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1)

縣令毫不同情這對母子。

早知今日, 悔不當初?

這點棄車保帥的小把?戲,他都能看出來,何況石公!

講學結束時, 天色已晚。

姜滿囤對這一舉将金裕母子打落深淵的恩人感激不已,殷殷挽留,石筠有意再?同姜家人相?處些時候, 也不推辭。

是日晚間,便在?姜家歇下。

費氏還不知道金家的事情,剛做了豆腐腦出來, 正準備送過去,就見家裏邊其餘人帶着石先生歡天喜地的回來了。

兒子姜寧悄悄告訴她:“阿娘,金家那個癟犢子的功名,被石先生給銷了, 他不是舉人了!”

費氏差點原地跳起來三尺高!

再?看石筠時, 兩只眼睛都在?發光。

石先生,你是我的神!!!

她趕緊跑到廚房, 把?家裏邊小心收着的芝麻取出來搗碎,又?從櫥子裏邊取了先前元娘買回來的糖塊出來。

這麽?金貴的東西,她跟丈夫是舍不得吃的, 姜寧也不吃,只叫兩個小娘子生病的時候拿來甜甜嘴。

只是這會兒家裏來了貴客,費氏再?将這些糖塊取出來, 就覺得不太體面了。

黑乎乎的, 帶着一股子土腥味兒,怎麽?好意思往外拿呢。

她悄悄叫了兒子過來:“你去族長家走?一趟, 問有沒有好一些的糖,去借一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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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寧利落的應了。

費氏擦了擦手, 把?那包沒吃完的糖仔細收起來,又?去院子裏掐了一把?小蔥、一把?香菜,到廚房去切碎了。

不多時姜寧回來:“糖借到了,還多給了一小把?花椒。”

費氏記了族長家的人情,收拾妥當之後,用托盤送了豆腐腦過去,笑容滿面的同石筠介紹:“往常她們姐妹倆去柳市賣豆腐腦,因着便宜,便只加些常見的調料,吃一個原汁原味兒,麗娘說?了,正經?的有好幾種,甜的鹹的辣的,也不知道您二位喜歡什麽?樣?的,我就都準備了一些……”

石筠毫不猶豫的抓了茱萸跟醬豆進去,再?撒一點小蔥香菜:“誰會喜歡吃甜豆腐腦!”

身?為甜黨的姜麗娘被刺痛了。

欲言又?止……

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還是忍忍吧!

這東西她早不知吃過多少次了,并不覺得新鮮,此時渾然沒有動筷子的意思,倒是石筠與?牽驢老仆是第一次嘗到,都頗覺可口:“好新奇的東西,又?嫩又?軟。可以叫你師娘嘗嘗——她上了年紀,牙齒不太好。”

石筠問:“這是你鼓搗出來的東西?”

姜麗娘點點頭:“是呀。”

石筠又?問她:“怎麽?做出來的?”

姜麗娘不覺得堂堂三公會跟自己搶着上街買豆腐腦,遂一五一十的說?了。

石筠看她的眼神不由得更添些詫異:“倒真是個能思能做的人。”

他捏着筷子,神色思忖,許久之後,終于同姜滿囤與?費氏道:“我既然将她收為弟子,必然是要帶在?身?邊、悉心教導的,如此繼續居住在?西堡村,往來實在?麻煩,不如就叫她往我府上去專心求學,你們覺得怎麽?樣?呢?”

姜滿囤是個老實人,聞言高興的說?不出話來。

費氏雖欣喜,卻還有些理智:“是不是太麻煩您了呢?只怕會攪擾到您。”

“沒關系,”石筠道:“我府上還有幾個弟子在?,倒可以叫他們認識認識,麗娘去了,也可以與?師母作伴。”

費氏這才千恩萬謝的應了:“勞您費心了。”

又?說?:“她要是淘氣?,不聽老師的訓,您不用在?乎我們的想法,該打就打,該罵就罵——”

石筠搖頭失笑:“賢才難道是打罵出來的嗎?”

姜麗娘自己反倒有些遲疑。

她在?家可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而是當成整勞動力用的,她走?了,元娘怎麽?辦?

