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永結同心
大魏皇室舊人都被圈在了冷宮, 但縱使是冷宮,在皇宮之中奏起大樂時,也能聽個清清楚楚。
宮殿之中, 冰冷凄清,一時間安靜極了,誰也沒有出聲。
直到那樂聲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了,魏芳蕊才突然坐了起來,喃喃道:“那是什麽聲音?”
建康帝面色灰敗鐵青, 死咬着牙并不出聲。
還是魏驚鴻讷讷出聲道:“那是新帝登基奏的大樂。”
“不, 不對。”魏芳蕊搖搖頭,頭發有些散亂。可此地再無宮女時刻想着為主子梳洗了, 亂了便也就亂了。魏芳蕊狼狽地擡起頭, 瞪大着一雙眼, 道:“那是帝後大婚奏的樂。”
魏彤玉譏諷地笑出了聲:“這不是很明顯的事麽?那新帝想必已經立魏妙沁為後了……這樂正是奏給他們的。”
魏芳蕊打斷了她:“不,不可能!魏妙沁先與邢家公子立下婚約,後又與太子……”說到這裏, 魏芳蕊猛地一頓, 改口道:“後又與魏明奕有了婚約,只差臨門一腳, 便要拜堂的……他怎麽可能……”
魏彤玉冷冷看着她,如同看一出笑話,道:“你不是一早便知道麽?魏妙沁先前可是說得清清楚楚。你原先就想诓她同邢正安好,結果恰巧成全了她和新帝私相授受。魏妙沁生得一副好模樣,又是端王府之後。新帝從她那裏得了好處,又見她如花似玉,豈不是正正疼寵的時候?”
魏芳蕊叫她一噎,喉頭頓覺腥甜。
魏彤玉卻還嫌不夠似的, 諷刺道:“怪得了誰呢?怪你生得醜,不似她那般好顏色,自然也無從讨好男人。還是怪你又醜偏還以為自個兒聰明,自以為打了好算盤,卻偏是成了旁人的墊腳石,還反過來砸了自己的腳?”
魏芳蕊騰地站了起來:“魏彤玉……你我今日不過一樣是階下囚……你這般譏諷嘲笑我,魏妙沁便會放你出去了嗎?你與麗妃,可并非是她的正經親戚。孟氏二人,與她半分血緣關系也無,還反招她厭憎呢。”
魏彤玉哈哈笑起來:“誰稀罕她放我出去呢,死便死罷。左右這麽多人陪着我一塊兒死呢。”
“夠了,閉嘴。”皇後出聲呵斥。
不,如今當是前朝廢後了。
廢後從前在宮中素來是個表裏不一的,麗妃和魏彤玉沒少吃她的苦頭,唯獨魏妙沁不知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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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見她出聲,魏彤玉倒是本能地住了嘴。
見殿中安靜下來,廢後掃視一圈兒,事到如今,竟沒有一個能扶得上牆的,除了各自埋怨,你我譏諷,便再沒別的本事了……廢後只能淚水漣漣地看向建康帝:“皇上,如今臣妾等人,便只能倚靠皇上了……”
建康帝怔怔坐在那裏,口中念道:“這些年,朕待妙妙何處不盡心?時時都惦念着怕她吃了虧。她有今日,便是大赦天下,也該赦到朕的頭上來了。她難道當真不感念半分恩情嗎?朕當年若是真狠心些,要她性命還不容易?朕留她到今日,百般寵愛她,朕還不夠仁厚嗎?”
魏彤玉聞言,扯了扯嘴角。
一時間竟無人應和建康帝的話。
麗妃突然發了瘋似的尖叫起來,一邊哭,一邊求人讓她去見孟氏,再讓孟氏去好好求求魏妙沁。
卻見那守在門口的宮人冷淡道:“哦,你說那個孟氏啊。她如今在掖庭呢。你可是要過去陪她?”
麗妃當即被吓得跌了回去。
魏驚鴻連忙扶住了她,神色茫然又惶惶。
魏彤玉将這一幕幕收入眼底,歪頭道:“若真是立了魏妙沁為後,那将來魏妙沁的孩子豈不是要做太子?做将來的皇帝?”
