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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浮動,疏影橫斜。
陡峭的山石後,探出幾株梅枝。時節未到,梅花還未盛開,但那股冷香卻似有似無的在空氣中漂浮,令人心醉。穿過亂石和梅林,梅獨凜的淩寒齋就出現在了眼前。
還未到冬季,但淩寒齋只憑石碑上的三個字就帶來了無限的冷意。只因那字是由天下最快的劍刻出的,只因那碑是天下最冷的人立下的。淩寒齋雖在梅林之後,但方圓一裏內卻連一棵梅樹都沒有。嶙峋怪石間,獨獨一座院落立在中間,無牽無連。
淩寒齋雖是劍宗長老的居處,卻似乎根本沒有仆役,賈無欺與岳沉檀叩門數聲都沒有回應。正在踯躅之時,卻聽身後傳來一冷冷的聲音:“來者何人?”
兩人一轉身——好強的殺氣!
來人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玄色素袍,卻背着一把無鞘的利劍,絲毫不擔心衣服會被劍鋒劃破。他眉眼淩厲,臉上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只是站在那裏,便迫地人喘不過氣來。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把無鞘的利劍,筆直的插在天地之間,睥睨着凡人衆生。
親眼見到此人,賈無欺才終于明白,為什麽他一直使一把無鞘的劍。只因這劍鋒利無匹,白山黑水間,竟找不出合适的劍鞘能将它收納起來。
“千面門下賈無欺,少林弟子岳沉檀,受柴掌門所托,特來拜訪。”二人自報家門道。
“拜訪?”梅獨凜冷哼一聲,“你二人誰先來?”他銳利的目光從兩人身上掃過,“一起上也未嘗不可。”
見他殺氣愈勝,賈無欺趕緊道:“閣下恐怕誤會了,我們并不是為了比武而來。”
“誤會?”梅獨凜冷冰冰道,“我淩寒齋只招待一種人,難道柴負青沒有告訴你們?”
“既是閣下屬意之處,只用來招待對手,豈不可惜?”岳沉檀淡淡道。
梅獨凜聞言,目光掃過輪椅随即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可惜?”
“如此清雅幽靜之地,用來招待朋友,豈非再好不過了?”賈無欺道。
“朋友?”梅獨凜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冷笑着從背上抽出無鞘劍,“這劍如何?”
“三尺五寸,精鐵所鑄,寒氣逼人,好劍!”賈無欺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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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劍下已有九九八十一個亡魂,無一生前不是名揚江湖的高手。”梅獨凜不帶感情道,“現在他們的門下正想方設法置我于死地。與我交好,便是與這八十一個幫派為敵,誰敢?”
“有何不敢?”二人異口同聲道,這下倒輪到梅獨凜沉默了。
“人生在世不過争兩口氣,一口俠氣一口酒氣。做孤膽英雄,對月獨酌,豈不無趣?”賈無欺笑道,“我二人自然不懼那些勞什子幫派,那麽梅兄呢?”
話已至此,無需多言。
梅獨凜眼中冰雪稍融:“既如此,你們随我來。”
淩寒齋裏布置的十分簡單,唯一特別之處恐怕就是大廳牆上挂着的一幅書法。宣紙中央只一個劍字,字雖簡單,但那一筆一劃、一撇一捺卻像是絕妙的招式一般,往來銜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這當然不是梅獨凜的字——如此圓融通達的意境,與梅獨凜淩厲孤傲的氣質截然不符。
“此字乃家師所題。”注意到兩人的目光,梅獨凜開口道。
梅獨凜的師父乃是太沖七真人中的太和真人,在世時與少林愚渡大師,武當涵虛真人并稱為武林三大翹楚。不僅因為三人武功深不可測,更因三人德高望重,非一般武林人士可比肩。太和真人一生收徒無數,但梅獨凜和葉藏花卻是他最後兩名親傳弟子,意義非同一般。世人都說太和真人不喜梅獨凜劍法決絕,因此才将衣缽傳給了葉藏花。但如今看到他贈與梅獨凜的字,卻似乎與江湖傳言并不相同。
三人說話間,只聽外面傳來了一陣叩門聲。賈無欺正要去應,梅獨凜卻目光一冷:“不必理他。”
但那敲門人當真好耐力,似乎認定了裏面必然有人一般,堅持不懈的輕叩着。
“我去開門吧。”賈無欺終于忍不下不去了,開口道。
“……”梅獨凜不置可否。
“我就知道你們在這裏。”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能活到現在,還算不錯。”
“你敲門前,就該做好一死的覺悟。”梅獨凜望着來人,冷冷道。
“師兄何必如此嚴肅?”來人優哉游哉走入大廳,“你這淩寒齋,別人來得,我來不得麽?”