“不行,姐姐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沒事的,你只管放心去。”元娘歡喜于她的前程,當下柔聲勸慰:“天漸漸的熱了,這豆腐腦的生意,本來也做不了多久,我跟七叔家嬸子說?了,去她家裏幫忙做繡活兒,也有的忙。”

石筠見她說?的真心實意,不由得暗自點頭,故作遲疑的想了想,便大方道:“一只羊也是趕,三只羊也是放,既然如此,你們兄妹三個便一道跟我進京吧!”

一語落地,姜寧也好,元娘也好,全都傻了。

倒是姜麗娘,對此隐隐有一些猜測。

姜滿囤與?費氏的心思,已經?不是感激所?能形容了,而是誠惶誠恐:“這怎麽?行呢?憑空過去三張嘴,我們的臉皮多厚啊!叫人一瞧,就是鄉下窮鬼上門打秋風呢,既麻煩您,也叫麗娘難堪,不行,不行!”

石筠便板起臉來:“我說?出口的話,哪有收回的道理?難道你們要叫我做一個言而無信之人嗎?”

姜滿囤還在?怔楞,費氏已經?跪下身?去向他叩頭,流着眼淚說?:“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激您才好了!”

姜滿囤也趕忙跪了下去,真摯的向他道謝。

石筠将他們攙扶起來:“對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不必如此。”

姜麗娘是他相?中的關門弟子,他必然要好生教導的。

而姜元娘是天子鐘情的國?母人選,雖然秉性已經?足夠樸實忠厚,但多學習詩書禮儀,總是沒有壞處的。

來日倘若天子立後,曾經?為他弟子,也算是有些說?法。

而姜寧就更不必說?了——作為皇後母族唯一的男嗣,他力所?能及之下好生教導,之于姜寧是好事,之于天下也是好事。

皆大歡喜罷了。

兩方将話說?定?,元娘與?姜寧免不得要向石筠鄭重稱謝,當日晚間,石筠便在?姜家住下,而姜家人卻是幾近一夜無眠。

費氏忙着收拾行李,越收拾越覺得心酸,就這幾件縫了又?補的衣裳,帶出去到了石公府上,別?人嘴上不說?,也要笑話孩子們的呀!

再?則,三張嘴到了老師家裏,不說?束脩,難道還要老師家裏操持飯食嗎?

可家裏邊……

費氏擡手要擦眼淚,但是不知怎麽?,眼淚卻是越擦越多。

姜滿囤沉默半天,說?:“我,我再?去族長家裏一趟吧。”

費氏猶豫一下,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姜家族長這時候還沒睡下,聽說?石公要将姜家的三個孩子一并帶走?,喜形于色:“這是天大的好事啊!元娘跟麗娘畢竟是女孩,大郎卻是男丁,有石公教導,得了前程,來日才能給兩個妹妹撐腰!”

馬上差遣人去取了三十兩銀子過來,又?對姜滿囤道:“我聽說?書人講過奇貨可居的故事,現在?你們家的三個孩子,對于我們姜家來說?,就是奇貨啊!滿囤,別?覺得上門來丢臉,自家人拿點錢,不算什麽?的,也別?想着省吃儉用還賬,這是族裏給他們兄妹三個的,不用還。”

姜滿囤流着眼淚給族長磕頭:“叔公,大恩不言謝了!”

族長叫他起來,又?說?:“以後再?有什麽?事,別?不敢開口,日子還長呢,說?不定?以後我們倒得指望三個孩子,是不是?別?哭了,一把?年紀的人,也不嫌害臊,回家去吧。”

姜滿囤感激不已的走?了。

費氏将那三十兩銀子分成三份,叫了兄妹三個過去,同他們說?明錢的來源:“這是別?人的恩情,以後要有所?報答,知道嗎?”

三個人都點頭。

費氏就一人十兩分了下去:“該省的省,該花的花,爹娘沒出息,只能做成這樣?了,你們收着,也別?嫌棄家窮。”

說?完,又?忍不住哭了。

元娘跟麗娘也哭了,姜寧也是兩眼通紅。

最後三個小輩一起給姜滿囤跟費氏磕頭,算是辭別?。

……

第二天天剛亮,費氏便起床燒飯,叫他們吃了,便催着上路:“再?晚一點,天也該熱了。”

三人遂鄭重辭別?姜滿囤夫婦,各自背着一只包袱,踏上了入京之路。

姜寧是去過長安的,元娘更是幾乎每日都要去柳市一遭,但為謀生計亦或者訪友辦事而去,跟投奔師長久居,畢竟是兩回事。

雖然西堡村就在?身?後,但離愁仍舊籠罩着兩個年輕人。

唯有姜麗娘不覺得愁苦。

她曾經?乘坐輪渡橫跨太平洋,也曾經?一日之內飛躍兩大洲,離愁之于她,本來就是接近于無的東西。

她開始盤算着怎麽?叫自己兄妹三人在?石家過得好一點,要是老師的指點能叫哥哥開竅的話,那就更好了!

