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姜麗娘出門賣了一趟豆腐腦, 卻撿了個師傅回去,之于?她?而言,着?實是天大喜事。
彼時石筠無事, 便與她?一道往西堡村去。
石筠騎驢,姜麗娘仍舊挑着?她?的扁擔,師徒倆一路上寒暄着?:“家裏邊都還有些什麽人啊?”
姜麗娘就告訴他:“父母俱全, 上有一兄一姐。”
石筠又問:“哥哥姐姐都多大了?”
姜麗娘說:“哥哥比我大三歲,今年十八歲,姐姐只比我大幾個月, 今年十五歲。”
石筠臉上便露出一點詫異的神色來:“噢,并?非同父同母啊。”
“是堂姐,不過,同親姐姐是沒什麽兩?樣的, ”姜麗娘說:“伯父伯母很早就辭世了。”
石筠點點頭:“家風和睦。”
姜麗娘頗為自?豪:“雖貧苦些, 卻是忠厚人家!”
石筠笑了笑,便不再問了。
一路到了西堡村附近, 遇見的熟人便多了,再見石筠跟老仆是生面孔,難免要問同行的姜麗娘兩?句:“麗娘, 這是誰啊?”
姜麗娘回答:“是我剛拜的老師。”
來人或者露出一點驚奇的表情?來,大概意思是“小娘子?咋還拜師呢,拜也該找個裁縫亦或者繡娘教?啊”, 又或者笑呵呵說兩?句含糊過去, 更也有面露嘲諷之色的,姜麗娘也只當成沒看見就是了。
秀才哥中了舉人之後就來退婚, 對?于?姜麗娘在?村裏的名聲,或多或少有所影響。
都知道是秀才中了舉人之後嫌貧愛富想攀高枝, 背地裏也難免說這是當代陳世美,只是真的到了舉人老爺面前,誰敢說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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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舉人功名,已?經可以授官了,而姜家,也只有一對?在?衙門抄錄文書的父子?,并?一雙在?柳市賣豆腐腦的姐妹罷了。
如是一來,難免就有人說姜麗娘福薄,當不成舉人老爺的娘子?,更有甚者,踩着?姜麗娘捧舉人老爺臭腳:“舉人老爺是下凡的文曲星,哪能?娶一個賣豆腐腦的娘子?啊,叫誰知道,都要說不配的!”
還有人撺掇着?說把姜麗娘娶過去,做個妾也就算了,只是被舉人老爺的娘給?否了。
退掉早先訂的這門親,就是為了叫兒子?找個高門小姐,再在?婚前搞一個從前訂過親的妾,這不是故意紮人家的心?
有看上兒子?的人家,怕也不會?許了。
舉人老爺的娘帶着?婚書與二十兩?銀子?到了姜家,說是找大師算了,兩?個孩子?沒有這個姻緣,對?不住姜家女孩兒,二十兩?銀子?全做賠禮了。
費氏缺錢,也饞銀子?,這會?兒卻不想要,這哪兒是銀子?——是她?閨女被人揭下來的臉皮啊!
姜家是村裏的大姓,當年那孤兒寡母到村裏來,怕受人排擠,這才跟姜麗娘定了親事,從建屋到田畝徭役,姜家人前前後後幫了多少啊,現在?一朝得勢,他們就來退親!
要是依從費氏的本心,就應該把這倒黴婆娘趕出去,再那倒黴秀才念書的地方鬧一場,好叫人知道這表面上念着?聖賢文章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最後還是姜麗娘自?己?出面,落落大方的收下了銀子?,跟舉人他娘客氣幾句,把人送走了。
“何必呢,他們家惡心,錢又不惡心。”
姜麗娘把銀子?收下了,反倒勸費氏:“能?早早說開,倒是還好,他們家要是再狠心一點,把我娶過去藥死了,照樣再娶一個,咱們家能?怎麽樣?民告官,哪有那麽容易啊!”
說完,就挽起袖子?去做飯了。
留下費氏一個人在?屋裏流眼淚。
憋屈,委屈,心疼女兒,也恨自?家沒出息,被人這麽欺負。
到了晚上,姜滿囤沉默着?不說話,費氏咬牙切齒的叮囑兒子?:“好好念書,給?你爺娘争口氣,給?你兩?個妹子?撐腰!”
