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七月望,灌江口楊府終于等到了它的另兩位主人——楊婵與沉香。
除劉家村外,此處一向是楊婵最珍視的家,倒是沉香頗有些窘迫和不适,來時遠遠和楊戬打個照面,表情四平八穩,內心卻仍隐有波瀾。想來十年光陰匆匆而過,只見面上沉穩,抹去年少浮華,卻将當初所有求而不得的躁欲盡數隐沒在了這副不老皮囊之下,應和着心跳的節奏蠢蠢欲動。
幸而楊戬似乎也不是那麽想看見他,只在初初見面時給了一點笑容,便再無交流了。三人進到堂內随口寒暄,初來乍到的沉香本就寡言,于是全程沒插上什麽話,光顧聽了。不多時,哮天犬冒冒失失沖進大堂來喊楊戬去梅山,剛開了個腔,冷不防見楊婵和沉香在場,便只好悻悻然收了聲。
卻是沉香眉峰微挑,仿佛對此有些興趣。
“不妨事。你帶沉香和逆天鷹一起過去吧,”雖只是轉瞬即逝的一個表情,楊戬卻未遺漏;時隔多年,使喚起外甥來也依舊得心應手,簡略交代一句,“代我随意巡視一番,就回來吧。”說完了,未等沉香答複,就被楊婵挽着,一道進到庭院去了。
“二哥,你讓沉香去會不會不大好,他對練兵的事半點經驗都沒有,恐怕會誤了大事。”楊婵很是擔憂,眉宇間愁色盡顯,“要不你別陪我了,我對家裏很熟悉,都可以自己料理。”
楊戬輕撫她些許淩亂的鬓發,眼底含笑:“哪裏還有什麽大事,新天條誕生,李靖任司法天神,三界清平,我練兵只是防備不時之需。再說,他是你的兒子、我的外甥,以後住在灌江口,總要讓草頭神熟悉他。”邊談邊領着楊婵到她房門前,推門步入,“不過三妹,二哥放心沉香,卻不放心你。”
楊婵自然知曉楊戬所指為何,拾掇着萦繞心頭的淺淡悲意:“二哥,時間會沖淡一切的。當初我與他結為連理,誕下沉香,此後便是二十年勞燕分飛……直到安置了新天條,我回到劉家村與他朝夕共處,才重新生出了正常夫妻的感覺。這十多年來……他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親人,而今他溘然長逝……我雖勘破生死,卻還是不能立刻忘記他。二哥,你別擔心我,我絕不會有事,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可能幾個月,可能一兩年……”
華山三聖母與劉彥昌之間的這段緣分,雖為三界稱頌,更直接促成了新天條的誕生,可在愛情萌芽之初,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甚樂觀。她甚至早已為劉彥昌身死做好了準備,只因仙凡殊途,他們注定不能長久。
劉彥昌曾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如期而至的謝幕,可以追溯的輪回,夫妻倆卻已約定,劉彥昌僅此一世,下一世的、下下一世的,無論哪一世的劉彥昌,都不會再是楊婵所愛之人。
這一段曠世絕戀,就此落下帷幕。
“對了二哥,先別說我的事了,”似是為了寬兄長的心,楊婵挨着楊戬坐下,與他細細說來一件說有趣也有趣,說憂心亦憂心的事,“當務之急,是沉香。”
“沉香”這個名字,這許多年來楊婵偶爾來到灌江口,多半會提上兩句,要麽說他越發沉穩懂事,要麽又說他心情欠佳,性情轉變,百無聊賴時總是空想,問他也不說在想些什麽。記不清是哪一回,楊婵偶然這般抱怨,哮天犬在旁多嘴接道:“那沉香豈不是和我主人一個模樣?!”從此被罰吃素兩月,半點葷腥沒沾,整條狗都瘦了一大圈。
可像今天這般鄭重其事地提起,卻是十多年來頭一遭。楊戬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詢問緣由。楊婵卻未語先笑:“其實這件事得怪我。”三言兩語将當年所作所為和盤托出。
原來當初楊婵趕到劉家村探望楊戬,卻沒能說服楊戬與她同回華山,臨走委實不能放心,便在雲頭揉了一把白霧,捏成人形吹了口氣,丢在了劉家村。這東西落地不久,摘一片芭蕉葉披在身上當作衣裙,就化身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樣,只管在劉家村附近游蕩。又因是霧,總在雨天若隐若現,也未曾驚動凡人。
