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七天。
曹陽用了七天時間, 來還原這個驚天陰謀的本來面目。
現在的紀王世子?仍舊并非正主,既然如此,他是經由怎樣的操作, 契進這個原本不屬于他的蘿蔔坑的?
而先帝又是懷着怎樣的目的,叫一?個非宗室出身的人,跻身于宗室之中?
這個假紀王世子?的真實?身份, 究竟是什麽人?!
曹陽翻閱當初內衛留下的記檔,将參與偵辦真假世子?一?案的內衛全部揀選出來,同時關控, 單獨進行審問。
繼而他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這些人名義上負責偵辦真假世子?案,實?際上卻只是徒擔虛名。
真正總覽此事的,卻是一?名遮住面孔、由先帝親自指派的內衛統領,他們這些人只是負責打打下手, 具體的事項都?由這位不辨男女的內衛統領和其手下全權操辦。
既然不是宮外內衛五部中人承辦, 那?事情反倒簡單了。
曹陽立即打了申請,往掖庭秘獄去見幾個人犯。
皇太後?出家之後?, 嬴政下狠手清理內宮,先前數十年裏各處埋下的細作與潛藏宮中的內衛成員盡數遭到逮捕,統一?重刑審訊之後?, 招供的內容和筆錄記檔留在了黑衣衛,人則送去了掖庭秘獄。
這一?部分的記檔,連黑衣衛的諸位統領都?無權查閱, 只有碰見相關事項, 事态到了極其嚴重的情況之下,才能在層層申請之後?入宮, 在機要人士的陪同之下借閱。
他的頂頭?上司,兵部尚書柴同甫看?了他的申請文?書, 一?邊在上邊加注印鑒,一?邊意味深長的道:“曹校尉,你知道自己即将進入一?個什麽樣的漩渦嗎?作為一?個過來人,我想?給?你一?句忠告,知道的太多,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事。”
曹陽淡淡瞥他一?瞥,俊美到近乎妖異的面孔上盡是漫不經心:“我只知道,進入黑衣衛的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麽主動踏入漩渦,要麽被漩渦吞噬。這不就是黑衣衛的宿命嗎,統領大人。”
柴同甫瞳孔微微一?縮,沒再言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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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裏,陸崇與黑衣衛似乎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前者?負責巡檢長安,清查不法之事,後?者?主動為對方提供證據,黑材料大把大把的往陸崇手頭?上遞。
黑衣衛這把刀子?多鋒利啊,說一?聲見血封喉都?不為過,如是百官側目,勳貴戚戚,反倒是黑衣衛在民間的聲名一?下子?就好了起來,甚至有冤屈不得伸張的小民,竟然壯着膽子?往朝臣們視若地府魔窟一?般的黑衣衛官署伸冤,乞求他們為自家張目。
蘇湛久未相見的昔日同窗往邢國公府去拜會他,說起此事,便?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個曹陽,就跟一?條瘋狗似的,四處呲着牙咬人!”
“安國,你還不知道吧?”
同窗臉上顯露出嘲弄與妒恨的神色來:“這段時間以來,曹府的門檻都?要被踩爛了,百官勳貴争先恐後?的去給?他送禮,只恐被他構陷下獄,只這旬月之間,他就瘋狂斂財近百萬兩!”
饒是蘇湛也不禁為這數字咋舌:“百萬兩?!”
整個邢國公府掂量掂量,大抵也就是這些家資了。
要知道,這可是蘇家先祖幾代積累下來的啊!
同窗冷哼道:“簡直肥死他了!”
又嘆息着感慨道:“可恨聖明天子?為小人所蔽,竟不曾分辯出這奸臣秉性,安國,你得天子?看?重,若哪一?日進宮見了陛下,必然要叫陛下知道,曹陽那?小人是如何?在宮外橫征暴斂、胡作非為的!”
蘇湛眉頭?微皺,卻不急于應聲。
他這個人,越是能在天子?面前說得上話,便?越是不能随便?言語。
事情未明之前,便?在天子?面前妄下定?論,既對當事之人不公,也有阻礙天子?視聽公允之嫌。
故而此時雖被同窗殷殷注視着,他卻也不肯輕易應允,只說:“待我親自查驗之後?,自然會有所行為。”
同窗今日來此,本也是懷抱着有棗沒棗打三杆子?的想?法,這會兒見棗兒沒打着,雖心有悻悻,但到底不敢過多糾纏,又與之寒暄幾句,終于起身告辭。
這邊出了邢國公府的門,那?邊就被黑衣衛的人攔住了:“勞駕,走一?遭吧。”
同窗又氣又急:“我乃朝廷命官,爾等竟敢……”
堵住他的幾個黑衣衛哈哈大笑:“我們抓的就是朝廷命官!”
