊、游玩店什麽的, 挺豐富的,去的人也不像以前一樣,是為了尋歡作樂湧過去的,整條街在營業的時段,展現了良好的風采風貌!”
“菲克屋呢?”
“改名了,現在叫‘機甲維修屋’,夜晚的營業時間縮短,主營業務已經是維修機甲了。”
喻清晏輕笑幾聲,“是嗎?我看未必吧。”他想到了beta收到的那幾箱玩具,眼眸微沉。
“白啓,你繼續跟進這件事。”
“是,家主。”白啓從另一邊現身,鞠躬應聲。
白鶴不明所以,剛想說什麽,一旁的白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吓得他趕緊噤聲。
嘶!白鶴抖了抖身子,心裏默念:完蛋完蛋,他好像真的幹了什麽不妙的事,他哥看起來要砍了他啊!!!
“好了,沒什麽其他事的話,都下去吧。”喻清晏揮揮手,示意人可以走了。
“是,家主。”兩道聲音交疊在一起,幹脆利落。
随後,兩人悄無聲息地離開書房,門緩緩關上。
“白鶴。”等走遠了,白啓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直直面對着自家的蠢弟弟。
“啊,哥,怎麽了?”白鶴眨了眨眼,擡頭應道。
白啓冷笑,還怎麽了?
“你還好意思問怎麽了……”
“嗷嗷嗷嗷,哥,說話就說話……”白鶴護着頭,躲避白啓的“重錘”,臉上滿是委屈,可憐兮兮的,“你怎麽還打人呢?”
“呵呵。”白啓下手更狠了,擰了擰白鶴的耳朵,使了狠勁,“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膽子肥了啊,平時自己沒個正形就算了,還給家主獻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白鶴“喲喲喲”地叫喚,因為是自己的親哥,他不敢還手,只能被迫挨打。
白啓也不留情,直接一腳踹過去,“下次再把這些東西弄到家主面前,我就讓你知道什麽叫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嘶!痛,哥,真的痛……”
“不痛你會長記性?”
“嗚,我錯了,哥哥哥哥,別打了……”
……
書房內的喻清晏依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脊背挺直,面容冷凝,像山巅不化的冰雪,刮着凜冽的寒風。
他指腹滑過光腦,幽幽的藍光一閃,仍舊是空蕩蕩的聊天框。
beta沒有回複他的消息。
喻清晏覺得這并不是一個很好的信號,甚至有點似曾相識——
就在上個星期。
為什麽會這樣?喻清晏慢慢垂下眼眸,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用力得指骨泛白。
他不明白,明明每次見面的氣氛都融洽和諧,彼此稱得上交談甚歡,可過段時間,不,或許就一個晚上,一切如常的星網聊天就會急轉直下,你來我往的對話倏然凍結。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
喻清晏的呼吸漸漸沉悶,心情越發焦躁不安,他感覺有一雙看不見的手,以最隐蔽的姿态,随意撥弄着他和beta的關系,全然不顧線頭一端的人如何着急、恐慌。
所以會是什麽影響了他和小黯的關系?
喻清晏皺眉沉思,難道對方接受不了和殘疾的人交朋友?又或者并不喜歡他的為人處事?
——并不是,恰恰相反,正因為他有腿疾,小黯總從細枝末節處為他考量,時不時的關心他,甚至體貼地回避了“腿、腳”這類的詞語。
至于為人處事方面,他抿了抿唇,指尖微微一動。
“我一直認為您是一位成熟儒雅、溫柔善良、富有同情心、善于誇獎別人的紳士。”
喻清晏想到beta誇獎自己的話,少見地感到些許不好意思,他并不認為自己是這樣的人,但如果自己的形象在對方眼裏如此高尚,他也不介意為對方裝一輩子。
喻清晏吐出一口氣,指間的力道稍稍松懈,眼睛不自覺地落在桌面上的書籍——
他在遲疑,唇瓣翕動,像要突破什麽防線。
角落的立鐘一動不動,鐘擺規律地向前行走着。
喻清晏收回落在古鐘上的目光,指間的力道再次加重。
還有十分鐘,即将開始線上議會。
十分鐘……
喻清晏深吸氣,不再猶豫,慢慢伸出了手。
被放置在桌角的書籍變換了位置,安安穩穩地落在書桌中間。
他翻開黑白色的封面,扉頁寫着一行花體小字——“愛情缺點技巧,就像你缺點我”。
喻清晏微微蹙眉,書頁尾端搭着的指尖停滞了幾秒,才再次有動作。
花花綠綠的目錄,古怪奇葩的标題,難解其意的內容……
喻清晏在這短短十分鐘裏,眉頭擰得快成死結。
“三句話‘真言’适用于任何場景,公式如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書籍,低聲重複,“第一句——不主動,第二句——不回答,第三句——我很好?”
