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盛大儀式

趙玉菁回去後, 被趙大人又是好一通教訓不提。

趙大人與趙夫人嘆了口氣:“建康帝時,我為何能不摻和進黨派之争,不落惡名, 到如今新帝當朝,也未遭發落。為何?便是因為我懂得觀局勢,懂得耳聽八方。”

“當朝的皇後,又豈單單只是皇後。這個位置上坐的人,分為受寵與不受寵。不受寵的, 縱使再為皇後, 卻也無實權。而今這位,不知何故, 皇上待她極為特殊, 硬要将人一并帶上登基大典, 大婚一并舉行,便可見一斑。此外,更有劉統、金玉祥這等大将, 對她都頗有幾分俯首帖耳之勢。”

趙夫人聽得心下驚駭。

那元檀郡主竟還有這樣的本事?

“你且等着吧, 過兩日京城中人對待原靜王府和闫府的态度就要變個樣。這皇後一日在,這兩府則不愁興盛。就連南安侯府上, 皇後那位庶兄的妻子,都沒有落下,前些日子也登門探望了。如今杜家上下正怕得厲害呢,恨不能将那杜氏供起來哄着……”

趙大人說着又嘆了口氣:“以當今皇上的性子,直接在他的跟前獻媚,是下下之道。……可惜啊,可惜了啊,咱們是踏不上皇後這條上上之道了。”

趙夫人心疼女兒, 忍不住辯駁道:“菁兒生得也不算差,你且用用心思,改日再為她結一門好親,不就是了?”

趙大人長嘆一聲:“前朝之臣,哪敢輕易結交高門呢?”

二人這番對話趙玉菁并未聽見,等到第二日,趙玉菁便去結交趙大人口中的高門去了。

她在靜王府上受了刺激,自然要去尋個機會,好一洩滿腹怨氣!

這廂魏妙沁也只為闫焰、魏靜遠二人發愁了半日,随即就抛到腦後去不再想了。

比起一味憂慮阻攔,眼下不如想法子做好充足的準備。

從婉也不願見到魏妙沁只一心操心別個的事,她手中提了澆花的水壺,走到魏妙沁身旁來,道:“主子還記得前些回,那個住進慧曜樓的女人麽?”

“嗯?怎麽?”魏妙沁都快忘了。

上次她去了沒能見着,也不知道那位究竟長得什麽模樣,是個什麽人,又為何被接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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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還不知道吧,今兒朝上,有大臣又重提讓皇上廣選後宮的事了。”從婉說着忍不住撇嘴。

“不知道。這事怎麽了?”魏妙沁問。

從婉急道:“您怎麽就不知道上心呢?皇上若是擴了後宮,您以後的日子不就難免心氣不順了嗎?您想想前頭建康帝的後宮,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魏妙沁想了下,關心的卻不是這個。

“荀銳與魏岳那等狼心狗肺的蠢廢物相比,是不同的。”

魏岳是建康帝的名諱,建康帝被廢後,全天下人也就都知道他的名諱了。

從婉愣了愣,沒好氣地笑道:“您還說想自個兒出宮住呢,不耐煩當這勞什子皇後呢,今兒倒是又護着皇上了。可這是該護的時候嘛?”

“罷了,奴婢也不跟您說廣納後宮會怎麽樣了,奴婢就跟您說說眼下吧。那些大臣為何在堂上提起來呢?就是因為慧曜樓裏住了個貴人的事,傳到那些人的耳朵裏去了……他們一下就心思活泛了,想着這都金屋藏嬌了,那肯定也樂意再納幾個妃子了。”

從婉說得滔滔不絕,聲音還漸漸拔高,顯然憋着氣呢。

魏妙沁卻忍不住先問:“那你又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朝堂上發生的事,如今都能傳到後宮來了?”

從婉一滞,欲哭無淚:“您關心的怎麽淨是這些不重要的事啊?”

魏妙沁緩緩坐直身體,冷了臉色:“哪裏是不重要的事?”

