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1)
對于?姜麗娘來說, 這着實是個好消息。
一來這證明姐姐之于?皇帝姐夫,的确如馬皇後之于?朱元璋——她是能勸動皇帝姐夫的,說的話頂用!
二來則是證明皇帝姐夫這朱元璋并不是十成十的朱元璋——他真的聽勸, 沒有如歷史上的人設一樣讓先帝的妃嫔殉葬,而是慎重?參考了姐姐的意見,打算把她們都放出宮!
至于?其三嘛……
姜麗娘嘿嘿笑了兩聲:“姐夫哪裏是拿不準主?意來問姐姐?他是故意想給姐姐做臉, 給姐姐增添聲名呢!”
元娘神态溫柔,恬靜不語,只是眉眼間隐約透露出幾分?羞怯的喜色。
姜麗娘正準備再揶揄她幾句, 耳朵就被費氏擰住了,氣勢洶洶道:“姜麗娘我忍你很久了!沒醉酒就趕緊起來幹活,去拿個掃帚把地上打掃幹淨!”
姜麗娘大叫道:“娘,疼啊!你快放手!!!”
姜滿囤父子倆都扭過臉去偷笑, 滿室溫馨。
……
姜麗娘說的不錯, 朱元璋并不是真的拿不定主?意,只是想借着這個機會, 叫老妻在朝野與民間露一露臉罷了,順帶着也?賣窦太後一個人情。
這一世,她畢竟沒有前生的記憶, 并不知道如何履行皇後的具體職責,有窦太後相助,便會得心應手許多?。
而勸谏天子将大行皇帝的妃嫔們放出宮去, 也?是彰顯皇後仁德的舉措, 本?朝向來以德才取士,甚至于?德行還?要排在才能前邊, 有了這樣一樁事跡在身,料想也?沒人敢對老妻的出身指指點點。
一舉數得。
朱元璋回了宮, 緊接着便下旨立後,因為石筠乃是姜家兄妹三人的老師,須得避諱一二,所以便使司空耿彰為正使,尚書令潘晦為副使往姜家去宣旨,正式冊立姜氏女元娘為皇後。
同時,又尊元娘早逝的父親為阜陽侯,叔父姜滿囤為岳寧侯,賜下府邸之後,又與姜氏錢六千萬,良田五百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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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導禮儀的禮官早就到?了姜家府上,接旨謝恩的禮節從頭到?尾教了一遍,可?即便如此,等聽到?侄女婿賜給自家六千萬錢,還?附帶有良田五百頃的時候,姜滿囤跟費氏也?是兩腿發軟,眼眶發直,好歹後邊還?有一雙兒女撐着,才沒當場倒地。
五百頃良田——騎馬都得好些時候才能跑完呢!
還?有六千萬錢——這都頂得上五分?之三個窦大将軍了!
人吶,貧賤的時候或許能夠共苦,但一旦富貴了,卻不一定能夠同甘。
姜麗娘前世見多?了被利益腐蝕掉的人心,史書也?看得不少,她可?太害怕有一天爹娘跟兄長被權勢蒙蔽了雙眼,做出什麽糊塗事情來了!
要知道,那可?是朱元璋啊!
說扒你皮就扒你皮,半點都不含糊!
就算皇帝姐夫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認了,可?之後呢?
下一任的皇帝外甥能忍?
姜家要是真敢飄起來,學着窦大将軍的樣子飛揚跋扈,那遲早要完!
姜麗娘盤算着未雨綢缪,就叫爹娘跟哥哥暫且把手頭的事兒擱下,老老實實呆在家裏聽她講課。
講什麽呢?
講歷代外戚的下場,以及血淋淋挂在城牆上的窦大将軍的那張人皮!
她怕家裏人不當回事,特?意狐假虎威的一次,跟石筠打了聲招呼,轉頭就跟家裏人說——這是老師叫我代他給你們上課,都好好聽!