魏芳蕊聽到這裏,眼珠子都紅了。
魏彤玉偏還要踩她痛腳,也不知是踩她,還是連着自己一塊兒踩,冷笑道:“說來魏妙沁倒也着實好命。前半輩子,做了尊貴的元檀郡主,人人見了她,都得退讓三分。後半輩子,竟是又做了皇後。當真是從前朝榮寵到了今朝啊!”
誰不嫉妒呢?
魏芳蕊又妒又恨得眼珠子都紅了。
魏彤玉又何嘗不是心下在滴血?
魏彤玉回頭盯着魏驚鴻道:“皇弟,你幼時不還和魏妙沁過家家,說要結為夫妻麽?你如今不如去問問她,可還記得這些話?”
麗妃被她吓壞了,忙一把将魏驚鴻摟在懷中,大聲斥責魏彤玉:“你糊塗了!你瘋了!可你瘋,為何還要拉你弟弟下水……這些話哪裏說得?那新帝還不殺了你弟弟!”
魏彤玉躺倒下去,真如瘋子一般,又哭又笑道:“魏家怎麽是這樣一幫子貨色?半個有骨氣有膽色的也無。”
卻是将她自個兒都罵進去了也不管不顧。
殿中很快又重歸于了寂靜。
半晌後,才響起了極低極壓抑的哭聲。
魏芳蕊還不如魏彤玉那般破罐破摔,心頭倒能過得去。魏芳蕊心下如有千萬螞蟻啃噬一般,輾轉反側,難受時,連氣都喘不上來。
她腦中已然想到了魏妙沁鳳袍鳳冠加身的場景,再有那容貌俊美,氣勢冷銳的黑袍将軍,不,如今是着龍袍的新帝了。再有那新帝立在臺階上,朝魏妙沁伸出手。不多時,二人并肩而立,臺階下無數王公貴族、文武大臣紛紛跪地,口呼萬歲千歲……魏芳蕊光是想一想,就已然嫉妒得要瘋了。
憑什麽魏妙沁便處處都得好,哪怕改朝換代,反而還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呢?
“阿嚏——”
魏妙沁蜷縮着身子,恨不得整個埋進水桶裏,就這樣再也別出來了。
但水很快就涼了,魏妙沁身子骨弱,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忙擡手捂住口鼻,擡頭看向那扇屏風。
屏風後高大的身影動了動。
不好!
果然,就在魏妙沁剛生出不妙預感的時候,在屏風等着的荀銳,就這樣大步走了過來,然後不由分說,伸手就将魏妙沁從浴桶裏撈了出來。
他另一只手同時去扯架子上隔着的毯子,将魏妙沁一裹,就裹在了裏頭。
荀銳喉頭一動,恨不能就這樣将她壓在身下。
偏手一擡,正碰到她濕透了的頭發。
“半炷香了,妙妙這沐浴,洗得久了些。下回不得如此,恐怕着涼。”荀銳沉聲說道,同時擡手用帕子揉動起魏妙沁濕了的頭發。
魏妙沁又緊張了起來,四肢都繃住了,腳趾頭都蜷起來了。
她心道,若是不這樣,怎麽拖延得了時辰?
