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神棍

昨日才攀了許久山路,武力值略低一些的玩家下山時感覺到腿有些酸疼。雨後道路泥濘,鞋子接觸地面發出啪叽啪叽的聲音,很好地掩蓋住蘇爾同衛駿的交流。

任何時候白狐都未曾放棄一丁點逃脫的可能,中途還試圖咬爛舌頭自殘裝死,只是無論她使出什麽花招,紀珩一律無視,專心走腳下的路。

“我想要如廁。”說話時鮮血滴落在脖頸的絨毛處,印出幾朵血梅,瞧着好不可憐。

妖怪缺的是人性,不是羞恥心。見紀珩不搭理,白狐竟是直接在半空中尿了。

紀珩皺了下眉,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些,蘇媚心中一喜,想要一鼓作氣掙脫逃跑。

想法很好,可惜紀珩沒給她這個機會,很快一只胳膊朝前,把白狐提溜在半空中,同身體保持一定距離。

企圖落空,白狐露出鋒利的牙齒,喉嚨裏擠出一陣怪音。又試圖伸出一只利爪去撓他,奈何被這樣提着,身體無法保持協調,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一通毫無章法地亂蹬。

目睹這一幕,衛駿開展現場教育:“你瞧!妖就是妖,盡可能避開,不要被它們表現出的任何姿态欺騙。”

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蘇爾突然就想到電視劇裏一本正經的道士,附和着嚴肅點了點頭。

快走到半山腰時,冷不丁開口問前方的紀珩:“你覺得呢?”

紀珩給出一個有些出乎意料的回答:“萬物平等。”

語畢轉過身在蘇爾略帶驚訝的目光中作補充:“我不信人,也不信妖。”

四舍五入,對待不同的物種他的态度始終如一。

“……”

在山上時,勉強能遠遠地瞧一眼遠處的繁華,等到真正循着那個方向走過去,才發現這天機城比想象中的更加熱鬧。

幾乎是一進城,便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周圍來往的行人皆是穿着寬松的長袍,頭發規規矩矩地束着,與之相比,他們像是個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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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妖人麽?”

第一聲嘀咕傳出後,類似的議論就像是燒沸了的開水,越來越強烈。

紀珩從容地走到前方,拎起手中的白狐:“我們是下山歷練的修道人,為了抓住作惡狐妖,不惜按照狐妖的喜好打扮,辛苦潛伏了數月。”

說罷眼神一凜,命令白狐開口。

蘇媚很想反駁她的審美沒有問題,但卻選擇緊緊閉住嘴。

紀珩手下用力,突然就笑了:“不說話,現在就送你去見閻王。”

蘇媚顫顫巍巍道:“奴,奴家……”

剛一開口,香風陣陣,瞬間有幾個圍觀的男人心神一陣激蕩。

紀珩在傷口處輕輕一按,蘇媚疼得慘叫一聲,不得已收了魅術。

适才被迷惑的人清醒過來:“能口吐人言!果然是妖!”

這個世界的人信命又畏懼妖魔,一些有名望的大師甚至地位非常崇高。證實白狐是妖後,那些懷疑的目光變成敬仰。

紀珩淡淡道:“師父說要日行一善,我們會尋一有緣人,幫他看看家中有無妖孽作祟,助他保家宅平安。”

蘇爾小聲問:“這不就是蹭吃蹭喝?”

衛駿糾正:“是騙吃騙喝。”

“……”

過早的見識到社會險惡,蘇爾又增加了奇妙的知識點。

衛駿見怪不怪:“副本裏的故事背景各式各樣,如果不懂變通,遲早吃虧。”

就像他們現在身着‘奇裝異服’,一直端着故作高傲,誰不準就真被當做妖人抓走。

短短一會兒交流的功夫,已經有不少人争搶着讓紀珩走一趟。紀珩挑中了其中一位華服男子,那華服男子瞧着十分激動,連連抱拳說感謝高人。

逐漸脫離老百姓的包圍圈,窺測的目光要少了許多。

請他們去的男子姓王,單名一個巡字,算是天機城的大戶,家中有三名美妾。

“狐貍喜好采陽補陰,”王巡虛笑着:“我的小妾也都特別勾人,萬一是狐貍變得就麻煩了。”

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引得不少玩家紛紛側目。

王巡也知道話說得不大體面,連忙轉移話題:“這位仁兄是怎麽了?”