姜麗娘快走?幾步,繞到那頭老驢旁邊,問石筠:“老師,府裏的師兄們,都是什麽?樣?的呢?”

石筠道:“他們在?幫我整理經?年的文集,兼修國?史,脾性都很不錯。”

姜麗娘“噢”了一聲,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待會兒進了長安,我們要不要去換身?衣服啊?就這麽?灰撲撲的過去,會不會給您丢臉?”

石筠道:“覺得同門師弟師妹穿着簡陋丢臉的人,不配被我收為弟子。”

姜麗娘放心了。

靠着兩條腿一路走?到長安,東繞西繞,來到石家門前。

姜家兄妹三人瞬間被震撼到了。

連姜麗娘也不例外。

那連綿數裏的府牆、巍峨莊重的大門,那華美的門當、還有精雕細琢的栓馬柱……

這跟看電視,亦或者電影不一樣?。

影視劇裏出現的建築物,就單純只是建築物罷了,但在?這個時代,建築物本身?,就是權力的投射!

姜麗娘的出生點在?西堡村,升級路在?柳市,遇見石筠之前,她見過最有威勢的人就是鄉紳家的管家——奪走?她的獨門配方,甚至連鄉紳本人都不需要出面,一個辦雜務的管家便足夠了。

而石筠所?居住的這片區域,乃是長安勳貴高官雲集之處,她別?說?是到這兒,連到這條街來瞄幾眼的想法都沒有過。

老老實實在?貧民區柳市賣豆腐腦,都會隔三差五的被衙役吃霸王餐,敲上幾十個大錢,她一個穿着補丁衣服的豆腐腦姑娘,敢到這邊兒來東張西望?

犯了什麽?忌諱被打死了,家裏人都不知道去哪兒收屍!

跟着石筠一路從正門進去,繞過一個門,再?進一個門,經?過長廊,再?進一個門,就在?姜家兄妹三個暈頭轉向的時候,他們總算是到地方了。

姜麗娘眼見着正房裏邊走?出來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面容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候的端麗風采,見了他們,神色微怔。

石筠已經?向他們介紹:“這是我的夫人,你們的師母,姓何。”

又?跟妻子介紹:“我的弟子,以後就在?家裏住下了。”

三人趕忙行禮。

何夫人有些詫異:“你居然又?收弟子了?”

又?和藹道:“好孩子,不必客氣?,就跟在?自己家一樣?。”

石筠摘下頭頂的帽子,往正房去喝茶。

何夫人則帶着兄妹三人前去安置:“你們老師還有幾個弟子住在?前院,大郎便與?他們同住吧,麗娘跟元娘麽?,我家女孩早就嫁出去了,屋舍空置,不妨到那兒去住,姐妹倆也做個伴兒。”

姜麗娘趕忙道:“這怎麽?好意思呢?您為我們姐妹倆安排一間客房就好了。”

怎麽?能住人家女兒的房間呢,女兒嫁出去了也不成啊!

何夫人溫柔的笑:“沒關系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收女弟子呢,可見是很看重你們倆的。”

又?說?:“那院落一直都空置着,我家女兒膝下孩子數個,孫輩兒都有了,即便回家,也不住那兒的,擠不下了。”

姜家姐妹這才從命。

何夫人親自領着她們過去,又?遣了四?個使女過去服侍:“府裏邊的事情有不懂的,都問她們,想吃些什麽?、用些什麽?,也只管叫她們去取,遇上什麽?搞不明白的事情,便叫她們來找我……”

姐妹倆聽得惶恐不已,連聲道:“您太客氣?了,我們這樣?的身?份,怎麽?敢呼奴使婢?”