姜麗娘講課,姜家人可?能不當回事,但是打着石筠的旗號——人家既是姜家的恩人,也?是姜家三個孩子的老師,還?是當代大儒,那說的話能有錯嗎?
必須得好好聽着!
等姜麗娘把連夜備好的課講完,姜滿囤跟費氏都已經呆了,臉色蒼白,渾身發冷。
費氏滿口牙齒都在打顫,聲音哆嗦着,問女兒:“那個景宗皇帝,把他舅舅家所有人都殺了,一絲血脈都沒給留下?”
姜麗娘冷笑一聲:“別說什麽血脈,連雞狗都沒留下!”
姜滿囤也?是冷汗涔涔:“那可?是他親娘舅啊,咋能下得了這個手呢?”
姜麗娘道:“親娘舅怎麽了?歷來皇家争奪大位的時候,誰還?沒殺過幾個親兄弟?兒子殺老子,老子殺兒子,親娘舅算哪一個?”
姜寧書讀得多?,知道這些典故,他問的是另一件事:“那張人皮……”
他聲音都飄忽起來了:“真是窦大将軍的?”
姜麗娘微笑道:“那還?能有假?”
這要是換成別的皇帝,她心裏邊還?能懷疑一下,或許是随便找了張死人皮頂數,但換成朱元璋……
100%純真貨,童叟無欺!
費氏怕得都開始咬手指甲了:“窦大将軍,不是窦太後的親爹嗎?讓扒了……皮,她也?不攔着?”
姜麗娘問她:“娘,你覺得太後娘娘跟姐夫的關系好不好?”
費氏想了想,道:“當然好啊,不好的話能跟你姐夫一起到?咱們家來嗎?”
姜麗娘又問她:“娘,要是有人想扒我外公的皮,你要是能攔住,你攔不攔?”
費氏白了她一眼:“這還?用說嗎?那可?是我親爹啊,我咋能看着他受那罪?一刀殺了他也?比活生生扒皮來的痛快啊!”
姜麗娘這才引出最後一問:“那娘你覺得,一個當爹的得是幹出什麽事,才能叫親閨女撒手不管,冷眼旁觀他被扒皮?”
費氏縮了縮脖子:“我就聽說窦大将軍犯了好多?事……”
“對了!”姜麗娘升華中心思想:“咱們安分?守己,踏踏實實的做人,這種事就發生不到?咱們家的頭上,可?要是起了壞心,就跟劉財主?似的為非作歹,禍害鄉裏人,姐夫能忍,外甥也?不能忍,早晚都會落得跟窦大将軍一樣的下場!”
姜滿囤夫婦跟姜寧都表示受教了,渾身發冷,腳下飄忽,到?炕上去曬了大半天的太陽,才重?新暖和過來。
姜麗娘不是不心疼家裏人,但堂姐被冊封為皇後,姜家就是板上釘釘的外戚,與其來日家裏人敗壞了性?情做下些天怒人怨的惡事,還?不如早早就給他們劃出道來,掰扯明白!
……
姜家這兩天事多?,姜寧父子倆這兩天請的假難免有點多?。
上官倒是沒說什麽,與他職位相當的幾個同僚卻頗有些怨言,等第二天姜寧去當值之後,難免聽幾句酸話。
譬如年輕人要好好努力,不要懈怠,再譬如不要打着老師的旗號給師門丢臉,如此雲雲。
姜寧向來是個忠厚性?子,聞言也?不與他們相争,少府裏如他這般官居八品的小官如過江之鲫,他連請了幾天假,手頭的活計都得交給同僚,也?難怪他們不快了。
他不作聲,其餘幾個人也?覺得無趣,同在一處為官,總也?不好鬧得太僵,又胡亂扯了幾句別的,将這一茬掀過去了。
少府統轄皇家諸事,權職極重?,帝後大婚就是當下諸多?差事中最要緊的一件,新到?任沒多?久的少府令朱佑将當年先帝與窦太後大婚時的典制翻出來,着意加了三成之後,又令下屬依據而行。
上邊動動嘴兒,下邊跑斷腿,底下人一邊參考當年先帝大婚時的章程拟定行事單據,一邊議論?紛紛:“當今皇後姓姜,是呂公望的後人?從前怎麽不曾聽聞?”