姜寧用力的點頭:“我會?的,阿娘!”
姜麗娘默不作聲的掃過哥哥頭頂,垂頭喪氣的把眼皮耷拉下去了。
唉~
倒是舉人的倒黴娘回家之後覺得有些惋惜,同兒子?說:“姜家那個小娘子?,倒真是有些氣度,可惜了,出身低賤,仕途上幫不到你。”
該氣的姜麗娘都氣完了,現在?被人用飽含深意的眼神看着?,她?也能?自?動無視,就她?這倒黴的第二世,真要是生氣,早該氣死了。
倒是石筠看出些端倪來,頗贊賞她?寵辱不驚的品性,又主動問:“這裏邊是有什麽緣故嗎?我覺得他們看你的眼神不太?對?呢。”
姜麗娘就把倒黴舉人跟倒黴舉人他娘的事兒給?突突出來了。
這一回,連瞅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牽驢老仆都怒了:“忘恩負義,什麽東西啊!”
石筠向來護短,聽說自?己?剛收的關門弟子?被欺負成這樣,馬上問牽驢老仆:“我的印绶可帶了嗎?”
牽驢老仆忙道:“怕先生出門太?過張狂,在?外被打,但凡離家,都是帶在?身上的!”
石筠白了他一眼:“第一句便不必講了!”
又說:“給?我。”
牽驢老仆便從行囊中取出一枚系着?紫色绶帶的金印,挂到了石筠身上。
石筠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的坐在?那頭老驢身上,示意姜麗娘:“前邊引路,看師傅給?你撐腰——”
姜麗娘挑着?扁擔往前跑了兩?步,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女版沙僧,無語凝噎了幾瞬,趕緊引着?人往自?己?家裏去。
向來少有外人至此的村子?裏來了個上了年紀、相貌威嚴的老者,旁邊還有個老仆幫着?牽驢,即便驢的成色差了點,總還是有些能?唬人的。
還有人眼尖,瞧見老者腰間懸挂着?的金印紫绶——若是在?地方鄉野,這東西或許沒人能?認得出來,但是到了京畿周邊,還真有幾個有見識的人在?。
“這是高官才會?有的印绶啊……”
“那是幾品官的印绶?”
“我又沒當過官,哪能?認得出來?!”
石筠的氣度,是經歷過荒帝那種極品昏君考驗的,更何況是幾個鄉野小民呢。
沒人敢去找他搭話,就只能?去找敢搭話的姜麗娘。
“麗娘,那是哪位老爺?”
姜麗娘挑着?擔,告訴他們:“這是教?導過先帝與諸王的治學大家,剛卸任沒多久的前司徒石筠石公。”
這幾個金光閃閃的标簽前不久能?砸暈姜麗娘,現在?照樣能?砸暈這群鄉民。
皇帝的老師,還曾經位列三公啊——
整個西堡村都被轟動了。
姜麗娘又取了些錢給?村裏人:“勞煩您跑個腿兒,到縣衙去喊我阿爹回來,石先生要收我做弟子?,非要經過我阿爹同意不可。”
對?方木呆呆的收了錢,說:“這祖墳冒煙的好事,他咋會?反對?呢?”
姜麗娘:“……”
好在?對?方反應還算迅速,回過神來之後,趕緊回家騎驢,往縣衙去給?姜家父子?送信兒。
費氏正在?家裏邊泡豆子?,元娘還有些發燒,正躺在?塌上休息,忽然聽見外邊嘈雜起來了,都覺得有些奇怪。
費氏擦了把手,把自?家門打開,好家夥,家門口烏壓壓堵着?一群人,簡直是水洩不通。
她?吓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出事了,再看周圍人都喜氣洋洋的,表情?上也不像是壞事,這才松了口氣,正想問是怎麽了,就見自?己?閨女挑着?擔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個騎驢的老頭兒。
這下子?,費氏可摸不着?頭腦了。
咋回事兒呢?
再聽姜麗娘講了老頭那個金光閃閃的身份,費氏原地傻眼了,再回過神來,狠狠在?閨女背上拍了兩?下:“你這丫頭,可真是出息啊!咱整個西堡村的地界兒,就沒被位列三公的人踩過!”