“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也真是瘋了,居然……”喻清晏抿唇,攥着書本的手指往下按了按,像在告誡自己:該合上了。
半分鐘過後,喻清晏屈服了。
“一本逗趣的玩意兒,看看也沒什麽。”他成功說服了自己,繼續專心致志地研讀。
帝國大學,傍晚
“主人,您還不睡覺嗎?”沃克歪了歪頭,“喻先生的消息,您可以先睡幾個小時,然後半夜起來回的。”
“反正都要回,您就別糾結了,多睡幾個小時對身體好。”
楊黯神色一僵,緩緩轉過頭,“沃克,不要在那給我胡說八道,關機!”
沃克黑色的眼珠轉了轉,“好吧,如您所願。即将進入休眠模式——”
“在此之前,沃克溫馨提醒您,學習雖然好,但需合理安排。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楊黯:“……”機器人的黑色幽默?
他輕啧了一聲,抓了抓頭發,繼續埋頭畫設計稿。
流暢的線條、精巧的結構、詳細的構思、大膽的思考,盡數躍然于紙上,在暖黃的燈光下清晰可見……
楊黯手裏的筆倏然停住,眼睑處的陰影在跳動,他看着紙上的另一處空白,被他寫滿了奇奇怪怪的符號和一些關鍵詞的縮寫。
【灰黑色:老院長X、顏栩如*、喬斯*、雅維克X……
墨黑色:常寧玺——不該有的角色設定、法拉思——故作迷霧的提醒、泰錫——世界觀補全的設定(不一定)……
金色:喻清晏——?特殊的提醒(可能性的延展?絕對的未來?可改變/不可改變)
……
顏、雅:情敵X,陌生人√
喬、雅:追求者X,陌生人√
常、雅:未知,發小、情侶√
泰、法:未知,血緣親人?或許是親人?
喻: …… 】
楊黯嘆氣,手裏的筆在“喻清晏”三個字旁邊圈圈畫畫,寫了不少東西,但最後都塗成了黑色的方塊。
“喻清晏……”他無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苦笑不已。
對方可真是他兩輩子最大的煩惱了。楊黯趴在桌子上,兩眼放空,原來交朋友這麽折磨的嗎?
難怪上輩子有人說,交一個走心的朋友跟談戀愛一樣,好的時候愉悅感翻倍,不好的時候痛苦得要命。
要不就算了吧,交走心的朋友好麻煩啊。楊黯閉上眼睛,腦子嗡嗡作響。
但是……喻先生真的很符合他理想中朋友的模板啊。
放棄?還是試一試?
嗡嗡嗡——
楊黯猛地彈起來,連忙查看光腦,有人打電話給他,是……喻先生?
短短幾秒時間,他的思緒繁雜得如狂虐的風暴。
接不接……楊黯舔了舔幹燥的唇,手指懸在半空,猶豫了。
但很快,他不用猶豫了。
——因為這通電話停了。
楊黯:“……”啊,停了。
他按照以往的經驗,耐心等待下一通電話。
——十分鐘了,沒有第二通。
楊黯垂眸,指腹摩挲光屏,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有點意外、有點不知所措、還有點……撓心。
嗡嗡嗡——
楊黯幾乎沒做思考,點了消息。
【在嗎?】
喻先生只發來兩個字,便沒有了下文。
楊黯的手指落在對話框,一動不動的,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了。
就在他猶豫該不該回,回什麽的時候……
消息被撤回了。
楊黯不再遲疑,手指飛快掠過鍵盤。
【喻先生,怎麽了?】
對面很快回了消息,【抱歉,小黯,B01的內置程序出了問題,誤發了。】
楊黯舌尖頂了頂上颚,哦,消息是誤發的?