還?有人說:“據說是司徒石公的高足。”
說到?這兒,便有人意識到?不對勁兒了,小心翼翼的問姜寧:“中宮姓姜,乃是石公弟子,姜兄仿佛也?是石公的弟子?”
姜寧甕聲甕氣的應下:“是我妹妹。”
幾個同僚險些原地栽倒,這才回想起日前姜寧的确是請了幾天假,戰戰兢兢的問了,很快得到?回答。
“先是天子過府拜會,然後又有禮官前去教授禮節,所以請了幾天假。”姜寧如是說。
把幾個同僚給吓得呀——兄弟,背景這麽硬,你倒是早說啊?!
再想想之前幾人故意說酸話擠兌他的事兒,更是冷汗涔涔,聚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膽戰心驚的請他吃酒賠罪。
姜寧先是推辭,再看幾人神色,隐約也?猜到?他們的想法,暗嘆口氣,終究還?是應了。
元娘早逝的父親得了阜陽侯的追封,自有人往西堡村去修繕阜陽侯夫婦的墳茔,因他無子,爵位八成會被除掉,當然,如若日後二房願意過繼兒子過去,就另當別論?了。
而姜滿囤作為撫養元娘長大的叔父,得了岳陽侯的封爵,允許爵位承襲三代,然後降等襲之,姜寧作為他的獨子,不出意外,以後也?會是岳陽侯。
少府令朱佑客氣的叫人請了姜寧過去,客氣的跟他說了會兒話,然後客氣的把他送了出去,沒過多?久,姜寧連升六級,官至五品的調令就下來了。
同僚的敬畏與吹捧,九卿之一的客氣與禮讓,還?有從前可?望而不可?即的官位……
姜寧應該是歡喜的,但這隆重?的厚待來的太猛太急,反倒叫他手足無措,誠惶誠恐。
姜寧去謝過少府令朱佑,禮貌的同昔日的同僚們寒暄,之後逃也?似的帶着剛領到?的官印回到?了家。
不是從前那座租來的二進小院,而是堂妹被冊封為皇後之後,天子禦賜的豪麗府邸。
姜麗娘這時候正在家,不只是她,姜滿囤跟費氏也?在,只有元娘在後院聽窦太後派來的女官教授宮中禮節,不在此處。
費氏看兒子回來,勉強露出來一個笑,姜麗娘眼尖,看出他腰間的印鑒變了:“哥,你升官了?”
姜寧默默在父親身邊坐下,好一會兒過去,才悶悶的應了一聲:“噢,正五品,還?是在少府當差。”
又覺得前廳裏氣氛不太對:“是出什麽事了嗎?”
費氏跟姜滿囤欲言又止,神色難言。
姜寧便去看年紀最小,但卻最有主?意的妹妹。
姜麗娘注視着他,慢慢說:“剛剛,劉夫人來拜訪了。她是劉財主?的伯母,她的丈夫是個四品官,也?是劉家官位最高的人。”
姜寧不明所以的“啊”了一聲。
就聽姜麗娘繼續道:“劉夫人送了一份厚禮過來,态度很是謙卑,說她的丈夫常年在外地為官,并不知道侄子倚仗着他的聲勢胡作非為,魚肉鄉裏,還?大義滅親,要向京兆尹揭發劉財主?這些年來欺男霸女的惡行,沒成想劉財主?聽到?風聲,畏罪自盡,自己吊死了……”
劉財主?自己吊死了?!