姜麗娘差點被親娘拍得岔氣兒,倒還惦記着?元娘:“姐姐呢,現在?如何了?”
費氏趕緊道:“哎喲,我先去給?元娘說一聲,今個兒人來的多,別給?驚住,病反而不容易好。”
石筠是前任司徒,又不是只猴兒,西堡村的人饒是好奇,也不敢跑到姜家的院子?裏邊圍觀,只是姜家本來就不算大,即便是站在?圍牆外邊,議論的聲音一旦多了,也足夠傳到屋裏邊了。
元娘聽叔母道了原委,又因?還能?起身,便往正屋去見貴客。
石筠便見農家的竹簾一掀,走出來個十幾歲的姑娘,面頰微豐,容貌端莊,大抵是生着?病,神色有些憔悴,一板一眼的向他行了禮,又向堂妹道喜。
石筠見過的人不知凡幾,看得出她?是出自?真心實意,卻無任何妒色,不由?得暗暗點頭。
姜麗娘畢竟聰明,站在?一邊聽石筠跟堂姐說話,說完之後又跟費氏說,打量着?石筠神色,再想想元娘頭頂上那個皇後命的标簽,心裏邊就悟出點什麽來了。
等到元娘體力不支辭退之後,她?悄悄往石筠身邊靠了一點,壓低聲音叫了聲:“老師。”
石筠道:“怎麽了?”
姜麗娘說:“不對?勁呀。”
石筠眉頭微動,露出一點疑惑的神色。
姜麗娘說:“你真是被我從驢上撞下去的嗎?”
石筠笑了:“你覺得呢?”
姜麗娘也笑了:“我怎麽覺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石筠哈哈大笑。
……
姜家父子?還沒回來,姜麗娘被當代治學大家、前司徒石筠收為弟子?的消息就像插上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西堡村。
“聽說了沒?那可是司徒老爺的弟子?啊!”
“不是卸任了嗎?”
“前司徒就不是老爺了?!”
“好像還是關門弟子?!”
“啥是關門弟子?呢?”
“就是最後一個收的弟子?,跟其餘那些學生不一樣,是要傳授真本事的!”
裏正聽聞消息,急急忙忙過去的時候,就見村民們正在?圍觀司徒老爺的驢,因?為被司徒老爺騎過,好像連那頭驢也跟着?鍍上了一層金。
裏正一路擠進去,想進門吧,又怕司徒老爺怪罪,好像在?老爺們的家裏,是要有個仆從傳話進去的吧……
他在?院子?裏躊躇了一會?兒,然後壯着?膽子?問了聲:“他二嬸,在?家不?”
費氏聽見聲音出來,客氣的把人請了進去。
裏正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大的官兒,進去之後只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石筠卻見多了小吏,和藹的請他坐下,開始詢問西堡村的賦稅徭役,乃至于?近兩?年的田畝收成。
裏正就覺得這大官兒說話可真和氣啊,怪不得人家能?當大官呢!
就在?裏正跟石筠敘話的時候,姜家二娘要拜司徒為師的消息,終于?傳到了倒黴舉人金裕跟他倒黴娘鄒氏的耳朵裏。
要是依從金裕跟鄒氏的心意,中舉之後便想要搬走的,這裏畢竟不是他們的根,且退婚的事情?真相如何,西堡村家家都心知肚明,金裕繼續留在?這裏,難免也覺得不自?在?。
只是搬家簡單,往哪兒搬呢?
明年就要會?試了,西堡村就在?京畿,這當頭難道還要往外地搬嗎?
這不是瘋了!
