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楊黯很清楚這是“模拟球”裏的幻境, 一切都是虛假的,但看着喻清晏悲恸的眼神, 心神猛地一震, 好像對方真的深深愛慕着他,那種濃烈的無望、哀戚緊緊攥住了他的心髒。
“清晏……”楊黯沉默半晌,唇瓣翕動, 輕聲喊出這個名字, 有那麽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無法分清虛幻與現實。
那行金字如同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哪怕楊黯告訴自己未來絕非天定,更注重人為,但內心深處的疑慮其實從未曾消失過, “模拟球”精确地捕捉到,并以一種直白的方式呈現出來。
“嗯……”喻清晏輕輕應了一聲, 膝蓋往前滑了滑, 額頭依舊抵住, 鼻尖親昵地蹭了蹭,“阿黯, 抱歉, 還是讓你難過了,我知道你一直很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 但是我太貪心了,我無法接受未來你身邊有一個親密無間、攜手相伴的愛人,而我變成你口中的發小、朋友、好兄弟……”
“……”楊黯一言不發,身子逐漸僵硬, 他告訴自己這不是真正的“喻先生”, 這是幻境裏塑造的虛假形象, 但是……
一切都太真實了,對方的性格、聲音、樣貌與現實重疊在一起,帶來的沖擊力遠比他自己所想的還大。
他嘴唇微抿,不自在地撇過頭,這樣的姿勢還是太過親密了。如果這些發生在“告白”前,他可能只會覺得猶疑,猜測“模拟球”搞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随之抛在腦後,可如今……
“咳,清晏,你先從我身上下來可以嗎?”他不動聲色地想将懷裏的人弄下來,但卻被纏得更緊。
“阿黯,就抱一下,好嗎?”喻清晏眉頭蹙起,低低說道,“我已經很久沒和你擁抱過了……上一次還是我犯心髒病的時候,你抱着安慰我,說沒事……”
他側臉挨着楊黯的頸間,唇瓣若有似無地擦過對方的喉結,眼睛慢慢閉起。
楊黯脖頸發癢,微微仰頭,他聽着喻清晏的話,準備推拒的手一頓,心髒病……?
原來如此,難怪他來到“模拟球”會是一名心內科醫生,大概是——
他在現實中想減輕喻先生病痛的痛苦吧。
“最近心髒有犯病嗎?”哪怕是幻境,楊黯還是覺得擔憂,垂眸問道。
喻清晏慢慢擡頭,目光幽深,指腹摩挲着楊黯的眉頭,“別皺眉……”
“不用為我擔心,我最近的情況還不錯。”他柔聲說道,“有按時吃藥,注重作息、飲食……”
“哦哦,那就好。”
楊黯抓住喻清晏的手腕,小心地放下,低聲說道:“清晏,你先下來,好不好?我們現在這個姿勢不适合說話。”
“如果我說不好呢?”喻清晏灰綠色的眼眸閃爍着執拗,輕輕掙脫手腕的束縛,反手與楊黯十指相扣,“你會生氣嗎?”
那倒不至于。楊黯搖搖頭,畢竟這像在和游戲NPC互動,他很難對一個虛假的人生氣。
喻清晏神情晦澀了幾分,他攥着楊黯的手微微使勁兒,放到唇邊,輕輕落下一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對方,“那現在呢?”
楊黯深吸一口氣,“模拟球”,你這個害人不淺的東西,我出去以後怎麽面對喻先生!!!
“不生氣,你先下來。”他語調沉穩地回答,“清晏,我們需要……”
喻清晏指間的力度松懈,十指相扣的手變成掌心橫着交合,他輕輕咬了一口楊黯的指尖,随後幹脆地松手,幽幽說道:“阿黯,有時候我真是讨厭你的遲鈍,以及什麽都不太在意的樣子。”
楊黯被眼前的操作驚呆了,被咬的地方好似有電流蹿過,一陣陣發麻。他手指微微蜷縮,喉結上下滾動。
他猛地往後退,脊背狠狠地撞到沙發,發出“嘭”一聲響。
喻清晏輕笑,意味不明地說道:“阿黯,不用這麽激動吧?那天我們……”
他沒說下去,微微一笑,“你不也挺淡定的嗎?”
“那天……什麽?”楊黯喃喃說道,腦子懵懵的,一臉茫然,那天是哪天?“模拟球”又幹了什麽好事?