直接把人拷走了。
很刑,很牢拷。
這人的小厮倒還機靈,見事不好,趕緊溜了。
幾個黑衣衛雖瞧見,卻也不曾深究,一?個小人物罷了,無謂放在心上。
那?小厮一?溜煙跑進了邢國公府,經門房通禀,到了蘇湛跟前,氣喘籲籲,大驚失色:“國公,我家老爺剛出您府上的門,就被黑衣衛的人給?抓走了!”
蘇湛着實?吃了一?驚,反應過來之後?,馬上起身:“人呢?”
小厮喘着氣說:“不知道被他們帶到哪兒去了……”
蘇湛略一?思量,便?徑直往黑衣衛官署去了,等到了門外,報上邢國公、領左骁衛将軍蘇湛的名姓之後?,不多時,便?有人出門來迎。
一?眼?瞧見打頭?之人,眼?底不□□露出幾分驚豔之色。
他今次回京,所見到的美男子?實?在不少,當今天子?龍章鳳姿,鴻鶱鳳立,陸崇剛勁潇灑,英姿勃發,然而若單論儀容之俊美風雅,則無有過于來人者?。
曹陽身量中等,不高不矮,纖纖玉樹,皎潔的面孔上鑲了一?雙丹鳳眼?。
當他含笑看?着面前人的時候,眸子?裏仿佛溢滿了溫和與真誠,然而待到眼?睫垂下,斜目而視之時,卻覺邪氣橫生,妖異之态畢露。
此時見了蘇湛,他臉上便?洋溢着溫和可親的笑容,熱情的好像是數十年不曾見面的親近友人:“哎呀呀,邢國公——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貴步履賤地,實?在是令此地蓬荜生輝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湛和氣的與他寒暄幾句,才出言道:“适才同窗往府上拜會,辭別離去不久,便?有仆從前去報信,說他剛離開邢國公府,就被人抓走了。”
曹陽感同身受的皺起眉,氣憤不已:“居然有這種事情?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腳下啊!這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
又勸慰于他:“我同京兆尹倒是有些交情,即刻修書一?封,請他多廢些心力于此事……”
蘇湛心知他是在裝糊塗,不免将話說的更?清楚明白些:“據那?小厮所說,他是被黑衣衛帶走的。”
“是嗎。”曹陽有些詫異似的,轉頭?吩咐身邊下屬:“去查一?查記檔,看?有沒有這回事。”
又轉過頭?來,看?向蘇湛:“邢國公的面子?不能不給?,若真是我手底下的人抓了您的同窗,我馬上便?讓那?幾個不長眼?的把人放了……”
蘇湛眉頭?一?皺,一?句“我此來并非有意叫曹校尉徇私……”剛剛說完,就聽曹陽慢悠悠的接了下去:“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了!”
蘇湛為之一?滞,就見面前曹陽仍舊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問:“邢國公可身兼黑衣衛統領之職嗎?”
蘇湛搖頭?道:“不曾。”
曹陽又問:“黑衣衛可有權力監察百官,糾其罪責?”
蘇湛道:“有的。”
曹陽長長的“噢”了一?聲,然後?問他:“既然如此,邢國公今日是以什麽立場登門的呢?”
蘇湛嘴唇動了動,正待言語,卻有個黑衣衛小旗過來,他身後?有幾個黑衣衛,押解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剛剛同他辭別的故舊同窗。
那?人見了蘇湛,當真如同久旱逢甘霖,驚喜不已:“安國兄,救我啊!”
他憤恨的掙紮了着,肩膀反倒被人扣得更?緊:“這群無恥小人,勒索不成,便?蓄意構陷于我!”
他激動控訴的時候,曹陽便?笑眯眯的聽着,卻沒看?他,眼?睫微垂,只斜眼?觑着蘇湛。
蘇湛見他沒有缺胳膊少腿,心下便?先松口?氣,繼而注意到曹陽看?似和煦、實?則譏诮的神色,倒也不氣不惱。
他向曹陽拱手致歉,溫聲道:“我此來并非是為幹涉黑衣衛執法,也并無強逼曹校尉枉法徇私之意,只是我與他畢竟曾有過同窗之誼,不能眼?見他陷入牢獄之災卻置之不理。他身為朝廷命官,大庭廣衆之下被擒拿入獄,總該有個緣由,不是嗎?”
