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喻先生……”晨間的微風有點擾人, 吹亂了楊黯額間的劉海,沃克的機械臂搭在他肩膀上, 一陣陣冰涼隔着衣服傳來。
“昨晚您是身體不舒服嗎?”他認真地詢問, “所以給我撥了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生物鐘喊醒他的那一刻,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 腦子裏閃電般滑過喻清晏這三個字, 內心始終記挂着對方的那句回複——“或許是”。
喻清晏一怔,似乎沒料到beta的直白, 指尖摩挲手腕側的凸起,動作緩慢、力度極輕。他昨晚開完線上會議,處理好工作後, 又繼續研究白鶴帶來的那本書。
說實話,一開始他沒太懂裏面的一些內容, 不明白那些所謂的“公式”含義, 怎麽最後就推出了其中的結果, 但等他試驗了一次後,加之徹夜的研讀, 以及今早beta打來的電話和剛剛的問話……
喻清晏算是徹底搞懂了“公式”所蘊含的微妙本質, 說到底,還是在示弱, 只不過這個過程被延長了,反饋也更加具有獨特性。
他半阖眼眸,按照“公式”所說,他現在應該是到了第三步——我很好。
也就是既不否認對象的猜測, 也不承認對象的猜測, 只隐晦透露自己現在很好的……“虛假”狀态。
喻清晏輕柔地開口:“為什麽小黯會這麽認為?”
楊黯指尖撓了撓臉頰, “呃,不是嗎?”他是根據喻清晏以往的情況進行推斷的,猜測對方那通電話并非B01所撥通,而是痛到極致的一種迷糊行為。
B01或許真的程序出錯,誤發了消息,但那通電話,他始終覺得是喻清晏自己撥通的。
“小黯。”喻清晏裏冷不丁地喊了一聲。
“啊,在。”楊黯稍微坐直,應聲道。
喻清晏垂眸,慢條斯理地将剛抽完血的手收回,指間的紅色血滴還未完全凝結,欲墜不墜,“小黯真的太溫柔善良了,什麽都能為別人着想,我開始擔心有一天你會被別人騙。”
“沒這麽誇張吧,您才是真正的溫柔又善良。至于被騙,誰沒事騙我,我身上也沒什麽可圖的。”楊黯随口說道,拍了拍趴在他頸間的沃克,很是無語地将機器人拎到面前,微微眯起眼睛:你一個機器人怎麽這麽八卦啊?
【主人最厲害了!】沃克試圖賣萌,光屏顯示了一連串的表情包。
楊黯抽了抽嘴角,嫌棄地撇開視線,将機器人放了下來。
随後,耳邊響起了喻先生的一聲嘆息。
嗯?對方怎麽嘆氣了?
“小黯……”喻清晏唇角勾起,輕聲說道,“我昨晚沒有發病,一切都很好。只是見你一直不回我消息,所以沒忍住給你撥了電話。”
或許并不需要什麽所謂的“秘籍”,只要願意坦誠相待,對方就會願意回饋真心。說到底,小黯會按“公式”的每一步走,只是因為真的擔心他罷了。
當然,偶爾的示弱無傷大雅,但總讓beta睡不安穩,大清早還給自己打電話,他還是不太舍得的。
嗯,熬夜這個壞習慣也要改。昨晚小黯這麽快回消息,之前好幾次回複也在半夜,可見是慣犯了。喻清晏自顧自地想,完全不反思自己昨晚也不顧惜身體熬了一宿,讓楚都檢查身體時連連皺眉,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楊黯眨眨眼,反應很快,“啊,所以B01是借口嗎?消息也是您親自發的?”
喻清晏:“……”
他啞然失笑,掌心輕拍額頭,“小黯,你問得也太直接了吧。”
“哦哦,抱歉,喻先生。”楊黯的手撐在草坪上,仰起頭,任由清風掠過臉龐,“不過其實吧,我……”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好像知道喻先生這麽做的原因,是因為我昨天沒有回您消息嗎?”
喻清晏神情一滞,幾秒後,他笑道:“小黯,你什麽都知道啊。當然,我……”他小心斟酌話語,不讓自己顯得因為一個消息而斤斤計較,“……也不是要求你要立刻回我消息,偶爾因為忙碌被耽擱情有可原。但我難免擔心你的安全,像上次的特訓賽。”
楊黯沉默半晌,說道:“也不純粹是忙碌。很抱歉,總是讓您擔心了。”他輕舒一口氣,總算說出來了。
“小黯,你不需要為此道歉。”喻清晏眸色晦暗,湧動着奇異的色彩,他放柔了嗓音,“不過,小黯,我們現在的關系是朋友對吧?那你能告訴我……”
“為什麽之前好幾次忽然不會我消息嗎?是因為……我當時哪裏做得不好,惹你厭煩了?”