而此時,殿門外。

荀銳長身玉立。

身旁緊跟着甘華等人,甘華躬腰低頭,擡也不敢擡。

“是甘華甘公公。”從婉道:“他是想給咱們賣個好吧。”

甘華滿頭大汗,終于支撐不住,雙膝一彎就要往下跪,背後卻是突地伸來一只手提溜住了他的領子。

甘華戰戰兢兢地擡頭望去。

是皇上。

甘華張了張嘴,又待要說話。

荀銳低頭,雙眸冰冷,叫人望見忍不住直打寒戰。他擡起另一只手,屈指輕輕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甘華見狀,立時将聲音都咽了回去。

殿內,魏妙沁道:“猜也是他。過去他還在魏岳身邊伺候的時候,就沒少幹這樣的事。今日賣好給這個娘娘,明日賣好給那個娘娘。這是他一貫的作風,放在大魏是無妨,如今卻不成了。新朝初立,就開了這樣的風氣,往後怎麽了得?你日後也莫再問他去打聽了。”

從婉這才覺了錯處,忙讷讷應了,道:“還是姑娘……不,還是主子心思玲珑,思慮得周全。”

魏妙沁哪裏會怪她?

“後宮的事能傳到那些大臣的耳朵裏去,也是新鮮。”魏妙沁都禁不住想,沒将荀銳氣得殺人麽?只是顧念荀銳是皇帝了,不好在奴婢面前這樣損他顏面,魏妙沁才沒有問出口。

從婉怔怔道:“是啊,您這麽一說,還真是……這消息怎麽傳過去的?總不會也是甘華吧?”

殿外的甘華聞言,驚得渾身汗如瀑下,若不是怕弄出了動靜叫裏頭聽見了,皇上興許反手就是一刀砍了他,甘華這會兒恐怕已經忍不住連番哀聲為自己叫屈了。

“應當不是……罷了,這個事不歸我琢磨。”魏妙沁揉了揉手指頭,道:“香彤,給我備筆墨紙硯去,我練會兒字。”

說罷,她忍不住低低地嘟哝抱怨了一句:“這宮裏待着實在無趣。”

從婉隔着窗戶澆完花才想起來:“哎,奴婢方才想和您說的不是這個事兒啊!那慧曜樓……”

“改日再說吧。說了也沒用,我見不着她人。”魏妙沁說着,忍不住盯着花瓶上的紋飾發了會兒子呆。她在趙玉菁這些落井下石的人跟前逞強逞得厲害,心想就做個皇後沒什麽大不了,誰也瞧不了她的笑話。

可眼下從婉倒是提醒了她——

難不成以後她就要困在這宮裏,過着那不知道将來要與多少個人争風吃醋的日子嗎?

就算她如今并不喜歡荀銳,未必會吃醋。

可若是真有些女人挑釁到她跟前來,她也忍不下那口氣的。

“娘娘……”香彤走近了。

魏妙沁起身,道:“不必說這些了。”“香彤,我的東西可備好了?”

香彤還沒應聲呢,甘華吊長嗓子在殿外喊了一聲:“皇上駕到。”

從婉臉色一白,将嘴閉得緊緊的,一點動靜都沒聽見,也不知皇上剛才可在外面?總不會每一句都聽見了吧?

魏妙沁也愣了下,然後駐足朝門邊看了過去。

只見荀銳緩步行來,面容冷漠不好辨認心情。而甘華依舊跟在他的身側,只是滿頭的大汗,腳步甚至有些虛浮。

魏妙沁一個照面就猜出來,剛才從婉說的話,他們都從外面聽見了。

“可用晚膳了?”荀銳問。

魏妙沁神色輕松,搖頭道:“還未。原想着還要等上一個多時辰,你才會從勤政殿出來……”

荀銳神色微動,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去傳膳。”

一個小太監領了命去了,甘華則一動也不敢動。

從婉和香彤在一旁,也躬身低着頭,哪怕聽見這番分外家常的對話,她們也并不覺得放松,反而更加緊張了。

不知道皇上的怒意何時來……那才是最叫人提心吊膽的。

甘華終于熬不住了,他再三小心翼翼地打量向魏妙沁,捏着這些年裏沒少和魏妙沁打交道的依仗……甘華“撲通”跪在了地上。

“娘娘說的是,是奴婢僭越了,請娘娘責罰奴婢。”

荀銳皺了下眉。

這個老東西是話多,有時能借他的口,讓妙妙多心疼他一些,這點為他所樂見。可若是話多到反讓妙妙心有芥蒂,便是殺他一萬次也彌補不了。

荀銳身上氣勢愈漸冷了。

甘華常伴帝王身側,何等敏銳?立即便知道皇上對自己起了殺心。他連忙朝魏妙沁的方向連磕了幾個響頭,口中告罪道:“是奴婢小人了,一心只想着為娘娘做個提防,竟什麽話也敢報來給娘娘聽。娘娘罰奴婢吧……”