喻清晏挑了挑眉,半蹲在楊黯膝邊,指尖點了點,“阿黯,那天從床上下來,你可是很冷靜地穿衣服就走啊,怎麽現在就因為一個不算吻的吻就……”
他思索了一下,“這麽害羞呢?玩貓貓尾巴和耳朵時……也是這樣,臉紅紅的、耳垂滴血一樣。”
楊黯:???
艹,信息量好大!
“不過……很可愛。”喻清晏慢吞吞地站起來,手扶住沙發,傾身在楊黯額頭落下一吻,“無論怎麽樣的你,我都很喜歡。”
“……”已經石化的楊黯,全身不敢動彈。
“我想追你,阿黯,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嗎?”喻清晏唇角勾起,眼眸彎彎,“朋友和戀人并不沖突,不是嗎?”
楊黯:What?!
不是,這沖突很大,很大啊!!!
“哥,你最近怎麽回事?”常寧玺趴在沙發上,嘴裏吃着冰棍,說話含糊,“精神恍惚、黑眼圈重、說話有氣無力、耳朵也不好,半夜做賊去了?”
楊黯窩在沙發的一角,聞言,瞥了他一眼,“大人在思考,小孩子少插話。”
常寧玺“切”了一聲,“我才不是小孩咧。”
楊黯懶得理會,繼續發呆,直至程舟曲在飯廳大喊:“小黯、小玺,吃飯了。”
常寧玺瞬間從沙發跳起,“來了來了,爹爹。”
楊黯反應慢了半拍,但也緊随其後。
“都快吃飯了,還吃冰棍,待會兒吃得下東西嗎?”程舟曲無奈地捏了捏常寧玺的鼻子,“而且這個天氣,吃冰棍合适嗎?”
“吃得下吃得下!”常寧玺狂點頭,拍拍胸脯,“三碗飯狂幹!”
程舟曲好笑地移開視線,見楊黯站在原地,不知道低頭看手機上的什麽,出聲喚道:“小黯?小黯?”
“哎……”楊黯擡頭,收起手機,“怎麽了?”頓了頓,他加上稱呼,“爹爹。”
“還問我怎麽了?”程舟曲失笑,“你們年輕人總是走路也沉迷手機,這習慣可不好。”
“嗯,爹爹,你說得對,我會改的。”楊黯笑着應聲,走到飯桌旁,拉開椅子坐下。他一只手搭在臉頰,微微歪頭,心裏還沉浸在手機剛才收到的微信。
【阿黯,你喜歡哪套貓制服嗎?圖片.jpg】
【圖片.jpg】
【圖片.jpg】
【圖片.jpg】
……
一連串的圖片哐哐發來,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盡數收入眼底。
真要命。
楊黯尖牙輕磨軟肉,被那些突如其來的照片擾得心神不寧。
嗡嗡嗡——手機再次震動。
楊黯攥緊手機,手背的青筋脈絡凸起。他指腹移到側邊的關機鍵,長按十秒,才緩緩松開。
“噢,親愛的,你今天棒級了!”麥德裏安大步走來,一把攬住程舟曲,笑眯眯地親了一口,“能每天吃到豐富又美味的晚飯,真是我的幸運!”
程舟曲含蓄一笑,嗔怪了一句,“你啊,那張嘴真不消停,慣會賣乖的。”他說着抱怨的話,眼裏卻溢滿了笑意。
麥德裏安面不改色,“親愛的,全是真心實意。”
“好好好,知道你真心了,快去吃飯。”
“嘿嘿,遵命!”
……
“到時你帶雅維克過來就行,我和你爹爹雙手雙腳贊成!”麥德裏安小酌了一杯紅酒,臉色通紅,餘光瞥到走神的楊黯,冷不丁地喊了一聲。
“……楊黯?”
楊黯倏然一驚,捏着筷子的手緊了緊,擡頭,“怎麽了?”
麥德裏安懶懶地開口,“你看,你弟比你小一輪都有男朋友了,你還是孤家寡人的。”
“你什麽時候也找一個?自己一個人生活多沒意思啊,需要點愛情的灌溉。”
老院長最愛去關心這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楊黯心裏嘀咕,“模拟球”可真是造出精髓了。
他情緒面上不顯,往嘴裏塞了一口西蘭花,不緊不慢地回答:“有緣分再說,現在……還沒遇上。”
“沒緣分?”麥德裏安有點醉了,頭靠在程舟曲肩膀上,“那什麽,這半個月不是天天有人給你送花嗎?”
“咳咳咳、咳咳……”楊黯被嗆了幾聲,狼狽地抽了一張紙,捂着嘴,錯愕地問,“你、你怎麽知道的?”