姜寧神色猛地一震,嘴唇動了幾下,卻沒能說出話來。
今日之事,與當初劉財主?押着管事往姜家去謝罪,何其相似!
只是時移世易,劉財主?終于?也?成了別人手裏的棄子……
姜寧也?讀過聖賢書,知道財帛權勢動人心,甚至于?他剛被妹妹上過課,講的就是歷代外戚的下場,但書上的道理?也?好,窦大将軍的死也?好,之于?他而言,都不如一個劉姓財主?的死來的觸目驚心。
他沉默了很久,然後問妹妹:“你們是怎麽說的?”
費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搓着袖子:“能怎麽說呢,就說這是劉財主?自己的事兒,礙不着他的伯父,劉太太感?恩戴德,擦着眼淚說家門不幸,叫外人看笑話了,又說劉財主?這些年在鄉裏放的款子也?好,借的貸也?罷,借條全?都聚在一起燒了,從前搶奪人家家裏的田,也?都還?回去了……”
姜滿囤抽着旱煙,默不作聲。
費氏則打個冷戰,小聲跟家裏人嘀咕:“從前劉財主?叫人去搶了咱們家的東西,我心裏邊那個憋屈呀,真是恨不得變成貓咬死那只老鼠,可?現在他真的死了,心裏邊又覺得不是滋味。不是說他無辜,就是覺得,覺得……”
她“覺得”了半天,也?沒說出到?底是覺得什麽。
姜寧卻看向妹妹:“怪道說讀書好,咱們家裏幾口子人,元娘最是清醒,麗娘最有遠見。”
……
姜寧去了一趟石家,請求何夫人替自己做媒,尋個可?靠的妻室。
何夫人先是一怔,繼而笑着問他:“大郎想找個什麽樣的妻子呢?叫我知道,才好為你張羅呀。”
姜寧鄭重?的拜道:“我們家是什麽樣子,師母再是清楚不過,本?來就是蓬門小戶,非要娶個出身大家的名門小姐,既不相稱,夫妻之間也?過不到?一起去,到?時候我們不快活,也?耽誤了人家。”
“所以我想着,不拘門第,只求找個有見識、人品好的便是了。姜家成了外戚,以後母親免不了要與其餘命婦打交道,兒媳有見識,可?以在旁提點,又恰恰是因為姜家成了外戚,所以才更要找一個人品好的妻子……”
何夫人聽罷,卻是将笑意收斂,定定看了他半晌,緩緩點頭:“從前只覺得你的兩個妹妹靈秀,今天一見,大郎也?已經能夠支撐門戶了啊。”
……
皇後人選的最終确定,的确叫諸多?朝臣大跌眼鏡——怎麽也?沒想到?,天子會選立一個出身農家的女子為皇後。
這要是絕世美人也?就罷了,關鍵也?不是啊?
但是震驚歸震驚,對于?當今的操守,朝臣也?好,百姓也?好,都是持肯定态度的,甚至于?士林對此大加褒贊。
天子登基之後,不忘舊時之約,說明天子念舊重?情,一諾千金。
堅持娶出身平平、又非絕色的姜氏女為皇後,可?見天子愛德勝過愛色,這多?難得啊!
冊立皇後的聖旨降下之後不久,便有消息傳出,姜氏勸說當今依從代宗皇帝舊例,将尚且年輕的太妃們放出宮去改嫁,當今遲疑,姜氏再三規勸,天子終于?松口準允。
這個時代還?沒有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本?朝有嫁過人之後入宮的皇後,甚至還?不止一個,而不只是民間,高門亦或者士大夫之流,對于?婦人的貞潔并不看得很重?,相反,鼓勵成年男女生育跟寡婦改嫁,以增加人口,才是輿論?的主?流。
故而此事一出,馬上成為了皇後姜氏仁德的佐證。
加之姜氏乃是當代大儒石筠的弟子,身上更是有一層天然的學識光環在——這樣一個既有德行,有才學的女子,誰敢說她不是最好的皇後人選?