何夫人笑道:“你們既叫我一聲師母,便只管聽我調遣。”

又?說?:“你們先在?這兒修整些時候,隅中時候叫她們領着往前廳去用飯,屆時也好介紹你們與?諸位師兄認識。”

姜麗娘與?元娘恭敬領命。

何夫人沖她們微微一笑,離開了此處。

跟随在?她身?邊的張媽媽低聲問:“要不要幫兩位小娘子置辦幾身?衣裳?表姑娘先前做了許多,都沒上身?,略微裁減一下,都還得用。”

何夫人道:“只是衣着簡樸罷了,有什麽?失禮的地方嗎?如若她們剛到府上,便送去絲綢衣裳,這才是真的輕慢失禮吧。”

張媽媽聽得颔首:“夫人考慮的很是。”

如是到了既定?的時候,使女們便帶着姜家姐妹倆往前廳去用飯,擺鈴蘭桌,石筠夫婦坐在?上首,兩側是石筠弟子。

石筠一一同姜家兄妹介紹:“這是你們沈括沈師兄,這是鄭規鄭師兄,這是孫三橋孫師兄,慕雪漁慕師兄……”

如石筠所?說?,他果然多年不曾收徒,在?此的幾個弟子,俱都是人到中年。

姜家兄妹們忙一一見禮。

師兄們客氣?又?不失親熱,并沒有人因為姜家人的衣着和出身?而顯露異色,姜麗娘暗松口氣?。

她實在?擔憂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還要面對同門傾軋。

又?想到石筠先前所?說?——覺得同門師弟師妹穿着簡陋丢臉的人,不配被我收為弟子。

那時候她半信半疑,如今見了,才算心服口服。

姜麗娘以為石筠會為此面露驕傲,下意識去看石筠,卻見這位老師面不改色,正跟何夫人說?話,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這邊。

他是真的認定?自己的弟子之中不會有因師弟師妹穿着而心生輕蔑之人,也不覺得需要為此感到驕傲。

姜麗娘心裏陡然冒出些許感悟來,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名士風度!

……

海內名士石筠往西堡村講學的事情,瞬間轟動了附近十裏八鄉,當天晚上,不知有多少人就着這八卦下飯,臨睡覺之前還在?嘀咕:“這好事兒怎麽?偏叫姜家人碰上了呢……”

還有人跟自家婆娘說?:“怎麽?收了個女弟子啊!”

“女弟子怎麽?了,”他婆娘說?:“本朝高祖皇帝還封過女人為侯呢,怎麽?,石公便收不得女弟子了?”

“嗐,我也就是随口一說?,石公的事兒,我哪兒管得着啊!”

再?看向金家所?在?的方向,臉上的嘲諷意味便濃郁起來:“咱們今晚上還能說?說?笑笑,那邊兒那娘倆,只怕熬到明晚都合不上眼!”

他婆娘從鼻子裏不屑的哼了一聲:“活該,這就是他們娘倆的報應!過了河就拆橋,什麽?玩意兒啊!”

之前出了金家退婚的事情,西堡村裏好些人都跟着怄氣?,只是忌憚金裕得了舉人功名,敢怒而不敢言罷了,現在?看人倒黴,此前壓抑着的鄙夷與?不屑終于能夠堂堂正正的表達出來了。

他婆娘還笑:“等着吧,趕明天他四?嬸子準保往滿囤家裏去!先前金家娘倆退了婚,滿村子的人都疏遠了他們,就她上趕着貼人家的冷屁股,結果呢?人家當了舉人老爺,誰還稀得理她啊,見都不見就給攆了,我聽說?都臊得慌,她還腆着臉說?舉人老爺要閉門讀書,不好打擾,哈哈,我真想知道明天她怎麽?說?!”

夫妻倆說?笑着睡下,村子裏各家各戶的燈火也逐漸熄了,白日裏的沸騰雜聲消弭無蹤,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只有金家母子相?對垂淚,倉皇無言。

鄒氏一雙眼睛紅腫的像是爛桃兒,哭得太多太久,已經?流不出眼淚來了,只呆坐在?燈前,恍若失魂。

金裕也好不了多少。

只是半日時間罷了,從前那種意氣?風發的風儀便徹底遠離了他,取而代之的是頹喪與?絕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舉人功名沒了,又?被石筠親口點評為不孝不義之徒,他這輩子都別?想入仕了。

等明天書院知道消息,只怕馬上就要把?他逐出師門。

不能考功名,不能入仕為官,叫他做什麽??

像那些大字不識幾個的村夫一樣?下地勞碌,地裏刨食嗎?

不!

他金裕堂堂舉人,怎麽?能淪落到那等境地?!