荀銳垂眸掃了他一眼。

這老東西若真是一心為妙妙着想,暫且留他一條狗命也可。

“別磕了,莫叫我這裏見了血。讓太監宮女打聽消息傳話,這般低劣手段我是懶得做的。若是有事我何不直接問皇上?哪裏輪到你們來獻殷勤?”久未開口的魏妙沁方才出了聲:“這宮裏頭開不得這個口子,日後若是有人再犯,杖責一百,逐出宮去。”

她就算再不喜歡荀銳,也不會将人家的後宮攪得烏煙瘴氣。

甘華連連磕頭稱是,面露懼色,心道這郡主娘娘比起過去竟是威勢更甚了,真還有了幾分六宮之主的風範。

其餘宮人聞聲也暗暗記在了心中。

唯獨荀銳喉頭動了動,緊緊盯住了魏妙沁,目光也燙得像是要将人融化。

正巧此時晚膳也呈了上來,荀銳頭也不回:“滾出去。”

甘華應聲,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從婉、香彤也連忙起身伺候在側,大氣也不敢喘。

“妙妙不如從前怕我了。”荀銳落座,突然道。

是嗎?

這些日子以來,魏妙沁的情緒經歷了大起大落,哪裏留心得到這等細枝末節?叫荀銳這樣一說,她才突然反應過來。

大概是因為與那深藏不露、數十年如一日潛伏在身邊的僞君子比起來,将兇惡都擺在臉上的人都顯得可愛了許多。

荀銳怕惹惱了魏妙沁,只一句過後便不再提。

二人坐在一處,默不作聲地用完了晚膳。宮人們上前來撤掉了杯盤碗碟,荀銳卻沒有要動身離開的跡象。

魏妙沁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她如何好問你怎麽還不走呢?将這人刺着了可就麻煩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宮人重新點了燈,從婉伺候魏妙沁洗漱了,香彤也拿了書來。擡眼一看,荀銳已經坐在床榻上了。

魏妙沁抿了下唇,猶豫着走走上前去。

宮人們見狀哪裏還敢再做停留?紛紛自覺退了出去。

荀銳擡頭看她,用不疾不徐,前頭大臣們光是聽一聽都忍不住冷汗直流的語氣,道:“妙妙今日在等我一同用膳。”

“妙妙心中,我與魏岳不同。”

“妙妙斥責甘華,又問起後宮裏的消息怎麽傳到大臣的耳朵裏去,是在護我。”

他緩緩說來,卻不留給魏妙沁半點插聲的機會,口吻毛骨悚然中,又好像透着抑不住的歡喜。

魏妙沁與他目光相接,心下的感覺極為怪異。她的喉頭堵住了,想說些什麽,卻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些日子下來,魏妙沁已經習慣了些他的陰晴不定,這會兒倒并不如何覺得害怕。

他道:“妙妙說的是,若有何事直接來問我便是了。”

“那慧曜樓妙妙今日不問,我也說給妙妙聽。”

他一聲一聲地喚她的名字,妙妙兩個字在他口中顯得親昵極了,仿佛從舌尖吐露的情話。

魏妙沁都不自覺有些臉上發燒。

“那裏頭住的是一個崇火族人。”荀銳冷聲道:“她名選阿娜,是崇火族王上的第三側妃,原是一個馬奴的女兒,經歷了兩廢兩立。”

魏妙沁隐約明白了,卻沒有問出聲。

荀銳道:“我明日可帶你去見她。”

魏妙沁點了點頭。

荀銳突然擡起手來,勾了勾她的發絲。

他的眼眸深不見底,他凝望着她,像是要将她整個裝進去。

說不出的恐怖而又深情。

“妙妙歇息吧。”他說罷,随即勾起魏妙沁的雙腿,輕一用力将她打橫抱起,用柔軟的綢被将她整個卷起來,而後他才轉身離開。

魏妙沁緩緩舒了口氣,合上眼,竟覺得平和靜谧極了,沒一會兒工夫便熟睡了過去,連書也忘了讀。

又不知過了多久,荀銳收起手中的案卷。

宮人默默上前去撤了燈。

從婉二人還未睡下,眼看着壓根就沒離開宮殿的皇上,轉身又進了魏妙沁休息的主殿中。

荀銳知道魏妙沁睡得很熟,他立在燈火下看了她一會兒,而後才上了床榻,将她連人帶被緊緊裹在懷中。

二人的影子就這樣重疊到了一處。

從婉長長嘆息了一聲,到底是打消了進去提醒一聲主子的念頭。

興許是因為心上的大事都了結大半的緣故,魏妙沁這一夜睡得極好。

醒來時床邊自是一片冰冷,只是不知何故,褥子似乎往下陷了陷。

此時香彤進門來,服侍着她起身洗漱了。從婉跟在一旁,一臉憋得厲害的模樣。

魏妙沁見狀覺得好笑,不由出聲問她:“可是出了什麽事?”