而搬去京師……
中了舉人之後,金裕的确得到了不少投資,但要說是在?京城長安買房紮根……
還是回去睡覺吧,做夢來得更實際一點。
倒是也有人家相中了金裕,想要召為女婿,嫁妝就是京城的二進房産,只是金裕也好,鄒氏也好,都不太?情?願。
為了尋一個好的岳家,他們甚至于?不惜的背負上忘恩負義的名聲,剛中舉人就開始選妻,未免為時過早。
若是能?成為進士,金裕能?娶到的妻子?的門第,也會?更上一層樓。
如此左右盤算之後,金裕便暫時留在?西堡村繼續刻苦讀書,前不久又接到消息,天子?駕崩,新帝登基,馬上就會?開恩科,金裕便更加不敢懈怠了。
鄒氏正在?家做繡活兒,聽外邊嘈雜起來了,便使剛買的小丫鬟出去:“打發他們遠些,少爺還在?念書,仔細攪擾了。”
小丫鬟領命出去,不多時,又急急忙忙的回來了。
鄒氏便停下針線,皺眉道:“怎麽還在?吵?你沒跟他們說,我吩咐遠着?些嗎?”
小丫鬟知道姜家跟自?家的事兒,小心翼翼的說:“都是往姜家去的,聽說姜家二姑娘,要拜一位高官為師呢。”
姜家二姑娘……姜麗娘?
鄒氏一不留神,把針紮到了手上。
尖銳的疼痛傳來,她?猛然回神,也顧不上使喚丫鬟了,自?己?往書房去找兒子?商量。
金裕聽罷臉色也不太?好看,倒是要比鄒氏能?沉得住氣,叫了那丫鬟過來問:“知道姜二姑娘要拜的老師,是朝中哪一位嗎?”
略微一算,他又搖頭,不等小丫鬟發話,便笑着?寬撫鄒氏:“阿娘不必擔憂,今日并?非休沐,朝堂諸公都得當差,能?有閑暇往鄉下地方來的,哪會?是什麽高人?”
鄒氏暗松口氣,再想起此前短短片刻的提心吊膽,複又惱怒起來:“原先見姜家人老老實實的退了親,還當他們是個好的,沒成想在?這兒等着?咱們呢!随便找個人就想騎在?咱們頭上,打量着?你這舉人功名是吹出來的不成!”
金裕重新将目光投到書本上:“跳梁小醜罷了,不必理會?。”
鄒氏見狀,便放輕腳步,掃一眼那小丫鬟,帶着?她?蹑手蹑腳的退了出去。
她?不欲給?姜家那起子?小人拉踩自?家的機會?,對?于?外邊的嘈雜聲便只作不聞,哪知道那聲音不降反升,愈演愈烈起來。
鄒氏按捺不住了,又一次差遣小丫鬟:“出去趕他們走,叫遠遠的去!”
小丫鬟應聲去了,卻帶回來另一個叫她?坐卧不安的消息:“是縣令跟縣丞他們來了!”
又加了一句叫鄒氏更加不安的話:“一起往姜家那邊去了!”
鄒氏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去。
急忙忙又一次去書房找兒子?,将這事告知于?他。
這一回,金裕的神色凝重了許多:“好好打聽,到底是誰要收姜家二娘做弟子??”
很快,小丫鬟便帶回來了答案:“說是個很了不起的大官,曾經教?導過皇帝老爺跟皇帝老爺的兄弟,身上挂着?的印也是金色的,好像是叫,叫石……”
她?一時想不起來,為之語滞,那邊金裕已?經冷汗涔涔的接了下去:“石筠?”
小丫鬟豁然開朗:“對?,就是這個名字!”
怎麽會?是他?!
金裕如遭雷擊,頭腦之中一片空白,兩?腿發軟,瞬間癱倒在?地。
金家幾代讀書,鄒氏也略通些文墨,知道石筠做過帝師的身份有多了不得,兩?條腿比金裕軟的還要厲害,連帶着?聲音都開始發抖。
“現在?,怎,怎麽辦呢?”
金裕引以為傲的前程,鄒氏引以為傲的舉人功名,在?做過天子?帝師、三公之一的人面前,又算得了什麽?
對?方看他一眼,都算是金裕賺了。
金裕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心中又是懼怕,又是懊悔。
當日中舉之後馬上退婚,一來損了聲望,二來得罪了姜家。
本來那只是一戶農家,得罪了也不要緊,丢些體面,換個得力岳家,這筆賬做得值,但誰能?想得到姜二娘會?有這樣的福氣,被石筠收為弟子??
倘若沒有退婚,有她?居中周旋,或許石先生也會?收下他……
屆時,他又何必如今日一般寒窗苦讀,百般為難,到了世人面前,誰又不會?高看一眼?!