還有西堡村……

他到底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從前退婚西堡村大姓姜家的女孩深深得罪了姜家人,可那時候他有舉人功名倚仗,自然不怕,但是現在?——

沒了功名身?份,裏正多得是辦法拿捏他!

金裕想到此處,心頭的不安便如同浪潮翻湧,看了眼旁邊宛如木偶的母親,他顫聲道:“娘,我們還是搬走?吧……”

鄒氏木然的轉過頭去,雙目無神,語調宛如游絲:“我們能搬到哪兒去呢?搬家不要錢嗎?”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當初金裕中了舉人,有多少人主?動上門送禮,今天就有多少人上門做客,話也簡單:“從前借的那筆銀子,您手頭寬裕的話,趕緊給還上?”

金裕當然不想還,進了嘴裏的肥肉,哪裏能再?吐出去?

可是随随便便就能送錢投資的人,當然不會是鄉間農夫,起碼也是條地頭蛇,金裕沒了功名,他們有一千種辦法叫他把?吃下去的吐出來!

趁早還上,這事兒就算結束了,要是想跟他們耍橫的,他們比你更橫!

金家孤兒寡母,又?跟西堡村人不睦,當然不敢遲疑,老老實實的把?吃進去的吐出來,眼見着剛富裕起來的家庭馬上破産……

至于搬走?,又?能往哪兒搬?

他們的名籍都在?西堡村,想要走?,必得經?過裏正——可裏正哪裏是這麽?容易松口的?

至于老家……

要不是在?老家混不下去了,誰會想背井離鄉!

當年金裕的爹病重,看病要把?家底都耗空了,人也沒救過來,以後留下孤兒寡母怎麽?辦?

金家人就想了個損法子——讓金父去借錢。

親朋好友,同村故舊,沒有寫借條這個事兒,尤其金父還算是個讀書人,誰能想到他會賴賬呢?

沒過多久金父死了,被他借錢的人傻眼了,上門一看家徒四?壁,只留下母子倆哭得跟淚人似的,怎麽?張得開嘴要錢?

算了算了,自認倒黴吧!

只是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一個兩個也就罷了,金父借了那麽?多人,債主?們之間也不乏彼此熟悉的,聚在?一起喝酒的時候說?起來,可不就回過味兒來了嗎。

能被金父騙的,只能是信得過他的人,如是一來,金家人的名聲也就徹底臭了,鄒氏母子去給金父上墳,就發現有人把?金父的墳墓當成公共廁所?用了……

鄒氏且氣?且惱,心知已經?将人得罪死了,即便再?把?錢還回去,也落不到什麽?好兒,索性厚着臉皮忍了,到裏正那兒一哭二鬧三上吊,搞了母子倆的名籍出來,遠走?他鄉将戶口落到了西堡村這兒。

他們這一走?也就是十幾年,當年的債主?肯定?沒死光,再?這麽?灰溜溜的搬回去?

唾沫星子也能把?他們淹死!

走?,無處可去;

留,風雨加身?。

金裕母子倆進退兩難,一夜無眠。

就這麽?枯坐了一宿,到第二天,便有人來叫金裕,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裏正找你說?話!”就走?了。

金裕惴惴不安的去了,就見裏正和氣?的坐在?椅子上抽旱煙,見到他就笑:“小金來了?”

這會兒也不叫舉人老爺了。

金裕臉皮一抽,又?不敢作色,頭往下一低,客氣?的叫了聲:“張老。”

張裏正就說?:“小金,可不是我難為你啊,只是你如今沒了舉人功名,名籍又?在?西堡村,按制每家抽一個男丁服役,你們家也只有你一個,你說?該怎麽?辦啊?”

金裕不由得将拳頭在?衣袖中捏緊了。

服役……

從前這種瑣事,都是姜家幫他打理的,要麽?出錢贖買,要麽?姜家父子代勞,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哪裏做得了粗活?

真要是去了,備不住性命也得丢在?那兒!

金裕低着頭,沒說?話。

裏正也沒指望他說?話,自顧自道:“那我就把?你報上去了啊,回去讓你娘幫着準備點幹糧,過幾天就出發吧。”

金裕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裏正家。

只知道恢複意識之後,聽見有人在?議論:“聽說?姜家兄妹三個,都跟石公走?了?”

“是啊,真是好福氣?!”

“那可是石公啊!”