曹陽見他不曾作色,被自己輕輕一?言頂了回去,也仍舊和風細雨,臉上的笑意便?顯得稍稍真實?了一?些。
只是他仍舊沒有言語,只從袖中取出一?封文?書,遞到蘇湛面前。
蘇湛客氣的道了聲謝,展開一?看?,卻是封彈劾自己身為勳貴武将,幹涉黑衣衛內務的奏疏……
饒是他這樣的好涵養,此時也不禁顯露愠色,曹陽就在這時候不慌不忙的“哎呀”一?聲,看?似不好意思的說:“真是對不住,不小心拿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往心裏去。”
說着,一?邊将蘇湛手頭?上那?封文?書抽回,一?邊另從袖中取了一?份遞上:“這一?份才是。”
蘇湛深深看?他一?眼?,面籠寒霜,将新拿到手的這份文?書從頭?到尾看?了一?邊,臉上寒色愈重,提着那?兩張紙,到滿面希冀的同窗面前:“是你做的,還是他們構陷于你?”
那?同窗瞟了一?眼?面前文?書上的內容,臉色微變,正待狡辯一?二,就聽曹陽閑閑的道:“杜五郎,我向來慈悲為懷,當下衷心勸你說話之前先過過腦子?。”
他懶洋洋的看?着蘇湛的那?位同窗:“邢國公急公好義不假,可我曹陽也不是那?種會忍氣吞聲的人。今個兒這事兒要是鬧起來了,我是不介意将官司打到天子?禦前的。你要是理直氣壯、行事無愧,天子?必将還你一?個公道,屆時你大可以回家洗洗睡下,第二天上街圍觀我被斬首示衆,可你要是行事有愧,到時候打完官司又落到我手上……”
曹陽欣賞着他滿面的惶恐,啧啧兩聲,沒有再說下去。
蘇湛看?着他臉上神色,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将手中文?書遞還給?曹陽,道了聲叨擾,便?待離開。
同窗凄惶不已的叫住他:“你幫幫我吧安國!就這一?次,求你了,安國!”
曹陽饒有興致的看?着這一?幕。
蘇湛回過頭?去,迎上同窗滿臉的盼望與渴求,面無表情道:“看?在我們曾經同窗一?場的份上,你就法之日,我送劊子?手一?壺好酒,叫他把刀磨得鋒利些!”
同窗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絕望,還待再說,曹陽擺擺手,便?有人堵上他的嘴,将人押了回去。
曹陽還假惺惺的問蘇湛:“邢國公才來多久啊,這就要走了?不進來坐坐了嗎?我還有很多話想?跟邢國公說呢!”
蘇湛來此不過一?刻鐘時間,曹陽的臭脾氣算是受得夠夠的,他向來端方,頭?一?次失禮至此,話都?不說,便?拂袖而去。
剛要走出黑衣衛官署大門的時候,忽然間從邊上沖出來一?個衣衫褴褛的老者?,一?把将他給?抱住了,連聲叫他“曹大人,曹大人!”
蘇湛出身武家,常年刀口?舔血,反應遠比尋常之輩迅速,來人剛沖過來的時候他便?發現了,只是察覺到只是個尋常百姓,便?不曾将其推開,扶了一?把叫來人站定?,這才說:“我不是你要找的曹大人。”
老者?那?張皺紋橫生的的面孔上瞬間浮現出一?抹凄楚:“啊!你不是嗎?難道是我找錯了地方?他們說在這裏,可以找到曹大人……”
守門的黑衣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瞥了蘇湛一?眼?,說:“沒找錯地方,我們大人就在裏邊,等着,我去通傳——”
正說着,曹陽從裏邊出來了:“這是怎麽了?”