再去看最容易惹禍的外戚,姜氏人口單薄,岳寧侯在得到?封爵之後,便極少出門,而其子姜寧雖得了五品官封,行事卻如同從前一樣忠厚謹慎,這樣的外戚,誰能挑出毛病來呢!
這樣一樁十全?十美的婚事,着實沖淡了此前長安上下因窦氏倒臺而生的惶恐與不安,天子聖明,皇後賢德,朝局清明,連帶着普通人都覺得日子好像有盼頭了。
除了巴陵王。
為國盡忠是好事,為國發光發熱也?是好事,但是案牍勞形的滋味——誰試誰知道!
朱元璋既然起用了他,那就是真的起用,他不是把巴陵王調過去當個人形圖章用,而是真的将司農府的大權交給了他。
甚至于?還?怕司農府的人對這位年輕的上司陽奉陰違,所以特?開恩旨,把巴陵王的辦公室安在了自己隔壁。
這顯然是不合規矩的,連巴陵王都在心裏嘀咕——天子是不是前腳給他顆糖吃,後腳就找人在朝堂上彈劾他啊?
亦或者是想就近監視他?
可?是真的沒有。
天子真的就是為了給他創造一個好的工作環境,如此而已。
巴陵王為自己的懷疑而深感?歉疚,然後精神百倍的投入到?工作當中,以此來回報堂兄的信重?。
可?是……
可?是!
為什麽堂兄他能從早晨天不亮肝到?月上柳梢啊!
什麽叫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啊!
他是真的不累嗎?!
喂,假的吧!
哥你知不知道這麽幹很容易猝死啊?!
如果?姜麗娘在這兒,就能回答他:年輕人,你的問題在于?想得太多?而見識的太少。
縱觀上下五千年,在“肝”這方?面?,就沒幾個能跟你哥掰腕子的。
人家就是小時候颠沛流離,饑一頓飽一頓,青年到?中年戰場戎馬,中老年時期996、007輪番上陣,一舉活到?七十多?的!
什麽叫天選之人——
窦敬剛倒臺沒多?久,窦敬時期留下的爛賬也?需要時間來查清,小一點的窟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但若是嚴重?到?牆倒樓塌的程度,就決計不能輕易放過了。
巴陵王先把京兆尹跟京畿附近的賬盤明白了,這才挨着順序去查地方?郡縣,河東郡、河南郡、弘農郡都沒問題,等輪到?河內郡的時候,問題來了。
河內郡誠然有做假賬的高手,但真正的強人卻都齊聚在長安,在這大司農府裏,嗅到?一絲腥味兒,就能一路找到?那條被藏起來的死魚。
巴陵王有過轉瞬的遲疑——要不要把這個蓋子掀開?
一旦掀開,又會發生什麽?
河內郡處于?中原腹地,可?不是什麽荒蕪之地,其地大族甚多?,同長安高門的牽扯更不在少數,一旦爆發出錢賦問題,必然便是通天的大案……
躊躇只是一瞬間,巴陵王很快便定了心神,将相關卷宗收起,書就明白,帶着往隔壁去見天子。
朱元璋此時正精神奕奕的在工作,見小羊羔堂弟來了,便換上了一副親和面?孔:“皇弟來啦,是工作遇上什麽事了嗎?”
巴陵王将手中奏疏與卷宗一道呈送了上去:“陛下看過便知。”
內侍雙手呈了上去。
朱元璋接到?手裏,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眼底殺機迸現:“豎子竟敢欺朕至此!”
朝廷在各地都建有糧倉,以做災年儲備或者軍備急需,每年當然也?會有一定量的消耗和報廢,但前提是要在适度的範圍之內才行!
再看河內郡的遞上來的記檔——除非是糧倉裏養了幾十萬只的老鼠,否則正常損耗絕對不會虧空成這個樣子!