從婉嘆了口氣道:“奴婢不敢說。”但她頓了一下,轉念一想,似乎又想通了,于是道:“這可不是奴婢打聽來的,而是今兒個一早,宮裏就鬧騰起來了。說是那個慧曜樓的貴人不肯用膳還是病了怎麽的?”

“且不管人家用不用膳,我的早膳呢?”魏妙沁問。

“給娘娘請安。”甘華的聲音從店門外頭傳了過來。

他頭上磕傷,已經擦了藥了。此時站在門外,朝魏妙沁躬了躬身。他身後的幾個小太監拎着大大的食盒,快步走了進來。

而那門檻之外,還有一道修長的身影。

荀銳不緊不慢的走進門來,道:“本想晚一些再帶你去的,只是那個人病了,若是此時不去,之後就見不得她了。”

他說這話時滿面冷漠,并無一絲憂心之色。

從婉也後知後覺地發現皇上待那個慧曜樓女人的态度有些奇怪,倒是絕對談不上有半分寵愛。

“何出此言?”

魏妙沁坐在椅子上,心都跳了跳。

晚了就見不着了?這人是要病死了?還是荀銳要殺了她?

荀銳淡淡道:“她若病重了,如何能見你?免得将病氣過給了你。”

是這樣嗎?

魏妙沁怔了片刻。

從婉也不由怔怔想道,原來主子在皇上心頭還是這頭一份兒的……管他什麽樓的美人都是萬萬不能比的。

二人用過了早膳,荀銳便帶上魏妙沁一同乘車辇往慧曜樓去了。

慧曜樓修作三層高,底下兩層都是守着護衛與宮人,這般陣勢不像是護着什麽珍寶,倒更像是要這裏頭住的人插翅難逃。

魏妙沁跟在荀銳的身後走上了三樓,從婉和香彤則被留在了樓下不得進入。

方才行至門口,便聽得“啪嚓”一聲,是裏頭摔了碗。

門從裏頭打開,宮女拾了碎片小跑着出來,朝魏妙沁二人見了見禮。

“是誰來了?他來了是不是?”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随即一聲比一聲語氣激憤。

“荀銳!”

“我要生啖你的肉!”

荀銳似是聽習慣了,駐足門前臉色絲毫不變。

“荀銳!你這般待我必将死于非命!”

魏妙沁忍不住皺了下眉,邁步走在了前面,等穿過屏風,她便見到了那倚坐在床榻上的女人。

女人面色蒼白,氣若游絲。但這依然不能掩蓋她的美貌。她四十歲有餘,舉手投足都散發着異族的風情。

她便是荀銳口中的選阿娜。

選阿娜見到魏妙沁,一愣。

“不是他,你是誰?”

“你是大魏的貴族女子?”

“快!你快救救我!我被一個瘋子綁在這裏了!”

比起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子,魏妙沁心下,自然更偏向于荀銳。

魏妙沁冷了臉,淡淡道:“荀銳就在我身後。”

女子身形一僵,面有不甘的地閉了嘴。

“而且如今已經不是大魏了。”魏妙沁道:“是大晉。”

“你口中的荀銳便是如今大晉的皇帝。”

女子神色怔忪,随即大喊起來:“不!不可能!他怎麽做了你們的皇帝?”

但不等他人開口,她随即又自言自語起來:“是,難怪,難怪王上要将我送到此地來……口口聲聲說是要恭賀新朝……”

女子一時間又哭又笑,像是吓瘋了一般。

荀銳此時方才緩緩走進門來,他目光漠然看向那女子道:“她是我母親。”

周圍的宮人似也是第一次聽聞,面露驚駭之色,死死低下頭去,不敢再聽。

“不,我不是。”

女子說完看了看魏妙沁,又看了看荀銳,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于是陡然改口:“是,我是,所以放了我吧。”

“在你們這裏我應當是太後是麽?”

荀銳并不理會她,只扣住了魏妙沁的手腕,與她并肩道:“今日我來告訴你,她是我的妻子。姓魏,名妙沁。”

如此便好像完成了某種他期待已久的盛大的儀式。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第四更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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