視線落到那?名老者?身上,他瞬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噢,我就是你想?找的曹大人。”
那?老者?幾乎是用爬的姿勢到了他腳邊:“曹大人,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蘇湛在一?邊,看?着曹陽臉上露出那?種言辭難以形容的和藹,那?種感覺,好像是那?具肢體裏的靈魂突然間被換了一?個。
他毫無儀态的席地而坐,那?老者?拽着他的衣袖,滿面渴盼,用晦澀難懂的鄉音訴說着他的凄楚與冤屈。
曹陽專心致志的聽着,一?邊聽,一?邊記,等到老者?傾訴結束,又使人帶他去修整,另外遣人去查他所說之事是否屬實?。
那?老者?被人帶離此處,曹陽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來,這才發現蘇湛居然還沒有離開。
他臉上又浮現出那?種混不吝的笑容:“喲,邢國公,您還有何?指教??”
蘇湛看?着他,有些無奈:“你這個人啊,明明做的都?是好事,為什麽就不可以好好說話呢?”
曹陽用眼?角刮了他一?下,嗤道:“因為我本來就是個出身低微,要靠賣屁股才能過活的賤人啊,怎麽能跟風光霁月的坦蕩君子?,邢國公您比呢?!”
說完,便?鼻孔朝天,趾高氣揚的走了。
蘇湛原地怔了好半晌,最後?憋着氣回了府。
……
第二天曹陽再進宮回事的時候,嬴政低着頭?批閱奏疏,倒是格外多點了一?句:“邢國公是個秉直之人,你不要去招惹他。”
曹陽衣袖卷起,侍立在書案旁,替天子?研墨,聞言眼?睑不由得跳了一?下,卻道:“邢國公乃是陛下愛臣,當世名将,臣哪裏敢招惹他?”
嬴政頭?也沒擡:“怎麽,你那?封彈劾他的奏疏,難道是自己長腳,跑到你袖子?裏邊去的?”
昨日之事,他雖不在官署之中,卻好像身臨其境經歷過似的。
曹陽卻不顯驚慌,道了聲“臣萬死,臣惶恐”之後?,又試探着問了一?句:“怎麽,邢國公進宮來告狀了嗎?他看?起來不像是這種人啊。”
嬴政沒想?到蘇湛這樣端方耿介的人居然也會有跟“進宮告狀”這種事牽連到一?起的這天,一?時失神,笑得咳嗽起來。
曹陽見狀,便?停下研墨的動作,從近前的內侍手中接了茶盞,試過溫度之後?,雙手遞了過去。
嬴政接過來喝了一?口?,說:“他是個再秉直不過的人,怎麽肯在背後?說人長短?是別人告訴朕的。”
曹陽聽他言語之中對蘇湛如此推崇,目光不禁微微一?頓,略停了停,很快便?應聲:“是,臣以後?不會如此了。”
嬴政敏銳的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不太喜歡邢國公?”
曹陽沉默着沒有言語。
嬴政也沒再問。
良久之後?,曹陽忽然輕聲開口?:“邢國公,他是個難得的君子?。我……臣其實?,很妒忌他。”
是啊,如若能夠選擇的話,誰不想?走皇皇大道呢。
嬴政心下暗嘆,又憐惜這得力幹臣,不由得道:“朕知道你不乏才幹,若真是倦了黑衣衛生涯,待到此間事了,轉去別處倒也使得。”
曹陽先是一?怔,繼而搖頭?,深深看?着天子?,說:“若是臣去了別處,陛下該上哪兒去找如臣一?般能為您充盈府庫的人呢。”
他莞爾輕笑,美玉光輝:“臣不是說過嗎,舍卻此身,也要為陛下修築起從長安到天下各處要城的馳道。”
嬴政心向神往,頗覺君臣相得,當下也笑道:“既然如此,朕拭目以待!”
空間裏的皇帝們:“……”
空間裏的皇帝們:“…………”
朱元璋期期艾艾:“呃。”
李元達期期艾艾:“始皇。”
李世民期期艾艾:“你覺不覺得。”
嬴政:“?啊?怎麽了?”
劉徹突然興奮:“他不對勁!”
嬴政楞了一?下,繼而會意過來:“蘇湛的事情嗎?他只是試探了一?下,倒也無傷大雅,水至清則無魚。”
皇帝們:“呃。”
朱元璋:“……你不生氣?”
嬴政當了幾輩子?直男,也受多了左右敬慕,絲毫沒有察覺到哪裏奇怪。
想?了想?,說:“他身為黑衣衛校尉,卻如此行事,的确有釣魚執法的嫌疑,但是……”
想?到曹陽收上來的百萬巨款和即将開始的基建狂魔行為,嬴政瞬間星星眼?:“可是他說要為朕廣修天下馳道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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