麥德裏安冷哼一聲,“我是誰?我可是你爸!你身上發生什麽了,我能不知道嗎?”
楊黯掀了掀眼皮,說道:“說真話。”
他不信這套。
“……前幾天去了你醫院,聽到你們急診科的人說的。有人追求你,天天給你送花,好像是……粉色郁金香?”麥德裏安咂摸了一下,“我猜猜啊,是喻清晏給你送的吧。”
常寧玺和程舟曲同時擡頭,把目光移向楊黯,尤其是常寧玺,兩眼發光,全是八卦的求知欲。
“你怎麽會去急診科?”楊黯皺眉,關注的重點在前面。
麥德裏安擺擺手,“你別誤會,我沒什麽事,是我同事出車禍了。我剛好就在後面跟着,就順手撥了急救,跟着上了救護車。”
“別扯開話題,我後面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咧。”他用杯底敲了敲桌子,不滿地說道。
楊黯淡淡地說道,“謠言不可信。”
“喲嚯!”麥德裏安瞬間不幹了,情緒激動起來,什麽都抖落出來了,“你少蒙我,我都看見小晏送你郁金香,你們抱在一起了,他想親你,你還躲了,是不是?”
楊黯:“……”
他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嘴,哼笑道:“原來不是聽急診科的人說的啊。”急診科忙得要死,誰有心情嘴碎。
“你那天看錯了,我們沒有抱在一起,只是清晏心髒不舒服,我扶了他一下。我們沒有其他關系。”
“那你怎麽解釋他親你?”
“眼見不一定為實,你可能看到的是錯位視角。”楊黯的神情八風不動。
“那粉色郁金香呢?”
“友誼之花。”
友誼之花?誰天天送粉色郁金香啊?!
麥德裏安嘴角一抽,“你可真能扯。”
楊黯站起身,笑了笑,“這是事實。好了,我吃飽了,你們繼續吃,我先回房間了。”
麥德裏安抿了一口紅酒,看着楊黯離開的背影,哼笑着說道:“小黯,有時候吧,為了逃避些什麽,嘴硬幾句、騙騙旁人就好,要說着說着,把自己騙過去了,說不定就會失去邂逅愛情的機會。”
楊黯走到房門前,腳步一頓,手搭上門鎖,一擰,輕微的動響伴随着他冷靜的聲音,“不會的。”
這只是一個虛幻的世界,裏面的一切——
無論有多還原、多契合真實的世界,他也能很清楚地分辨出,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幻。
他留念過去的美好,也擔憂未來的坎坷,但唯獨堅信的一點是:他所一步一步走着的現在,才是一切幻影的最終歸宿。
與其在幻境中沉溺,執着早應放下的遺憾、惶恐本就渺茫的未知,不如踏踏實實地走好眼前的路,去觸摸真正屬于自己的未來。
醫院,辦公室
“有人嗎?17號病房的……”
“有有有,怎麽了?”
“快去,那邊家屬按鈴了,看着沒什麽狀況,但病患非要見醫生一面,不讓就說要拔針下床回家。”
“哦哦,我馬上去。”
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響起,又逐漸遠去。
“哎,楊醫生,你今天是值晚班的嗎?”夏晴路過明亮的辦公室時,眼尖地瞄到正伏着身子寫東西的楊黯。
楊黯抿唇,手裏的鋼筆捏緊,很快又松開,緩聲道:“嗯,我和喬言換班了。”他嘴角含笑,聲音穩重,但另一只手卻悄無聲息地扯着白大褂的衣領,指腹按壓着什麽,像在撫平褶皺,頭往旁邊偏了偏。
“原來是這樣啊,那楊醫生,你忙吧。”夏晴恍然大悟,“我先走了。”
噠噠噠——腳步聲又遠離了,辦公室恢複了原有的安靜。
楊黯全身頓時松懈下來,脊背靠在椅子上,微微呼出一口氣,随後咬咬牙,伸手把辦公桌下的人拽起,“喻清晏,可以出來了吧!”
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麽“模拟球”裏的喻清晏為什麽這麽……
楊黯面色複雜,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詞語去形容。
非要說,那就是瘋吧。
真的很瘋,幹出來的事不是常人所能hold住的。
啊啊啊啊啊,“模拟球”,你還我溫文爾雅、成熟穩重的喻先生!!!
喻清晏的手搭在楊黯的膝蓋,借力而起,啞着嗓子,低低一笑,“阿黯,別這麽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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