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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步單陽。”辜一酩脫口而出四個字,身形卻分毫未動。

岳沉檀心中了然,對方顯然考慮到他腿腳不便,拳腳相交唯恐勝之不武,故而選擇了“文鬥”。武鬥比的是拳腳,文鬥考得是拆招。兩人口述拆招,不僅要對自家武學爛熟于心,還要對對手的招式了如指掌,否則,口舌之間,稍一說錯,就是個敗字。

“二虎争威。”岳沉檀兩臂垂在身側,手掌卻驀地展開,略略一擺,暗施寸勁。

“烈馬分鬃。”辜一酩一手舒展,一手卻暗握成拳,關節突起,微微發白。

“月下偷桃。”

“卧虎撲食。”

“白馬卧鸾。”

“豹子抖塵。”

兩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分毫不讓。忽而狂風大作,穿過山中遍布林立的長燃香,發出嗚嗚的長嘯聲,如狼嚎鬼哭。天色已暗,雪越下越大,此刻兩人的身上,卻幹幹淨淨,連一片落雪都沒有。

僅是文鬥,兩人都祭出了十二分的內力,因此身上才會片雪不沾,寸冰不挂。

兩人的招式越來越快,語速也越來越急。岳沉檀使得是少林赫赫有名的五行八法拳,頃刻之間,已變換了龍、虎、豹、鶴、蛇五種拳型。辜一酩使得則是通背纏拳,一百零八式鈎纏閃變,急如密雨。

一個迎風雙探以崩拳擊其面門,一個關爺挑袍以劈掌攻其下盤。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聲音從洞口傳來:“岳兄,樂兄,你倆站在雪裏幹啥呢?”

來人正是賈無欺。

岳沉檀聞言身形不變,攻勢未減,辜一酩卻在賈無欺出現的時候,稍一晃神,沒來得及應對對方的進攻。

“金豹擂石。”岳沉檀淡淡道,一直緊繃的手掌兀得一松,落回了身側。

“是我輸了。”辜一酩點頭認輸,面上的表情卻稱得上愉快,“岳兄果然頗具少林風骨,小可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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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沉檀目若寒潭:“承讓。”

賈無欺走近兩人,看到地上快被大雪掩埋的九宮格,愕然道:“你們在劃九宮格?”

辜一酩抿唇一笑:“一時技癢,就和岳兄比劃比劃。”

賈無欺有些無奈地望他一眼:“樂兄這說風就是雨的脾氣,什麽時候能改一改。”

“這輩子恐怕改不了了。”辜一酩長臂一撈,将賈無欺攬在身側,“伍兒,你樂哥我可是輸了,準備怎麽安慰安慰我受傷的心?”

“你輸了?”賈無欺側頭看看他,又看看對面的岳沉檀,聲音中帶了一絲自己也沒察覺到的雀躍,“那是岳兄贏了?”

岳沉檀點點頭,面上冷冽的神色緩和了幾分。辜一酩冷哼一聲,拎着賈無欺的後領口就往洞裏走,“聽到我輸了你就這麽開心?看我怎麽教訓你。”

“我沒有。”賈無欺底氣不足的辯解着,經過岳沉檀身邊時還不忘誇他一句,“岳兄,你真棒。”

岳沉檀看着他被拖走的背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白色的水汽在他鼻尖唇前缭繞,将他玉石般無瑕的面容虛虛實實地遮蓋着。

賈無欺再回到洞中時,衆人已經歇下,只有中央的篝火,還在熊熊燃燒着。火光之中,石壁上的壁畫泛出一種妖豔鬼魅的色彩,畫中之人眉如遠山,眼如秋水,在冰冷堅硬的石塊上,作出一副含情脈脈的姿态。

賈無欺貼着壁畫一角坐下,低聲與辜一酩耳語道:“師兄,這畫你可看出什麽端倪?”

“畫本身倒沒什麽。”辜一酩擡眼看去,片刻後道,“這‘畫布’嘛,卻是稀奇得緊。”

“師兄你也看出來了?”賈無欺在懷中摸了摸,繼續壓低聲音道,“你可記得我之前與你說過,邺城義莊中扮成方破甲四人的屍體,用的是千面門早已不再使用的人皮面具。”

辜一酩點點頭:“自然記得。後來那人皮面具的來頭,你可查清?”

“沒有。”賈無欺搖了搖頭,“我曾給容非一修書一封,但他亦不知道這人皮面具的來歷。千面門作為江湖中首屈一指的易容巨擘,若是連他們都搞不清來歷,估計……”

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辜一酩突然道:“你可曾将此事告訴顏老大?”

賈無欺拍拍頭,如夢方醒道:“對啊,顏老大的易容術出神入化,也許能看出幾分這人皮面具的來歷。”

“恩,明日出洞後,你找機會讓雪墨向谷中傳信。”辜一酩摩挲着下巴道,“顏老大眼神是再好不過的,想來在到達六凡寺之前,那人皮面具的事情就該有個結果了。”

賈無欺目光在石壁上逡巡片刻:“那幾張人皮面具解決了,這幾張,也就好辦了。”

如果說在山腳的石窟裏還是懷疑的話,他現在已經完全确認這六凡山中石壁上的畫作,全部是人皮佛畫。

凹凸不平的山石上,萬萬不可能完成如此筆觸細膩的畫作,唯有在上好的畫紙之上,畫家才能揮毫潑墨,勻紅點翠,完成這一幅幅攝人心魄的作品。只有在光滑細膩的人皮上,色彩才會如此斑斓明亮,花草鳥獸才會如此栩栩如生。

人皮取材難得,制材就更是不易,要将最原始的材料制作成可以承載銀鈎鐵畫的畫布,更是難上加難。

況且以人皮為原料的器具頗為江湖正派所不齒,縱觀武林各門各派,實在找不到一個能制作出如此人皮佛畫的人。此人不但有一流的制皮手藝,還有一流的細密畫法,這樣的一個人,似乎和江湖中各路英雄豪傑,都對不上號。

“顏老大總說,哪怕是參照同一副面孔,每個人做出的面具都是不同的。”賈無欺喃喃道,“易容術如此,書法繪畫亦然。能成大家者,必定有他無法被模仿的絕妙之處。即使作畫者無意為之,這人皮佛畫中,也一定藏着他隐形的落款。”

辜一酩看着他專注的眼神,輕笑着摸摸他的腦袋:“你現在臉上,可不是個矮黑胖該露出的神色。”

“人太機靈,擋也擋不住。”賈無欺挺挺胸脯。

他眼睛黑得發亮,帶着少年人才有的認真與執拗。辜一酩含笑欣賞着,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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