曹樂道如今被一名身強力壯的玩家背着,十分虛弱。

紀珩:“不幸被白狐所傷。”

旁觀曹樂道面黃肌瘦,如同縱欲過度,王巡打了個寒顫,感慨一句:“妖物都是防不勝防。”

王府遠離喧嚣的集市,又大又寬敞。

提心吊膽過了一夜,突然換了個不錯的環境,衆人心态上多少要舒服一些。王巡特意命人準備了全新的衣裳,沐浴焚香一系列流程走完,玩家也算洗去了一身疲憊。

曹樂道在被安置不久後轉醒,勉強能下地行走,不過精神不大好,多數時間還是躺在床上休養。

王巡做事很周到,請了大夫,還讓他們暫且休息一晚,翌日再幫忙看看宅中有無髒東西。不過這個提議很快遭到婉拒,衛駿的批命是‘三日後溺亡’,宋佳月測算中的‘某個夜晚’更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鍘刀,有随時落下的危險。

現如今時間就是生命。

衆人商議的結果是白天忙正事,日落前裝模作樣在府中探查一番即可。

午飯時,王府的女眷并未上桌,王巡得知他們不忌口,便讓人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紀珩誘導着話題往需要的方面跟進,打聽起天一卦的消息。

王巡疑惑:“你們要見一卦大師?”

紀珩:“我道行不夠,想找大師度化這只白狐。”

“度化?”聞言王巡瞪大眼睛:“這種妖物不都是直接讓它灰飛煙滅?”

“萬物平等,能超度自然最好。”

一副我佛慈悲的面孔險些讓蘇媚憋屈的傷勢更重,平生遇見過的都是文绉绉的書生,哪裏知道人類若是厚顏無恥起來,遠比妖怪還不要臉。

王巡恭維一句:“慈悲心腸,非我等凡人所能及。”感慨後說起天一卦:“大師住在城東的一處鬼宅。”

紀珩挑眉:“鬼宅?”

王巡點頭:“大師定下規矩,凡有所求者要先進宅子找到他;若是進去的人死于非命,證明命數已盡,但如果能活着見到面,就說明你命不該絕,還有救。”

依照過往的經驗,這要求聽上去就是要把玩家往死裏坑的,偏偏你還不得不去。

天機城的治安談不上完善,幾乎每隔一兩個月便有無法破解的命案。這世道有妖魔出沒,遇到一些死法奇特的除非有大師願意幫忙,普通人不願過多牽涉。

好在城裏高人多,一般的髒東西在作惡後也不敢逗留,是以還未出現過誇張的連環命案。

飯後衆人抓緊時間,朝城東的方向去。這座鬼宅在天機城十分出名,随便問兩個路人便能尋到。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站在荒蕪的宅院外,門沒有關,朱紅色的大門遍布灰塵,看着顏色很髒。

剛踏入門檻反應最大的是白狐,毛都要炸起來,采陽補陰的事情蘇媚沒少做過,但這地方陰氣簡直重的不正常,代表着裏面有更厲害的存在。

妖鬼彼此吞噬壯大自己是常态,蘇媚仿佛已經預見到自己被活吞的畫面。

宅子裏的樹木長期未經過修剪,張牙舞爪地生長着,影子印在地上,莫名有些駭人。雖然知道可能起不到多大作用,來之前李骊還是從王家帶出一卷線,尾端系在門外的大樹上,剩下的一頭自己纏在手上。

紀珩拿出玉佩,言明是受書生所托來到這裏。

然而四周靜悄悄的,無人回應。

李骊恨得咬牙切齒:“那書生騙了我們。”

“未必。”衛駿分析:“玉佩肯定有作用。”

書生死前的話怕是半真半假,玉佩應該能請大師出手,前提是他們要先見到人。

過去好幾分鐘,連主屋都未走到。

“我們好像在原地打轉。”衛駿掃了眼周圍,停下腳步。

“鬼打牆麽?”李骊喃喃念叨一句,下意識扯了下手中的線,不過是輕輕一拉,線突然從半空中甩了過來。

一個黑影呈抛物線的形狀自上而下墜落,在瞳仁裏變得越來越清晰……那是一根骨頭,上面纏着數條色彩斑斓的長蛇。

花蛇糾纏在一起蠕動,連同骨頭一道摔在衆人面前,其中一條搭在李骊的脖子上,滑膩膩的觸感傳來,李骊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叫了一聲。