姜家兄妹三個,都被石公收為弟子了?

連那個蠢笨無用的姜寧,都成了石公的弟子?

憑什麽??!

妒火毫不留情的灼燒着金裕的五髒六腑,他被刺痛了。

周圍人發現了他,嘲弄與?譏諷的目光瞬間将金裕包圍,他幾乎是狂奔着回到家中,狼狽的關上了門。

鄒氏被兒子吓了一跳:“這是怎麽?了?裏正都說?什麽?了?”

金裕這才想起自己要去服役的噩耗,一時之間,只覺天地之大,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娘,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金裕死死的咬住嘴唇,力氣?之大,甚至咬出了血。

他惡狠狠的說?:“沒有了功名,我們母子倆就是路邊的野狗,任誰都能來踢一腳,我們不能就這麽?認輸!”

鄒氏耗費多年心血,才将兒子栽培出來,如今兒子前程一朝被毀,她更是不甘,聞言先是意動,繼而黯然:“那可是石公啊。”

金裕發狠道:“這天下也不是石公說?了算的!”

他一把?抓住鄒氏的手臂,語氣?咬得很死,像是在?給鄒氏鼓勁,更像是在?給他自己鼓勁:“我在?書院的時候,聽說?司徒耿彰,向來與?石筠不睦……”

……

長安城。

“裴少監,再?往前走?三百步,就是西市了。”

引路的小吏滿面殷勤,分外恭謹,不僅是因為這差事乃是上官分派下來的,更因為這位裴郎君出身?名門,年紀輕輕便因政績斐然而被調任廷尉少監。

而這位裴少監生得一副好相?貌,矯矯不群,恺悌君子,即便是對待他們這些不入流的小吏,也都是溫聲細語,端方有禮。

他很樂意做這種差事。

裴仁昉謝了他,遞過去一枚銀角子:“我想自己逛一逛,不必跟随了。”

小吏有些遲疑:“這裏邊魚龍混雜……”

裴仁昉道:“天子腳下,即便魚龍混雜,又?能混雜到哪裏去呢?”

繼而向他點頭致意,自己孤身?一人往西市去了。

這是裴仁昉的習慣。

每到一處新的地方,必定?先要往街頭集市去走?動一二,聽取民聲。

不辨菽麥,不能治田,不聞百姓疾苦,又?怎麽?能堂而皇之的盤踞在?廟堂之上?

裴仁昉正想往西市去,就聽一個老者中氣?十足的聲音傳到耳朵裏:“老夫見你印堂發黑,三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只需花費二十個大錢,買下我這枚轉運符,必定?能夠逢兇化吉,免除災厄——”

“老東西,滾!”然後就是噼裏啪啦東西落地的聲音。

老者的聲音馬上降了下去:“不買就不買,怎麽?還罵人呢。哎,別?砸我的招牌呀——”

裴仁昉循着聲音看過去,就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弓着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神算子”布旗,旁邊簽筒也被打翻,簽子撒了一地。

他暗嘆口氣?,近前去幫老者将散落一地的簽子撿了起來。

老者趕忙道謝:“哎喲,謝謝謝謝,幫大忙了!要不說?天底下還是好人多呢,我這幾天腰疼,實在?彎不下去。我免費幫你算一卦,好不好?”

裴仁昉不接茬,反問他:“您多大年紀了,出門在?外,身?邊也沒個人跟着?”

老者嘿嘿笑了兩聲,比劃了一個手勢:“老夫今年八十有九了!”

然後不等裴仁昉反應過來,就叫住了過路的一對母子:“這位娘子、這位小郎,還請留步!”

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道:“老夫見你母子二人印堂發黑,黴運罩頂,三日之內必有皮肉之苦、牢獄之災!只需花費二十個大錢,買下我這枚轉運符,必定?能夠逢兇化吉,免除災厄——”

裴仁昉滿頭黑線的聽着,心說?不怪別?人掀你攤子,你這見誰都是同一套說?辭啊!

那對母子腳步匆匆,陡然被人叫住,聽了這麽?一席話,顯然也頗覺晦氣?,狠狠剜了那老者一眼,扭頭便走?。

老者還在?叫他們:“別?走?啊,我算卦很靈的!連窦大将軍都找我算卦——你們知道窦大将軍是誰嗎?那可是當朝皇太後的爹!”