金裕想到此處,只覺心頭好像有烈火灼燒,撕心撓肺,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顫聲道:“姜家……姜家會?把這事兒說出去嗎?”
鄒氏強撐着?安撫自?己?,也安撫兒子?:“這又不是什麽光宗耀祖的事情?,他們怎麽會?四處聲張?姜二姑娘以後還要嫁人的,傳出去被人退親,以後誰還敢娶?”
說到這兒,鄒氏自?己?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道理她?都明白,也曉得好好的一個姑娘被退了親,名聲肯定會?受影響,可她?跟兒子?當初不還是這麽幹了?
金裕低頭不語。
……
那邊村裏人受姜麗娘所托,急匆匆到了縣衙去尋姜家父子?,沒有單單只叫姜滿囤,而是連帶着?把姜寧也一起叫上了。
姜麗娘能?委托他傳話,兩?家關系肯定不錯,他也是姓姜的,當然會?盼着?姓姜的好。
金裕是中了舉人,可他是外鄉人,從前還算是姜家人的女婿,現在?什麽都不是了,就算他中了狀元,又跟姜家有什麽關系?
但姜寧可是土生土長的西堡村姜家人。
那位先生能?相中二娘,備不住也會?看中他呢,就算看不中,去混個臉熟,沾沾文氣也好哇!
還沒到下值的時候,姜滿囤跟姜寧請假要走,難免要往上報,管束他的小吏聽了原委,不敢遲疑,趕緊報到了上邊。
一層層傳上去,送信的人直接給?怼到了縣令面前。
石筠是什麽人吶,那是士林的super star,文化界的泰山北鬥,縣令聽完馬上使人去叫縣丞,結伴飛馬往西堡村朝聖去了。
只留下送信的騎着?驢在?後邊咯噔咯噔:“倒是等等我啊喂——”
……
石筠終于?見到了姜滿囤跟姜寧。
跟前者寒暄了片刻,很快得出結論:老實人。
在?費氏迫切又希冀的目光下開始跟姜寧說話。
姜麗娘默默把頭扭到一邊。
還是片刻功夫,石筠扭頭瞅了姜麗娘一眼。
姜麗娘眨巴眨巴眼。
石筠在?心裏邊“唉”了一聲,倒也客氣的點評了幾句“質樸平正”。
……
石筠在?柳市遇見姜麗娘,跟姜麗娘發生了一場小型驢禍,是偶然,也是必然。
他原本就是去找她?的。
準确一點的說法,是去找姜元娘。
窦敬擅權,在?滿朝重臣面前逼迫天子?,石筠忍無可忍,憤而辭官,在?家聽了此後長安風雨波折,心頭又不由?得生出一點波瀾來——這位被窦大将軍扶上位的天子?,不像是個庸人啊!
不然,他怎麽會?走這樣一步妙棋,直接把窦大将軍送上燕王寶座,又如此厚待窦家?
再觀當今天子?之後的幾個動作,也都是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曼妙幽深,耐人尋味。
石筠心裏邊一直提着?的那口氣,終于?松了。
而天子?的舅父彭槐,就在?這時候登上了石家的門。
“石公仍為國臣否?”
石筠回答:“雖九死其猶未悔。”
彭槐于?是鄭重一拜,委托道:“當今天子?在?民間時,嘗與一女子?訂下白首之約,此時雖入繼大宗,承嗣帝位,卻仍舊不改其志。”
“只是彼時窦敬跋扈,待到大行皇帝孝期結束,必然以窦家女填充後宮,而當今更不欲匆忙将此女身份公之于?衆,使窦家對?其痛下殺手,故而相求石公。有您代為庇護,窦氏決計不敢妄為!”
說罷,又是一拜。
石筠趕忙将其攙起,又問道:“是哪家的淑女?”
彭槐便道:“此女乃是良家子?,出身京畿萬年縣西堡村,敬侍尊長,友愛兄妹,名喚元娘。”
石筠不由?得吃了一驚:“并?非勳貴亦或者高門女嗎?”
再一思量,更覺當今天子?德行可彰,富貴之後,仍然不忘舊時之人。
他便将此事應下:“出身又有什麽要緊?端莊持重,深明大義,便可堪為國母!”