“沒有,您一直都很好。”楊黯一口否認,“是我的問題。”
他并不完全相信所謂的預警,對每個屬于他未來的小字持一定的懷疑态度,但又無法完全忽視它,同時割舍不下現有的感情,導致他行事總是自相矛盾,善變至極。
可能他內心還是期盼抑或說相信他能改變自己的未來吧。
“喻先生,我自己也很糾結,不知道該怎麽和您解釋。但是吧,請您相信,您真的很好,我很高興能認識您,也比任何人都希望和您成為朋友。這一點至始至終都是毋庸置疑的。”
喻清晏喉結微微滾動,躁意湧上心間。beta聲音嚴肅,語氣鄭重而堅毅,仿佛在剖析些什麽,直白而熱烈。
他的腦子不聽使喚地忽略了“朋友”這兩個字,心跳莫名加速。
良久,他啞聲說道:“小黯,我其實也沒這麽好。”他的諸多惡念、欲望時不時盤旋回繞,試探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全憑對beta的一腔愛意才壓制下來。
喻清晏無時不刻都在告誡自己,要好好珍惜這份幸運的“友誼”,不要在一切毫無把握時,急急展露出來,貿然吓到對方。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小黯……”他呢喃地說道。
房間裏早已空無一人,喻清晏在耀眼的日光中雙眸微阖,像在放縱着什麽,輕聲吐露出內心深處的隐蔽,“我希望你總能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最好只有我一個朋友,甚至無時無刻地……”待在一起。
他沒再說下去,害怕會吓到對方。
楊黯聽得愣神,發出無意義的一聲“啊”後,一條腿慢慢屈起,下巴抵靠在膝蓋,猶豫半晌,開口道:“……是朋友的占有欲嗎?”
喻清晏輕笑,“你也可以這麽理解。”
“……”楊黯幹巴巴地應聲,“哦哦。”
他想到了上輩子,曾經很流行的一句話——
兩個人的友誼總會産生唯一性的矛盾。
楊黯眉頭擰了擰,好糾結,交走心的朋友真的會遇到好多問題啊。
“沒關系的,喻先生。”楊黯認真地說,“雖然這種心理我雖然還沒有遇到,但我聽別人說是必經的階段。”他想了想,“過段時間就能好的。”
喻清晏:“……”
“小黯是聽誰說的?”
“別人。”
“別人是誰?”
楊黯心虛,“反正是別人。”
喻清晏眼眸彎起,有幾分打趣意味地說道:“好,我明白。那小黯一直糾結、遲疑的東西,可以過段時間就好嗎?”頓了頓,他聲音變得低沉,“或者需要我做什麽,來幫助小黯徹底接納我成為真正的朋友?”
楊黯手一頓,“喻先生……”他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卻不知道繼續說什麽。
空氣陷入了一片沉默。
喻清晏耐心地等待着,對方久久不答,他便體貼地開口:“沒關系,如果這個問題太為難的話,可以……”
“喻先生,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嗎?”楊黯突然出聲。
喻清晏口中的話停住,他知道自己應該回答“是”,但私心卻阻撓他說出口。
他太貪婪了,并不滿足和對方只是“好朋友”。
情人、愛人、心上人……喻清晏緩緩閉眼,他還想和beta有這些稱呼。
畢竟“朋友”不夠獨特,“好朋友”也不夠唯一,“而唯一的好朋友”更是不夠親密。
“哎,好奇怪的問題。”楊黯按了按眉心,他也是魔怔了,居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怎麽能通過向別人要承諾去規避未來的可能性?未免有些膽怯和讨巧了。
“算了,喻先生,您當我什麽都沒說吧。”楊黯吐出一口濁氣,“我想好了,不糾結了,我們繼續當朋友!”
“當好朋友!”他想了想,“以後我一定會及時回複您的消息,您放心吧!”
“我其實也沒這麽在乎……”喻清晏輕咳一聲,好吧,他承認自己很需要回應,但是也并非這麽迫切。
楊黯沒聽清,“嗯?什麽?”
“沒事。”喻清晏緩緩說道,“那在這之前,小黯,你是不是該改改稱呼,朋友關系總用敬稱,不是很奇怪嗎?”
“不奇怪吧。”楊黯有一搭沒一搭地拔草,嘴巴快過腦子,“不是有忘年交……”
糟糕!他在說什麽?
喻清晏:“……”
“忘年交?”他意味不明地反問。
“對不起,喻……不對,那個……”楊黯憋了半天,終于說出口了,“清晏,我沒有說你老的意思。”
“你很年輕,真的!”他盡力表現自己的誠懇,但都像在無力地辯駁。
喻清晏笑了笑,沒有多言,只輕嘆一聲,“我懂,三年一代溝,我們确實有好幾個代溝了。”
楊黯:“……”
啊啊啊啊啊,他就是話不過腦子!!!