【嗯,好的。所以剛剛那通電話也是B01誤點的嗎?】
這次,對面沒有及時回消息了。
楊黯:“……”網忽然斷了?
手腕的光腦震了震,他立刻低頭,【或許是。】
或許是?
那到底“是”還是“不是”?
楊黯沉默了,這種“是或不是”的問題,原來還能有第三種回答的啊。
要繼續問嗎?他扯了扯衣領,交朋友可真煎熬。
【早點睡,小黯,晚安。】
楊黯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行吧,晚安就……晚安。
【嗯,晚安,喻先生。】
楊黯将光屏收回,看着灰沉沉的牆面發呆。
良久,他按下懸浮桌的按鈕,調整床位,拉起被子,準備睡覺了。
——設計稿明天再說吧,他現在需要休息,需要放空的腦子,需要不思考的腦子。
第二天,六點
楊黯蹑手蹑腳地起身,在洗漱間快速刷完牙、洗完臉,準備溜出宿舍。
咔——
門卡住了,關不回去。
楊黯疑惑地低下頭,發現是沃克用鋼鐵手臂卡住門縫。
他抽了抽嘴角,幹嘛呢?這不省心的玩意兒。
“沃克,松手,我要關門。”
沃克轉動眼珠,腦門的顯示屏忽地亮起一行字,【我也要出去。】
楊黯樂了,用氣音說道:“你出去幹嘛?”
【呼吸新鮮空氣。】
“帝國大學不允許學生帶任何類型的機器人上學。”
【我藏在你的儲物艙裏。】
楊黯無語,似笑非笑,“你一個機器人呼吸新鮮空氣?還是在我的儲物艙裏?”
【嗯。】沃克緩緩低頭,不再說什麽,手臂像千噸的鋼筋般,一動不動卡住門縫,大有你不答應我不松手的架勢。
楊黯:“……”
行吧,奇奇怪怪的機器人。
……
“等下你不要出聲,知道嗎?”楊黯鬼鬼祟祟地走進一個草叢裏,靠坐在大樹下,旁邊是迷你版的沃克。
“噢!當然,我親愛的主人。”沃克揮了揮手,“您可以放心給喻先生打電話,我絕對不出聲。”
楊黯嘴角一僵,這聒噪的機器人!如果不是你非要出來,我至于像做賊一樣,找了這麽個地方嗎?
他不再說話,撥通了昨晚就想打過去的電話。
一陣歡快的音樂聲後,對面很快接聽了,耳邊傳來Alpha一如既往溫柔的嗓音,“喂?小黯。”
“哎,喻先生,早、早上好。”楊黯有種不明的緊張感,手微微攥緊。
另一邊,喻家
“呦!你昨晚幹嘛了?”楚都例行給喻清晏做檢查,剛踏進對方的房間,就察覺到不對,“眼圈發青,面容疲憊,一看就熬了一宿,但精神振奮……有什麽好事?”
喻清晏慢慢擡起頭,朝楚都柔柔一笑,“早,楚醫生。”
楚都:嗯???
太陽從西邊升起了?
喻清晏大清早的居然會和自己打招呼?
他剛想說些什麽,卻見窗臺下的Alpha朝他搖了搖頭。
熹微的日光從窗外灑入,慢慢籠罩在對方身上,像披上一層金輝。光暈下的Alpha豎起食指,輕輕抵在嘴邊,對他示意——“噓”。
喻清晏手腕的光腦還在震動,連帶着抵靠在唇邊的手指輕顫。但他并不在意,心情極為愉悅,眼眸微微彎起,像在說:請不要打擾我。
這是屬于他的……特殊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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