“我留下她,是想讓她幫我給二哥你出出主意,萬一……沉香那個性子,容易惹你生氣。可那東西,二哥你也很清楚,和我遠隔千裏,我就很難掌控她的行為言語,所以她在劉家村的言行舉止,全部發自我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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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楊戬便粗粗有了印象。當年細雨朦胧的那個下午,沉香得知他并非凡人,又是曾經打殺劉彥昌的仇人,對他深惡痛絕;而那時确乎有過那麽一個女子撐傘駐留,說過幾句戲言和安慰。
“可我沒想到,這許多年過去了,她居然還在。”楊婵很是無奈,“而且趁我不注意,還和沉香搭上話了。”
話說到此,楊戬才給了她一點反應,意外問:“沉香莫非?”
“不錯,沉香好像很喜歡她,也知道她非仙非妖亦非凡人,時常和她閑聊。我發現此事之後,就把那團霧打散了,卻不大忍心對沉香說實話……”
大約就是自己犯錯在先,不便開口,因而請求兄長幫忙的意思。楊戬蹙眉道:“此事在你意料之外,不必太傷神了。等有機會,我會和他談。”
事情便這般敲定了。不多時,沉香巡視梅山歸來,進到裏屋見了楊戬,讷讷叫了一聲“舅舅”。楊戬與他之間雖有争執誤會,當初又鬧得不歡而散,但那畢竟已成陳年往事了,早也不再過多計較,見他便笑問草頭神演練如何。沉香便将自己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同時亦步亦趨随楊戬進了書房去。
“這是我平常用的書房,你随時都可以來。如果喜歡單獨做事,隔壁還有一間,劃給你用。”既然到了這裏,楊戬就順便給他簡單介紹一番楊府格局,又把他帶到卧房。他們所居庭院小巧玲珑,一庭三間分據東、西、北三個方向。
未幾,楊婵循聲而出,言道:“沉香,這裏是我和你舅舅從小就住的院子,恰好空出一間房,可以給你住。不過,你要是想清靜一點,就去東院住,那裏曾經是你外公外婆的住處。”
沉香對此不是非常在意,低頭間見了排着隊從走廊上經過的三寸紙人,卻頗感意外。楊婵解釋道:“有一些是曾經受過你舅舅恩惠的,自願來這裏服侍,還有一些則是曾經你舅舅在灌江口做地仙的時候,有些凡人來二郎神廟求他辦事,說什麽‘事成之後甘為顯聖真君做牛做馬’……故而到此的。”
沉香聽得有些想笑。的确,言出必行,既說了要當牛做馬,眼下他舅舅只是叫他們過來負責楊府灑掃,已經頗為仁慈。
雖只是紙人,動作卻頗為靈便,上蹿下跳不知疲倦,整理打掃樣樣都會。見了沉香近年來難得顯現的孩子心性,楊婵反而欣慰,與楊戬耳語道:“二哥,看來他已經不是那麽生氣了,這些年我也沒少替你說好話,他呀早就知錯了,就差臨門一腳。你想法子哄哄外甥,他和我一樣耳根軟,幾乎不記仇的。”說罷便回自己房裏去了。
不大的院子裏,這就只剩下昔日誤會頗深的舅甥兩個。楊戬拿墨扇信手敲了敲沉香肩膀,提醒道:“沉香,跟舅舅來,陪我說兩句話。”
此時天色将暮。沉香随楊戬踏上長廊,眼見紙人攀在廊柱上挑着火折子,将滿廊燈籠依次點亮。光輝昏黃氤氲,逐漸連接成綿長而溫柔的一條明路。
路的盡頭是什麽,歸宿是什麽,他看不見。随着書房門開,沉香鬼使神差似的回身一望,但見滿目夜色混沌傾軋,來路半明半昧隐在晦暗的燈光裏,不見起始。
這門,也終是合上了。
嫩青色瓷杯盛滿茶香,暈開清亮潋滟的春意。借着昏暗燭光,沉香低頭瞥見茶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淺淺啜了一口,初嘗苦澀,下咽回甘。他放下茶杯,擡眼間見了楊戬與他隔桌而坐,一時間便覺這一口茶水何止回甘,更仿佛帶了濃烈的辣味,直沖鼻腔。
楊戬看外甥好似喝不慣這茶,便向他笑:“喝不慣沒事,倒了喝水吧。跟孫悟空學了那麽久的本事,他教過你喝酒嗎?”