如是才有了今日一會?。
姜元娘來日做了皇後,姜家便是外戚,不親自?考校了姜家人品性,石筠如何能?夠安心?
此時見姜家夫婦忠厚,長子?姜寧樸實,他實在?滿意。
對?于?外戚來說,憨一點沒關系,只要別程度太?深,變成蠢就好,最怕的就是性情?桀骜狂橫,倚仗着?中宮橫行不法,左右朝堂——譬如窦大将軍。
更別說姜家還有姜麗娘這塊璞玉。
若依石筠之見,姜家其餘所有人帶給?他的驚喜,都不如姜麗娘一個人來的更大。
此時姜滿囤與姜寧回到家中,姜麗娘便要在?衆人見證之下向石筠獻拜師茶,費氏急急忙忙要去燒水,卻被聞訊趕來的姜家族長給?拉住了。
“他二嬸,我看你們家地方小哩,麗娘拜這樣有名望的學士為師,不僅僅是你們家的喜事,也是咱們姜家人的喜事,咋能?将就呢?”
費氏有點懵:“叔爺的意思是?”
姜家族長說:“得開宗祠,叫祖先們做個見證!”
費氏立馬就虛了:“這能?行嗎?麗娘……麗娘是個丫頭啊?哪有丫頭進祠堂的?”
姜家族長說:“麗娘能?拜這樣的大學士為師,是給?姜家增光添彩,怎麽不能?進祠堂呢?”
又朝金家住的那邊努努嘴,小聲說:“為了麗娘,也得辦的大點,把之前那事壓下去不是?免不得金家那娘倆不知道他們瞎了狗眼,放走了這樣的機緣!”
費氏原本還有些遲疑,聞言立馬拍板:“我這就去說!”
要說當今世上費氏最恨的人,排第一的是鄒氏,排第二的就是金裕!
當初那孤兒寡母過來,對?她?多客氣啊,一口一個姐姐伯母叫着?,那叫一個體貼親熱,金家佃租蓋房,姜家處處盡心,只覺得那是女兒的歸宿,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哪成想那對?白眼狼得勢就變臉呢!
鄒氏退完婚的那幾個晚上,把費氏給?恨得呀,真是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她?轉身去問石筠的意思。
石筠人老成精,當然明白姜家族長的意思,只是卻也不打算阻止。
他特意來此,本就是為了用自?己?的名望保護姜家,既然如此,傳得遠些,反倒是件好事。
皇後的外家,怎麽能?聲名不顯?
費氏又問姜麗娘。
姜麗娘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好!”
倒把費氏給?噎了一下:“你是一點都不怕呀!”
有什麽好怕的?
對?于?男人能?進祠堂,但女人不能?進的事情?,姜麗娘老早就覺得煩了,只是她?人單力薄,無法改變,現在?倚仗着?石筠的勢頭能?夠進去,再不濟也是一種進步——不管怎麽着?,起碼有女孩能?進去了。
費氏就去把這消息告訴姜家族長,後者喜笑顏開的謝了她?,拄着?拐杖,健步如飛的出去了。
當代士林首領石筠的到來之于?西堡村,簡直就是一顆核彈,能?動彈的、不能?動彈的,全都炸出來了。
姜家的幾個尊長老早就在?外邊守着?了,聽族長說要開祠堂叫姜麗娘進去,臉上都顯露出一點遲疑。
姜家族長拉着?他們到了沒人的地方,低聲提點:“麗娘可是姜家人,她?的喜事,難道不是我們整個姜家的喜事?附近這十裏八鄉,哪個村子?裏的祠堂進過三公?石公這樣身份的人,随便題個牌匾,指點後輩幾句,族裏都受用不盡!”
又說:“沒腦子?的蠢貨,還不趕緊去準備茶水坐墊,再去把念書的孩子?們都喊回來?早點拜完師,若是時辰尚早,我厚着?臉皮托請,說不得能?請石公在?祠堂外邊的空地處講書,以後他們再去考舉,此事一說,誰不高看幾眼?!”
衆人不由?得道:“怪道說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
姜家族長:“???”