那對母子走?得更快了。

老者徒生無奈:“怎麽?還有人上趕着找死呢!”

裴仁昉又?好氣?又?好笑,一把?将歸置好的經?桶擱到他那張舊布上:“真看不出來,窦大将軍還找您算過命呢?”

“是啊,”老者說?:“算過好幾回呢。”

裴仁昉搖搖頭,看他擱在?一旁的錢匣子是空的,料想今日還不曾開張,再?想到家中同樣?年邁的祖父,不禁憑空生出幾分感慨來。

他取出一枚銀角子,遞到老者手上:“老人家,騙人可不好。您也有了年歲,趕緊回家去吧。”

又?問:“朝廷每年給八十歲以上的老者十鬥米,一石酒,肉一百斤,您都收到了嗎?”

老者不答話,将那枚銀角子收起來,說?:“他們不識貨,由得他們倒黴去,你心腸好,我來給你算幾卦吧!”

裴仁昉:“……”

大可不必。

緊接着就見老者端詳着他,說?:“印堂發黑,黴運罩頂——你這個命,也不太好啊!”

裴仁昉:“……”

又?來了!

老者繼續道:“你的命,跟剛才那位小郎有些像,只是比他還苦。他幼年便沒了父親,而你,是遺腹之子!”

裴仁昉悚然一驚。

因為他的确是遺腹子,生來便沒見過父親!

是巧合之下,被這老者蒙對了,還是此人的确有些本領?

“別?急,別?急,叫我再?看看……”

老者繼續看着他,又?點點頭,說?:“沒錯,你的命比剛才那個小郎要苦,他旬日之間,只有皮肉之苦、牢獄之災,而你,卻有殺身?之禍!”

然後取出一張符紙遞給他:“帶回去燒成灰,沖水服下。”

裴仁昉遲疑幾瞬,到底還是接到了手裏,又?躊躇着問:“如此,便可免除災厄嗎?”

老者先是點頭,既而搖頭:“只能免除殺身?之禍,後半生卻要勞碌度日,不過,這也是求仁得仁。”

裴仁昉:“……”

裴仁昉不由得厚着臉皮問了一句:“難道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嗎?”

老者哈哈大笑:“自家事,自家知,你難道不知道禍事的根由,究竟來自哪裏嗎?”

裴仁昉心頭一震,臉色頓變,回神之後,鄭重向他行禮:“多謝老丈指點迷津。”

老者笑:“我不也是收了錢嗎?”

然後便收了經?桶、錢匣,打算離去了。

裴仁昉悵然若失,追上去幾步問:“以後我還能見到您嗎?”

老者背對着他擺了擺手:“不會再?見了。”

又?說?:“裴郎,要做個好官啊!”

裴仁昉趕忙應聲,繼而又?覺後背生汗:他怎麽?知道我姓裴?

再?去找那老者的身?影,已經?找不到了。

只有手裏那枚符紙,提醒他并非是一場幻夢。

……

此時,朱元璋正在?上林苑BBQ,冷不丁聽空間裏老夥計們道:“哎?白絹來了!”

朱元璋便支起了一只耳朵,聽嬴政念給他聽:“裴仁昉,本朝最年輕的新科狀元,初為障南縣令,考核甲上,遷涼州右曹掾史;考核甲上,又?遷決曹掾,以勤勉安民,明斷獄案聞名,任期結束後調為廷尉少監,所?有人都說?,裴仁昉前途無量。”

“只有那位邪肆俊美的巴陵王肆無忌憚的打量着他,伏在?他耳邊說?:裴少監,我府上有個姓柳的接生婆,她告訴我,多年前裴夫人誕下的,仿佛是個女兒……”

嬴政将手中白絹丢開:“沒了。”

李元達居然有點吃驚:“這世?界的女主?,看起來很正常啊!”

李世?民也很吃驚:“居然真的很正常啊!”

劉徹無語道:“女扮男裝考科舉,還在?朝堂混的風生水起,這正常嗎?”

再?一想上個故事裏的先帝跟他的好大女,他馬上改口:“好吧,不能再?正常了!”

嬴政也不以為意:“才幹這種東西,哪裏分男女呢,有能者便可用之。”

幾個人挨着點評了幾句,忽然察覺到空間外老朱一直沒說?話,齊齊轉頭去看,就見朱元璋坐在?燒烤架前,雙目發亮,魂游天外,隔了幾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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