當然是沒有。沉香搖了搖頭:“我喝得慣。”稍作停頓,複開口輕喚道,“舅舅……”
楊戬笑意盈盈望着他:“怎麽了?”
看他這樣,多半不願再提前事。可華山別後十多年,那始終是沉香心頭一根刺,不拔了它,此後日久天長,叫他們舅甥如何朝夕相對?
“我那天說的話,都不是真心的,”沉香終于澀然說道,“其實在我心裏,舅舅你從來都不是那樣的人……你一直對我很好,當初很多事情你都是被逼無奈才那樣做,你來劉家村,也不是為了讓我做回神仙,你只是想念我,更加不知新天條安置後你的前程如何,僅此而已……就算是我失去記憶之後,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可我還是能感覺到你很在乎我,我在你心裏非常重要,所以我才會異想天開要和你做朋友。我從沒想過要寒你的心,我只是太難過了,說了很多口是心非的話……說完之後我就後悔了,我舍不得你走,也舍不得離開你,可是我……”
可是當時的沉香,自認已經沒有顏面、沒有資格再陪伴在楊戬身邊了。
“可是你想錯了,沉香,”面對外甥近乎語無倫次的忏悔,楊戬溫言以對,“你說的那些話,多數都是對的。而且這不能怪你,你剛剛恢複記憶和法力,卻看見我命在旦夕,不得不強行振作來照顧我;我也的确很自私,只想着自己和你多相處幾天,不肯跟李靖回天庭,還讓你回不去劉家村。你爹是凡人,我是該讓着他一些。”
他說着,飲下半杯茶水,嘆息道:“我當初的确沖動,仗着自己是神仙,是三妹的哥哥,是你的舅舅,想做什麽就做了。不過有一件事,你想錯了。”
沉香擡眼看他。
“那不是異想天開,”楊戬誠懇道,“或許我們真的可以做朋友。”
做朋友?
拾回了遺失的記憶和感情,失卻了纏綿悱恻的梅雨季,而今的他,真的還能和楊戬繼續做所謂的忘年之交嗎?
沉香一挑嘴角,低聲問:“舅舅,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能不能說實話?”他似是斟酌良久,又好似漫不經心,話語間仿若仍舊暗藏着幾分經年的離情別緒,“如果……如果回到那一年,你得知我封印仙根做回凡人……你還會來劉家村看我嗎?”
會嗎?當年那個重傷初愈、前程未蔔的楊戬,是否還會瞞過楊婵任性離去,換得與外甥相處的半月光陰?
那一季梅雨陰暗潮濕,淅瀝淋漓,就連存入回憶之後,時隔多年依舊觸感黏膩,浸滿了濕漉漉的愁緒。更奇怪的是,當年一場場梅雨落得朦胧惆悵,太多心事被雨濡濕,太多深意煙色迷蒙,就連自己都摸不清真僞虛實;可是多年以後,他卻能看得比當初清晰得多。
“我愛上了一個人,舅舅。”
分明尚未等到楊戬的答複,沉香卻恍若不覺,靜靜說:“我愛上他,每一天,每一天發狂似的想他。明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明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接受我,可我還是瘋狂地愛他。舅舅,你能明白這種感覺,這種……拿不起也放不下的感覺嗎?”