他拄着?拐杖,笑罵道:“滾!還不快去辦!”
衆人哄笑着?散去,姜家族長反倒不急了,慢慢走出去,目光掃過金家所在?方向時,鼻子?裏發出幾不可聞的一聲輕哼。
姜家是本村的大姓,向來同氣連枝,這也是當初金裕母子?倆選中姜麗娘的緣故,怕被排擠,也想找個幫手。
結果金裕中了舉人就來退婚,損害的不僅僅是姜麗娘的名聲,連帶着?整個村子?裏的姜家女孩都要受到影響,就這,怎麽可能?指望姜家族長對?他們有好印象?
大辦這場拜師儀式,除了想叫自?家兒孫在?石筠面前露露臉,也有想将姜家在?這十裏八鄉出出名,順帶着?踩金家一腳的意思。
前腳一個舉人退了我們姜家女孩兒的婚,後腳這個女孩就被石公收為關門弟子?了,你們說到底是我們姜家的女孩不夠好,還是姓金的有眼不識金鑲玉?!
借給?姓金的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是石公的眼光不好!
姜家族長又挨挨蹭蹭的擠到了石筠面前,向他表達西堡村年輕人的向學之心,放低姿态詢問他若是拜師儀式結束,是否有閑暇時間在?此講學。
石筠左右無事,又将姜家族長年事已?高,頗為誠懇,自?無不應之理。
姜家族長千恩萬謝的之後,便出門去找裏正報喜,請他傳信兒給?村裏的年輕人,不拘是姓姜的,別姓之人也能?來聽。
裏正果然高興:“老哥哥,你有心了啊!”
姜家族長又說:“有願意來沾沾文氣的婦人小娘,也叫她?們來吧,女孩兒好好教?了,也有出息。”
裏正下意識想說叫那群老娘們來看什麽,沒得在?石公跟縣令面前丢臉,再一想姜麗娘也是個女孩兒,便将這話給?咽下去了。
行吧,就當是叫她?們長長見識。
也答應了。
姜家族長這才悄悄叫了侄子?過來:“待會?石公講學,縣令跟縣丞必然同去,你叫你女人找幾個相熟的婆娘,把金家的事兒嘀咕一遍,務必得叫他們聽得清楚明白!”
侄子?楞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了:“嗳,我肯定給?辦好!”
姜家族長微微一笑。
金裕前腳受了姜家恩情?,後腳得勢便翻臉不認人,可見其人涼薄,狼心狗肺。
明知道自?家退婚害的整個西堡村姜家女兒清名受損,卻仍舊能?厚着?臉皮栖身此地,可見其人厚顏無恥,并?不将禮義二字放在?心上。
這樣一個人,倘若來日得勢,必然就要求名,如此一來,誰能?保證他會?對?知道他根底的西堡村姜家人做些什麽?!
姜家族長為此事揪心許久,只是苦于?對?方身負功名,無計可施,此時姜麗娘得石筠青眼,之于?他而言,卻是瞌睡蟲得了枕頭,立時就借着?這股東風,把金家母子?安排上了。
當然,殺人埋屍得講究技巧。
這事兒不能?直接往縣令面前說。
否則就容易叫人覺得姜家人得勢便猖狂,有個姜家女兒拜石公為師,所有姜家人就都抖起來,自?認為可以使喚縣令了。
但是可以裝作不經意的叫縣令知道。
有個叫金裕的舉人,居然退過石公弟子?的婚!
石公是士林領袖,品性天下皆知,他的弟子?,人品怎麽可能?不端正?
如是一來,豈不是說先帝與諸王的秉性也不端正?
一定是姓金的品行敗壞!
姓金的已?經中了舉,馬上就要考會?試,尋常一個地方縣令或許奈何不得他,但這可是京畿!
能?在?這兒當縣令的,每一個都背景深厚,隔三差五就要進京,姜家族長不相信有人會?為了一個金姓舉人跟石公別苗頭,但凡說出去一嘴,姓金的這輩子?都別想再進一步!
至于?姓金的會?不會?有些背景……
姜家族長只想冷笑:他要真是有,還會?巴巴的貼着?姜家這麽多年?
他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走着?瞧吧,小崽種,便宜哪是這麽容易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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