沒遇上什麽災禍也?便罷了,要是遇上了,卻不知要餓死多?少人!
他當機立斷道:“應該派遣天使往河內郡徹查此案!至于?人選……”
巴陵王馬上道:“臣弟請行!”
他逐一分?析利弊:“其一,臣弟乃是大司農府的長官,此事乃是職權範圍之內,其二,臣弟乃是宗室,能夠震懾河內郡人心,使小人退避,其三,大司農府臣屬衆多?,臣雖領大司農一職,卻也?并非不可?或缺……”
還?有其四他沒說。
他想公費出行,離京散散心_(:з」∠)_
皇帝們顯然看透了他的用心,嘿嘿嘿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
李元達道:“小老弟想的可?真不孬啊!”
李世民也?很驚奇:“還?有人以為能薅到?老朱的羊毛?!”
劉徹開始由衷的替朱元璋盤算:“送別那天,老朱給了一百兩的路費,眼含熱淚的對巴陵王說,皇弟,出去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喝什麽就喝什麽,別虧待了自己,要是有空,再幫着河內郡修修水利建建牆,撫恤一下老弱病殘……”
嬴政接了下去:“然後別忘了把沒花完的錢帶回來交賬。”
朱元璋笑罵道:“滾,正經辦事呢,咱還?不至于?摳成這樣!”
又若有所思道:“倒是這次河內之行,錢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得給他派足人手,賬面?爛到?遮蓋不住了,可?想而知河內郡究竟糜爛到?了何等程度。”
心思轉了幾轉,朱元璋調遣了一半金吾衛随行,又許巴陵王暫且節制河內郡兵權,準允他便宜行事。
巴陵王心知此去有險惡,必然得要些保障才好安心出發,卻不曾想天子壓根沒等他張口,便自顧自安排的如此妥當。
甚至于?,還?準允他暫時節制河內郡兵權……
巴陵王怔住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從這位堂兄身上感?受到?信重?了,但之前那些,又如何能夠與軍權相較?
天子以誠待他,他也?以誠待天子,謝恩之後,又主?動戳破了兩人之間的那層窗戶紙:“臣弟有一事不明……”
朱元璋疑惑的擡了擡眉毛:“何事?”
巴陵王心髒熱得發燙,幾乎是哽咽着道:“陛下難道不怕,不怕臣弟在河內郡擁兵自重?嗎?”
朱元璋好像沒聽清楚似的:“怕你怎麽着?”
巴陵王:“在河內郡擁兵自重?。”
朱元璋又問:“怕誰在河內郡擁兵自重??”
巴陵王看出來堂兄在逗自己玩兒了,板着臉說:“怕臣弟在河內郡擁兵自重?。”
朱元璋發出一陣幾乎要把屋頂掀翻的大笑。
巴陵王:“……”
巴陵王抄着手,面?無表情的等他笑完。
朱元璋還?在笑。
巴陵王:“……”
巴陵王生氣了:“很好笑嗎?”
朱元璋簡直笑得停不下來了。
巴陵王:“……”
巴陵王扭頭就走。
朱元璋把他拽住了,另一只手擦了擦剛剛笑出來的眼淚:“皇弟,別生氣啊。為兄既然敢這麽做,當然是有原因的,其一呢,是相信為兄自己,其二,是相信皇弟你。”
巴陵王看着面?前與自己年歲相差無幾的天子,心頭不由得生出一股挫敗感?來。
他怎麽敢這樣堂而皇之的交付給自己兵權?
他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對待朝政與軍國大事之時,卻是如此的舉重?若輕!
“皇兄,”巴陵王嘴唇嗫嚅幾下,終于?還?是問了出來:“臣弟跟您,到?底有多?遠的距離呢?”
朱元璋道:“朕不知道,不過,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巴陵王神色微動,追問道:“是誰?”