這番話頗有些莫名。但外甥既然提到了楊婵捏成的那團霧氣,楊戬反倒如釋重負,也正好借機和沉香談談此事,便答:“其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難道還有別的真相、別的可能?難道我喜歡的那個人——”
“沉香……你不要這樣,”楊戬及時制止了他的胡思亂想,“你們不可能。”
不可能……是啊,他們不可能。這輩子不可能,下輩子呢?下下輩子呢?如果他能一死了之,就此忘卻這段情感,也未嘗不可。
不可能。他當然知道不可能,可這三個字出自楊戬之口,便似刀割鐵烙,更添威力。
“不可能……是啊,我知道不可能,”沉香擡起微紅的眼,“可是舅舅,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思,明知道不可能,卻還在華山那樣對我,那樣給我希冀,又是為什麽?!”
此語恍若驚雷轟然炸響。燈下楊戬面色好似罹患大病一般慘白,連聲音都不由得輕微戰栗起來:“……你說什麽?”
“我說,”沉香緩緩地、一字一句說道,“失憶的那個我……喜歡上了你。”
“你神機妙算,算到過這個嗎?如果早知是這樣的結果,你還會不會來劉家村看我?你回答我,求你了……求你了,舅舅。”
他一面說着,一面瞥向楊戬。一盞油燈安安靜靜擺在他們中間的茶幾上,房內門窗緊閉,故而連火光的顫動都很輕微;可他卻能看到楊戬的指尖,乃至于他的身體,都如同發寒似的,輕微地顫抖。
他怕了,他怕得發抖。沉香知道,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舅舅,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司法天神,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顯聖二郎真君,現在一定是腦子裏一團亂麻,是繼續談話還是拂袖而去、是破口大罵還是溫和勸解,各色各樣千百種念頭攪合在一起,驚得他進退維谷,擾得他身心俱疲。
可是,這并非是沉香所希望的。方才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确以為楊戬知道,以為他故意勾引自己,讓他想放都不能放,想恨也都不能恨;可現在,楊戬的反應明明白白告訴他——他根本一無所知。
是啊,他一無所知。這才是楊戬,在他眼裏,沉香永遠永遠只能是外甥,只能是一時興起、一時愧疚之下的所謂“朋友”。
已經不消多說了。楊戬而今的反應,若寫在紙上,就是白紙黑字的“抵觸”二字。
與沉香所想,一般無二。
他失望,可他也忍不住想:這才是楊戬,是我的舅舅;十多年光陰揭過,我終于還能這樣守在他身邊,仔細端詳着他,和他說話。
“……這十多年,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想你,我想你想得險些自盡謝罪,舅舅……”
“不,”楊戬忽而出聲打斷,“不要這麽叫我。”
“你生氣了?”