“我道歉,你別想太多了,清晏。”有些稱呼喊多了,反而愈發順口。
“我沒想多,沒關系的,小黯。”喻清晏柔聲回答。
“……清晏。”
喻清晏嘴角含笑,“行,不逗你了。”
……
周一,課室
鈴鈴鈴——
楊黯因為一些突發情況,是踏着鈴聲跑進教室的。
他按照往常的習慣,找到了平日常坐的座位。
但當楊黯走進一排的末尾時,他就後悔了。
顏栩如整個人半縮在凹陷的白牆內壁,遠遠看去,不仔細觀察的話,很難知道這裏會有一個人——
這也是楊黯直奔末座的原因,他以為這裏沒有人。
Omega趴在桌面上,臉深埋在手臂,肩膀抖得厲害,偶爾傳出抽泣的聲音。
是否要在芙麗珂老師到來前換一個座位?楊黯的念頭一閃而過。周圍的嘈雜倏然消匿,像沸騰的爐子忽地沒了溫度,咕嚕咕嚕的水聲只餘破裂的氣泡。
他內心遺憾地嘆了一口氣,好吧,換不了了。
“同學們!早上好,我們又見面了!”芙麗珂老師的大笑聲由遠及近,伴随着“噠噠噠”的高跟鞋聲,融合起來頗有幾分奇妙的韻律。
“大家想念老師嗎?”芙麗珂笑眯眯地問道。
在座的學生都很熱情地給予了回應,争先恐後地回答。
“想想想!!”
“我也是!非常想念您!”
“我愛你,芙麗珂老師!”
“想!!!每個星期就盼着芙麗珂老師的課!”
……
楊黯嘴角一抽,不自覺地擡頭,順着聲源處搜尋說話的身影——
讓他看看是哪個不要臉的,這麽殷勤谄媚。
“好好好,老師明白大家的心意了。”芙麗珂捂着嘴偷笑,揮揮手示意大家安靜,“那我們開始上課了。”
躁動的課堂逐漸安靜,大家都沉浸在芙麗珂老師風趣幽默的講課聲中。
楊黯也不例外,手上的筆寫寫畫畫,一臉的專注認真。
偶爾會在空隙的時候,餘光瞥向隔壁的Omega,但也只是幾秒,便移開視線。
估計是和主角攻吵架了吧?
啊,淚灑課堂也真是夠青春校園的。
……
下課後——
楊黯扭了扭脖子,放松僵硬的肩膀,無意間瞥到隔壁,發現顏栩如還在哭,桌上的紙巾看起來又多了一圈。
主角受……是水做的吧?!這麽能哭的嗎?
他在心裏忍不住感慨,慢吞吞地轉了轉手中的筆,思緒逐漸飄遠。
下一節課好像是喻先生的星際政治史,也就是說待會兒會見到對方。
嘶!不知道為什麽,還怪緊張的。
大概因為他們變成了真正的好朋友吧……楊黯舔了舔唇,這是他兩輩子第一個交心的、能無話不談、天天聯系的好朋友。
聽起來還不錯。
不過……楊黯眉頭蹙起,又有點發愁,這種唯一的好朋友會比較特殊吧,該怎麽對待呢?
他想到上輩子的孤兒院裏的某個女生說過的話,唯一的好朋友是閨蜜關系,要……
等等,用“閨蜜”的定義是不是不太對?
算了,他指關節輕敲桌面,反正那女生的大概意思,就是不能用太過于平常的态度去對待唯一的好朋友。
這倒是不難……
“楊黯哥哥……”低低的呼喊從耳邊傳來。
楊黯的思緒被猝然打斷,他手裏轉着的筆掉落在課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動。他将滑到桌角的筆攏回中間,轉過頭,漆黑的瞳孔看向顏栩如,淡淡地問道:“怎麽了?”
“那個……可以求你幫我一個忙嗎?”顏栩如臉色蒼白,眼睛發紅,臉上全是淚痕,說話還帶着鼻音,聲音隐約發抖。
楊黯見主角受這幅模樣,也不好拒絕,便點了點頭,“可以,你說吧。”
顏栩如有點不好意思,咬緊下唇,“你可以過來一點嗎?”
楊黯猶豫了一下,沒說什麽,稍微傾了傾身,靠近了主角受。
顏栩如紅着臉,小聲耳語,手指攥得緊緊,快把衣擺捏爛。
“……可以嗎?楊黯哥哥…… ”他大氣不敢喘,淚眼婆娑,似乎擔心自己的要求太過分,會被眼前的beta拒絕。
楊黯:“……”
他面色古怪了一瞬,很快就恢複平靜,冷靜地應聲:“可以,你稍微等一下。”說着,他站起了身。
顏栩如松了一口氣,頭微微低垂着,小聲道謝,“謝謝你,楊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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