朱元璋笑眯眯道:“當然是你嫂嫂的妹妹,石公的關門弟子姜行啊!”
他摸着下巴想,自己直接去問,怕會把小姨子吓着,既然如此,
……
姜麗娘:“……”
啊這。
她看着面?前特?意登門拜訪的巴陵王,感?覺有點蒙圈。
姜家跟他也?沒什麽往來啊!
還?是按部就班的行了禮,讓宮裏前不久送到?姜家的侍從上了茶,然後才問:“王爺來此,有何貴幹?”
巴陵王開門見山道:“姜姑娘以為本?王如何?”
姜麗娘:“……”
姜麗娘下意識的瞟了一眼他頭頂。
嗯,冤種……
她說:“天潢貴胄。”
巴陵王又問:“姜姑娘以為皇兄如何?”
這一回,姜麗娘不假思索便道:“真龍天子!”
巴陵王道:“那姜姑娘覺得,本?王與皇兄之間有多?大的差距?”
姜麗娘:emmm。
老兄,那可?是朱元璋啊!
雖然他扒皮,摳門,還?開歷史倒車殉葬,但他是朱元璋啊!
巴陵王專心致志的盯着她看,不達目的不罷休。
姜麗娘唉了一聲:“王爺是想聽實話,還?是想聽假話呢?”
巴陵王當即道:“自然是真話!”
姜麗娘想了想,慢慢道:“王爺跟陛下的差距,就像是99跟100.”
巴陵王:“?”
巴陵王有點懵,還?有點高興:“那不就只差了一點嗎?”
姜麗娘搖搖頭:“王爺是那個1,差了99.”
巴陵王:“……”
巴陵王:(°o°;)
巴陵王備受打擊的走了。
而在他身後,姜麗娘也?沒好多?少。
從前姜家跟巴陵王便沒什麽交情,姜麗娘自己又沒個神算子的名聲在外,所以難免會覺得奇怪——這樣的問題,怎麽會來問我呢?
她問巴陵王,而巴陵王也?痛快的給了她答案:“是皇兄讓我來的。他說如果?世間當真有人能就我與他之間相差多?少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那便只有你了。”
姜麗娘原地吓懵了。
怎會如此?
難道皇帝姐夫知道她有金手指?
這不科學啊——他怎麽可?能知道?!
可?要說他不知道,又怎麽會指點巴陵王來問自己?
姜麗娘搖搖晃晃的回到?自己房間,坐在床上兩手抱膝,反複思量這件事情。
皇帝姐夫頭頂上頂着朱元璋三個字。
他知不知道自己頭頂有朱元璋三個字?
他知不知道自己知道他頭頂有朱元璋三個字?
要是從前,姜麗娘可?以肯定的說他一定不知道,但是經歷了今天的事情之後,她卻不敢打包票了。
皇帝姐夫……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有個能看透他人的金手指啊?!
這幾乎是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了,如果?他連這個都知道,那豈不是說別的什麽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姜麗娘疑神疑鬼的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豎起來的寒毛,心想難道自己穿的是個奇幻世界,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古代種田?
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最後她自己也?躺平了。
皇帝姐夫明顯是知道自己身上有秘密,但是卻也?沒有針對性?的做過什麽,應該是認定她比較無害吧?
嗐,不管了,擺爛算了。
有姐姐這條金大腿在,皇帝姐夫總不能直接把自己拖出去剝皮揎草吧?