紀珩眼疾手快,抓住蛇的七寸往遠處一甩。

大部分蛇從半空中摔下來,一時還未緩過勁,一旦那根骨頭上的花蛇四散開,才是麻煩的開始。

紀珩目光一動,拎着白狐:“帶路。”

李骊從驚吓中回過神,一拍手道:“對啊!鬼打牆對妖物不一定有用。”

蘇媚恨不得他們全死在裏面,表面順從,實在想盡辦法繞路。走了大半圈,花蛇還在周圍,吐着蛇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音。

紀珩停下腳步,忽然看向蘇爾:“計時。”

“嗯?”

紀珩:“數到一百和我說一聲,那時如果還在這裏打轉……”陰沉沉的視線鎖定白狐,冷笑背後的深意不言而喻。

蘇媚識相暫時收斂住小心思。

蘇爾才數到六十,面前的景象終于一換,擡眼望去是條幹淨的長廊,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正坐在石桌上煮茶。視線随便一掃來人,便搖頭說:“救不了。”

紀珩看着他,突然取出書生的玉佩,老者的神情方才有了些變化。

此時風吹過來,帶着淡淡的幽香。

一位玩家忍不住說:“這茶好香”

白狐發抖:“那不是茶。”

她擅長制造幻覺,自然也能窺破,那老者煮的分明是屍液。蘇媚毫不懷疑對方是想把他們一鍋端了,包括自己。

眼下老者帶來的危機感更強,蘇媚毫不猶豫選擇把屍液的事情告知。衆人的面色微變,或多或少往後移了一小步。

老者視若無睹,慢悠悠喝了口‘茶’,一臉惬意問:“誰要先來?”

第一個出去的往往等同于送人頭。

無人應聲,蘇爾輕聲提議:“不如我們先讓這只白狐去探個路?”

蘇媚:“……畜生!”

有了這句話,蘇爾把她送出去的信念更加堅定。

紀珩卻搖頭,說了一句勉強叫蘇媚心安的話:“不妥。”

白狐在他們手中好過在老者手中,不然容易徒增變數。

老者見他們互相推拒,面上的笑容透露出一絲詭異:“不改命會死,改命不過只需付出一點點代價。”

僵耗着不是辦法,衛駿準備走上前,橫豎留給他的時間也只剩一日,蘇爾卻在這時主動道:“我來吧。”

說罷走到老者對面坐下。

老者晃動了一下杯子裏的屍液,枯瘦的手指在桌上來回輕輕敲打着,半晌面色不虞:“這是什麽爛命?”

蘇爾:“能改麽?”

老者冷冷道:“人要學會認命。”

他這麽說,蘇爾反而放下心,就怕對方說能改,後讓自己付出承受不起的代價。

老者似乎也頗為不滿這個結果:“可有其他什麽想算的?”

蘇爾想了想:“前途。”

老者把杯子推過去:“寫個字。”

蘇爾忍着惡心蘸了下屍液,潦草寫下自己的姓氏。

老者瞄了一眼給出結論:“半只腳已踏入阿毗地獄,越往前走,越是劫難。”

蘇爾:“如何才能擺脫怪圈?”

話一問出,不少玩家聽得也很是緊張,雙方的對話似乎影射着逃脫游戲的其他辦法。

老者這次并未立刻給出答案,每掐指一算,便要飲一口屍液,整整一壺屍液都被飲盡,才深深看了蘇爾一眼,緩緩給出八字告誡:“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這一剎那,四下皆靜。

針落可聞的沉默中,衛駿最先開口:“他的初心是什麽?”

有關蘇爾冥婚,發表對游戲尺度的‘高見’,以及意想不到的操作瞬間在衆人腦海中湧現。

宋佳月遲疑:“騷?”

李骊抿了抿唇:“浪?”

白狐忍着傷痛,咬牙切齒篤定道:“賤!”

作者有話要說:

蘇爾:初心麽……大師,我終于悟了!

老者:……好像說錯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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