所幸荀銳這會兒倒是逐漸冷靜下來了,不再像先前那樣,盯着她,便跟盯着一盤菜似的,随時要将她吃下去。
他抱着魏妙沁走了出去,宮人們頭也不敢擡,目不斜視地進去收拾起了浴桶衣物等等。
荀銳便抱着魏妙沁在簾帳後的貴妃榻上落了座。
案上已經擺好了茶水點心,都是魏妙沁喜好之物。
荀銳低聲道:“你先用些吃食,我給你擦擦頭發。”
正收拾了衣物出來的宮人,恰好聽見這句話,登時手一抖,險些落下一條衣帶。那宮人忙将頭埋得更低,匆匆就出去了。
等退出去了,那宮人才喘了口氣。心道,新帝待郡主,不不,新帝待皇後,果然是不同的。原來那般兇戾的皇上,也會用這樣平和親近的口吻說話。
荀銳說要給魏妙沁擦頭發,便當真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給她擦起了頭發。
魏妙沁的頭發長,還有些厚重,一打濕過後,擦幹起來便比較麻煩。她過去都是叫從婉和香彤一起擦,有時還會靠在孟氏的膝頭,等着孟氏給她擦。等擦得差不多了,魏妙沁便披散着頭發在院子裏走上幾圈兒,自然就幹透了。
荀銳大抵是沒有過相似經驗的,他抓着布揉擦,這一擦便是好久,都沒能擦幹。
初時魏妙沁還當他要動手動腳。
偏他這時候卻又突然安分下來,沒了別的動作。
一時間,魏妙沁都有些看不大明白他了。
四周安靜,只有他不輕不重的動作,魏妙沁腦子裏緊繃着的弦漸漸松緩,慢慢竟然生出了點困意。
荀銳的确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
上輩子他倒是肖想過了無數回,自個兒還在腦子裏演練過了場景。可真正上手,還是再此時。
他的一雙手,提過大刀,拉過彎弓,牽過馬。
卻不曾做過這樣的事。
他笨拙地給魏妙沁擦着頭發,換了好幾塊帕子。
瞧着堪堪就要擦幹了,卻不小心拽了幾根頭發絲下來。
荀銳渾身一緊,頓時不敢動作。他小心地低頭去看魏妙沁,才發覺魏妙沁半點反應也沒有。
她睡着了。
荀銳勾住了那幾根頭發,他定定盯着看了一會兒,突然心念一動,擡手從自己的頭上拔了幾根下來,與那幾根一塊兒纏住,挽了個結,再挽個結,挽得緊緊的。
荀銳用毯子将魏妙沁裹得更緊,這才出聲道:“來人。”
甘華忙不疊地躬着腰進來了,頭也不擡,只恭敬又殷切地問道:“皇上有什麽吩咐?”
“取個匣子來。”
甘華應聲,扭頭就去了。他取了個裝東珠的匣子來,那匣子外頭印着纏枝蓮,上又鑲翡翠玉石,可以說匣子比裏頭原先裝的珠子還要貴重幾分。
甘華将匣子呈上,便見荀銳接過去,打開匣子,往裏頭明黃的綢子上,鋪了幾根……頭發絲?
甘華反應飛快,忙道:“皇上與娘娘永結同心。”
荀銳摩挲了一下盒子,這才合上。
他掃了一眼甘華,頓了頓,道:“賞。”
甘華大大松了口氣,心說,倒也并不難。
說到底與從前還是一樣的嘛,只管從元檀郡主,如今的皇後娘娘身上下手,那便能伺候好皇上了。
荀銳不再看他,只低頭,手指輕輕穿插過魏妙沁的發絲,似是在摸她裏頭的頭發幹了沒有,但又似是帶着別樣意味的動作。
甘華只匆匆瞥見一點,便不敢再多看。
殿內紅燭噼啪。
荀銳剎那間便覺得,就這樣也是極好的。
只要她不抵觸反抗甚至是憎惡他,那便是極好的。
……
大臣們依次返回家中。
帝後大婚的消息自然也就傳遍了京城,更有天使向各地奔去,傳遞喜訊。
京中飛快地張燈結彩起來,酒樓鋪子更是發起了糖餅,俨然一副普天同慶的模樣。
趙玉菁自然也知道了。
她聽得消息的時候,臉色大變,打碎了手裏捧着的玉簪。
趙夫人見狀,正要斥責她,趙玉菁卻顧不上什麽玉簪了,她驚恐地道:“新帝登基,難道不應當先選秀,廣充後宮嗎?女兒,女兒将來不是要做秀女送進宮去的嗎?怎麽還未大選,便立後大婚了?”
趙夫人不知她反應為何如此強烈,只道:“今上與先前那位大不相同。”
獨斷專橫。
偏無一人敢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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