敢如此跟梅獨凜這麽說話的,普天之下沒有幾個,葉藏花算是其中之一。
“葉掌門怎麽知道我二人在此處?”賈無欺問道。
“之前叫我幫忙時還叫我葉兄,現在成功見到師兄了反倒叫起葉掌門了。”葉藏花半真半假的抱怨道。
“這……”賈無欺有些尴尬的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有話快說。”幸好梅獨凜率先開了口,從語氣來判斷此刻他的心情并不十分美好。
“這話,不該由我先說。”葉藏花勾了勾唇角,“要說也應該是他二人先說。”
賈無欺見狀,也不再繞圈子,直言道:“梅兄,其實我二人前來拜訪是為天柱劍派滅門一事。”
“滅門?”梅獨凜聞言,眼中寒光一閃。
“現在說滅門恐怕為時尚早,但天柱劍派駐地除了幾個掌門親傳弟子的屍體外,其餘人等都憑空消失了。”
說着賈無欺看了梅獨凜一眼,見他表情并無分毫變化,又繼續道:“失蹤的人一時難以找到,但我們在屍體上發現了些線索。”
“屍體上的傷口自然與我有關。”梅獨凜好整以暇道。
“……”賈無欺頓了下,繼續道,“屍體印堂處,皆有一朵梅花。”
“那梅花必定栩栩如生,刺法精細,只有劍法精純者才能做到。”梅獨凜替賈無欺把剩下的話說完了,他語氣淡淡,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
“梅兄當真是七巧玲珑心……”賈無欺打着哈哈道。
“你們随我來。”梅獨凜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就徑自走出了大廳。
淩寒齋後院立着一排木人,從外觀看來應該是新換上沒多久,劍痕稀疏,有的甚至連一點傷痕都沒有。
不等衆人開口,梅獨凜的劍已經刺出。
眨眼之間,一嶄新木人腳下已是一地木屑,而那木人眉間赫然就是一朵梅花。三人甚至沒有看清梅獨凜的招式,劍氣一放一收之間,那柄無鞘劍已經重新回到了梅獨凜的背上。
賈無欺與岳沉檀二人來到木人身旁查看——那梅花竟與屍體上的梅花迥然不同。二者雖然外形相似,但後者一看便是由劍鋒刺出的,前者卻如同是天生就長在木人額間一般。就像是繡花一樣,同樣的款式,後者雖繡工精湛,但仍能看到細密的針腳,前者卻連一點針腳的影子都看不到,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氣宗為體,劍宗為用。梅兄能将二者融會貫通,我實在佩服。”賈無欺忍不住贊道。
“什麽氣宗劍宗?”梅獨凜冷嗤一聲,“劍法玄妙,非百思不能解其一,又豈是簡簡單單氣宗劍宗兩派能夠言明的?”
“正是如此。”岳沉檀聞言,也不由颔首。
“師兄這話你們聽了便聽了,可別讓外人知道了。”葉藏花哭笑不得,“若是旁人知道了,他們可不會找師兄算賬,只會來找我。”
氣宗劍宗之分,其實并不只在太沖劍派一派,武林中大大小小的劍派都出現過這樣的分歧。雖然大家都明白二者相輔相成才能臻至圓滿的道理,但若想成為大家,只能專注一條道修煉。想要二者并重跻身高手之列,實在太過困難。
但對真正的武學奇才來說,唯有內外兼顧,才能領悟武學的真谛。梅獨凜正是這樣的人。
“葉掌門不必煩惱,眼下梅兄的嫌疑算是洗脫了,柴掌門帶來的那些人總沒話說了吧。”賈無欺道。
“非也,非也。”葉藏花搖搖頭,“你我雖然知道人必不是師兄所殺,但那些人卻并不這麽想。他們定要問,如果不是梅獨凜所為,為何卻偏偏要留下梅花的刺痕?即使不是梅獨凜親手所為,這一招一式與他的劍法何其相似,兇手與定脫不了幹系。又或是這根本就是梅獨凜所為,痛下殺手後為了掩人耳目,才留下與往常不同的印記,假意被人構陷。”
賈無欺聞言嘆氣道:“看來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相信此事與梅兄無半點關系了。”
“清者自清。”岳沉檀淡淡道,“辦法總會有的。”
“多謝。”梅獨凜也不贅言,只說了簡單的兩個字。
“在下其實從方才起就有一問題,希望二位能為我解惑。”岳沉檀看向梅獨凜和葉藏花。
“請講,只要我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葉藏花道。
“貴派劍法中,可有與梅兄方才那一劍類似的招式?”岳沉檀道。
“這你可得問師兄了。”葉藏花看向梅獨凜。
“此式确是受了‘太沖十三式’的啓發。”梅獨凜毫無遮掩,直接道。
“竟然是‘太沖十三式’?”葉藏花聞言驚道,“我卻也沒想到,太沖十三式能變幻出如此厲害的劍法!”他繼而拊掌笑道,“不愧是師兄,我實在是自愧弗如。”
“葉掌門何必自謙,你的琴技已經臻至一定境界,當今世上又有幾人能比。”賈無欺笑道。
葉藏花笑着搖搖頭,沒有接話,轉而道:“既然是太沖十三式演化而成,那豈非派中弟子,都有嫌疑?”
“哦?太沖十三式難道不是貴派的鎮派之寶?”賈無欺不解道。
“自然不是。”葉藏花大笑道,“這才是我佩服師兄的地方。太沖十三式乃是太沖劍派最基礎的武學招式,不論氣宗劍宗,但凡太沖門下,皆可習得。”
“竟是如此。”賈無欺也了然笑道,“誰正想到,這最普通不過的太沖十三式竟能演化成令人聞風喪膽的天下第一劍法。”
“正是。”葉藏花道。
“太沖十三式雖人人習得,但梅兄的劍法卻不是人人模仿得了的。”岳沉檀開口道,“那屍體上的傷口,非劍法精純者不能刺出。”
“倘若創出太沖十三式的人還在,此案說不定就能迎刃而解了。”賈無欺嘆了口氣道。
“此人尚在人間。”梅獨凜冷冰冰道,“只不過,早已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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