……應該不會吧?_(:з」∠)_
姜麗娘垂頭喪氣的倒在床上,忽然間明白了為什麽大明洪武朝的官會把毒藥放在牙齒裏藏着,事有萬一,馬上自殺。
唉,這糟心的古代生活啊~
……
帝後大婚的事項在有條不紊的籌備着,姜麗娘的古代技術生活也?邁上了軌道。
巴陵王離開後的第二天,就有宮裏的侍從登門,笑眯眯的傳話——陛下說要請姜小娘子去一個地方?。
彼時姜麗娘還?在後院,聽到?使女前來傳話,吓出來一腦門汗,等回過神來之後,二話不說就沖到?元娘上課的地方?去了,一路飛奔差點把鞋跑掉。
她這副慌裏慌張的樣子,倒把元娘也?給吓了一跳:“麗娘?自己家裏,怎麽慌成這樣?又沒人在後邊攆你。”
姜麗娘流着寬面?條淚,可?憐巴巴的拉着姐姐的袖子:“姐夫讓人來接我,說要帶我去個地方?……”
噢,元娘明白了。
她早就發現了,妹妹不知為何,好像特?別害怕穆郎。
她用帕子擦掉了妹妹臉上的眼淚,又幫她理?了理?頭發,溫柔道:“沒事兒,我陪你一起去。”
姜麗娘跟個頭一次出門的三歲寶寶似的,亦步亦趨的跟在元娘身後,戰戰兢兢的坐着馬車出了城,一路到?了長安城北的一座莊園裏。
還?沒等進門,就見莊園外防守極其嚴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再到?了莊園內部,更是層層把控,防衛森嚴。
侍從牽了兩匹溫順的馬過來,叫兩位貴人騎着,自己前邊帶路,同她們倆——尤其是姜麗娘,講解莊園布局,什麽施工的地方?,鍛造的地方?,還?有專門用來燒制東西的窯爐……
姜麗娘那顆脆弱的心髒終于?得到?了安撫,激動地用帕子揩着眼淚。
這,這是大號的工作間啊。
嗚嗚嗚嗚,感?謝姐夫給我重?新做人的機會!
我會好好上班的!
就是工作的地方?離家有點遠,每天往來不便。
那侍從聞言,馬上便帶她去了後院,笑吟吟道:“都是修整好了的,前院辦事兒,後院休憩,若是貴人覺得時辰晚了,就近在此安歇也?使得的,院裏廚娘、灑掃婆子、近侍使女應有盡有,要是缺了什麽少了什麽,貴人吩咐一聲,自然有人置辦。”
姜麗娘:懂了。
吃住都在公司的坐牢型上班。
元娘觀察着妹妹的神色,握住她有些涼的指尖:“麗娘,你想在這兒待着嗎?要是不想,就說出來,沒關系的。”
說心裏話,姜麗娘有點害怕。
但就事論?事,這裏的工作條件跟配套設施真的都很不錯。
而以古代社會的生産力水平來說,只靠自己的純小工坊跟背靠整個國家的巨型齒輪,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她遲疑再三,終于?道:“要是可?以的話,我想見見姐夫……”
是死是活,總得給她個信兒啊。
元娘轉目去看那侍從。
那侍從痛快的答應了:“奴婢出宮的時候,陛下便說了,如若貴人答允,便使人回宮送信,午間時候便在此處用飯。”
姜麗娘心緒稍安。
……
如是等到?了午間時候,朱元璋便騎馬到?了這處莊園。
姜麗娘還?在私底下給自己打氣,元娘先一步出去見了他,板着臉将他拉到?一邊:“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麗娘還?小,她害怕呢!”
朱元璋笑着打個哈哈:“我能打什麽主?意?麗娘這麽聰明,不發揮出來不是可?惜了?你放心,麗娘是你妹妹,我怎麽可?能強迫她呢——要是她不想,那也?就算了。”
元娘觑着他,說:“你可?別騙我。”
朱元璋嘿嘿嘿:“咱從來不騙人!”
又正色道:“好啦,叫麗娘過來,我單獨跟她說幾句話,用不了多?少功夫。”
元娘警告他:“不許吓唬我妹妹!”
朱元璋趕忙搖頭:“哪兒能呢。”
元娘這才作罷。
姜麗娘聽聞死神召喚,心知成與不成就在這一哆嗦了,不間斷的在心裏邊提醒自己——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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