楊戬未能作答,合了眼,竭力将心頭紛亂壓制下去。
“這就生氣了……這就害怕了,”沉香苦笑,“這和我十幾年來所受的折磨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麽。所以我想,的确太不劃算了。”
“我在這裏想你,可你恐怕根本就沒想過我;就算想了,也只是想你的外甥。你的外甥是誰都好,你根本無所謂,你喜歡的只是你的外甥——不要這樣看我,這只是我痛苦的時候,對自己說的話。
“可我現在想明白了,多虧了我娘留下的那一抹霧氣。她開解了我很多,我越來越明白,其實那根本就不是愛……”
沉香緩緩起身,行至楊戬面前。當初楊戬去到劉家村時,他的身量就已經很接近楊戬,這幾年仙體恢複,肉身便逐漸長成了今生最風華正茂的模樣。如今舅甥倆融在微弱的燈火之下,一坐一站,楊戬需要微微昂首,才能看清楚沉香漸行漸近的模樣。
“……不要怕,那不是愛,是我想錯了。”他在楊戬跟前半蹲下來,溫暖的手掌蓋住楊戬的手背,“那只是一種執念罷了。”
燈火暖意融融。楊戬眼睫輕顫,話音雖還幹澀,卻不似方才那般緊張了:“沉香……”
沉香低眉,輕輕笑了:“你總是這樣叫我,沉香、沉香、沉香,當初你受傷昏迷,也總是叫我的名字。所以我想,哪怕你真的只是喜歡你的外甥,我也是一個合格的外甥,夠得上你喜歡的外甥。這樣,我就該心滿意足了。你是喜歡我的,舅舅,你從第一眼看見我,就喜歡我,從來沒變過。而我對你的執念,也是從十六歲見面那一天開始的。”
真話、謊言,一句摻着一句,将當年和風細柳之下的溫婉初見娓娓道來。
“我因為從小就沒娘,劉家村同齡的孩子都不喜歡我。我沒有朋友,在你來之前,都沒有。可是你來了,我的世界就不同了。我有了一個舅舅,我還不知道什麽是舅舅,可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很喜歡你很想見你。你說你有空就會來,可你不知道我朝思夜想,秋水望穿,只是想見你一面。你出現之後,我不再自卑,因為我有舅舅,舅舅就是我的朋友。”
現實、假想,一幕映着一幕,叫人分辨不清何謂親情的依賴、何謂愛情的占有。
“說來可笑,當年我失去記憶,你又來到劉家村見我,卻是個凄風苦雨的時節。可那時候的我,心境與十六歲時一般無二。我知道你來歷不明,甚至可能居心叵測,可我選擇相信你,我想和你做朋友,想陪你一輩子,照顧你一輩子。”
晴日、梅雨,一景連着一景,刻意模糊了情愛的萌芽。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很喜歡你,舅舅,就像你喜歡我一樣。你親口說過,你喜歡我,你還記得嗎?”
今時、往日,一諾承着一諾,那段背德的感情便仿佛可以視而不見。
沉香眼裏,卻滑下兩行清淚。
弄虛作假、謊話連篇、以退為進、步步為營——他竟被愛情逼成了這般模樣。
“……沉香,你……”楊戬果然見不得他的眼淚,擡手為他輕輕抹去,“是我對不起你,當年……當年我……”
“舅舅,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必說了,這都是誤會,”沉香捧住楊戬為他拭淚的手,緊貼在自己臉頰上,“你還覺得外甥荒唐嗎?”
楊戬凝視着他的淚眼,輕輕搖了搖頭。
“荒唐的是我,”他輕聲說,“當年我不該來。”
“可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來,”沉香卻篤定道,“因為你想我,你對我的愧疚勝過了你的理智,你甚至以為……以為自己會死在欲界四重天。”
無可辯駁,亦不願考量,楊戬良久未言,只餘沉沉一聲嘆息。
“當年的執念,十六歲那一年最蠢蠢欲動的念想,”沉香問,“舅舅知道是什麽嗎?”
楊戬默然看着他。
“……讓外甥任性一回,好嗎?舅舅都任性了那麽多回了,也讓外甥……實現他的執念,可以嗎?”
沉香握着楊戬的手仍不放松,卻緩緩站了起來。
他起身,遮住半面燈光。
“別動,舅舅。”他更靠近幾分,輕緩地将楊戬擁入懷中。
就好似擁住了十六歲那年的一縷春風。
那太珍貴了,太重要了。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二八年華,再也尋不回的初開情窦。
那一年,他的愛戀還很青澀,他的情愫還很單純。他想要的,也只是一個擁抱,一個……
“不要拒絕我……”
沉香語似呢喃。
而不似今天的他。那一季梅雨早就淋在心底,催生出了大片濕漉漉瘋長的苔藓。
他閉上眼睛,俯身,一個輕吻落在楊戬微涼的額上。
懷中人紋絲未動,依稀燈下,連眼波都未見漣漪。
卻是沉香身子微震,張口欲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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