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陰差陽錯

琴音從後花園的方向傳來，她經常到王府找玉淑離，下人們也沒攔她，穆蘭芝一路循着琴音闖進後花園。

穆邵淩正在涼亭裏看書，花園的空曠處擺着兩架琴，一個男人背對着她。看他們的樣子，難道是在學琴？

向韶今日穿了官服，學起琴來異常專注，直到玉淑離停下才注意到身後站了個人。

“向某不知公主駕到，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你……”穆蘭芝有些驚訝，視線越過他落在玉淑離身上，“你們在學琴？”

“王妃的琴藝遠在向某之上，向某今日過來，一是為了公事，二是為了向王妃探讨琴藝，讓公主見笑了。”

不怪她驚訝，向韶的琴藝在北齊與他的才名一樣出衆，人人皆知他是琴癡，似乎見怪不怪。

“今日就到這裏吧，這首曲子不難記，以向大人的天賦只需領悟即可。”

向韶嘆氣，曲子的音調平常，他一遍就記住了，只是始終難以演繹盡興，可能與他急于求成的心态有關。

“當初做這首曲子的時候，是在一個空谷，空谷裏幽蘭綻放，迷疊香彌漫。日出之時，群鳥起飛，迎着水露反射的光看去，宛若鵲橋。鳥兒時而高亢鳴叫，時而淺淺低語，日落之後倦鳥歸巢，一切歸于平息。我只是随性而發，沒想到竟能引出歸巢的倦鳥。”

自然流露，方得意料之外的驚喜。

“我明白了，多謝王妃指點。”向韶頓悟，對着穆邵淩拱手道，“多有打擾，向某告辭了。”

穆邵淩起身相送，穆蘭芝聽的一知半解，她一向對針織女紅和琴棋書畫不感興趣。不過今日明白了一個道理，玉淑離的琴藝在向韶之上，女人若有這份才氣，當得是天下無雙了。

“你今日怎麽想起過來。”

玉淑離喝口水潤潤嗓子，穆蘭芝癟嘴。

“怎麽你們一個個的都嫌棄我啊，剛被姐姐趕出來，三嫂忍心再将我掃地出門嗎？”

“你又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了？”她打趣道。

“還不是葉楓那個小家夥，就跟我有仇，一不高興咧嘴就哭，煩都煩死了。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要孩子，麻煩。”

“孩子是要用哄的，你這大大咧咧的性格，自己就是個孩子脾氣。”

“五姐也這麽說。”穆蘭芝委屈的看着她，“她這麽說也就罷了，你比我還小兩歲呢，這麽老成，同樣是公主，怎麽就我一個人總被嫌棄。”

說到底還是她太幸運，雖然接觸到一些陰暗面，但以旁觀者的角度，體會自然不會太深。玉淑離喜歡她的性格。

“你這不是被嫌棄，是被嫉妒。”

葉秋雨如今被北齊皇疑心，他們一家人困在錦都，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中，這種感覺沒幾個人覺得舒服。

整個錦都除了穆蘭芝沒有更幸運的人了，怎能不讓人嫉妒？即使她和穆邵淩親近，北齊皇也從未阻撓。

“我也這麽覺得。”穆蘭芝也不矯情，“聽說父皇下旨讓三哥獻祭，向大人今日過府就是為了商讨此事？”

“嗯，常陽王也來了，不過先走一步。”

“二哥也來了？”穆蘭芝有些驚訝，吶吶道，“二哥平素可不太好相處……”

聞言，玉淑離嗤了一聲：“你三哥的名聲更不好相處。”

沒道理穆蘭芝敢與穆邵淩親近，反而對穆道憐保持距離。

穆蘭芝撇撇嘴：“二哥這個人太陰沉，我在皇後膝下長大，跟他的關系微妙，不怎麽來往。”

“話說回來，一個月後春祭時沈騰該回來了吧。”

“這話你別問我，寫封信去問你家沈騰。”玉淑離打趣道。

“算算行程他應該到沈城了，我托姐夫派人照看他，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會不會出什麽意外？最近幾天我總感覺心神不寧。”

穆蘭芝憂心忡忡，只是督促春耕，不至于出什麽事情吧？

“興許有其他事情耽擱了，既然是在葉秋雨的地盤上，不會出什麽事的，安心等消息吧。”

玉淑離安慰着，壓下心頭怪異的感覺。

“不說他了，母後過幾日要到興寧寺祈福，這也是慣例。錦都的命婦們都有所準備，怕三嫂你沒有經驗，特地過來告訴你一聲。”

“祈福？”她确實不知道，“什麽時候？”

“大概就這幾天，要在山上住一晚，定下日子，會有宮中的嬷嬷到府上告知。”

穆邵淩随向韶進宮去了，不出意外明日北齊皇就能收到消息，這個時候祈福，體現一國主母的風度，雖是陰差陽錯，也會被世人稱頌。

她好像幫了穆元德一個大忙。

“三嫂，你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不知道祈福的時候要準備什麽東西，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有些沒底。”

“不用準備什麽，屆時母後率領宮中一幹妃子，大嫂二嫂和錦都的命婦們都去，也就是走個過場，我以前權當踏青。”

玉淑離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就是因為人多她才沒底。三個女人一臺戲，葉秋雨的喬遷宴上，圍在李氏身邊的婦人不下十個，穆道憐一定會對付她，王氏卻不一定幫她。

穆邵淩一旦離開錦都，她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王氏是不會為了一個邵陽王妃自傷羽毛的。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玉淑離在屋檐下挂了一串風鈴，夜裏起風，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主子，崔公公的馬車在外面等着接您進宮。”

穆落的聲音透過窗子，玉淑離起身點上蠟燭，穆邵淩已經穿戴完畢。

韓潇安排的消息最快，也要明日午時才能傳到錦都。半夜宣見，還是崔公公親自來接，怎麽都透出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莫要擔心，我先進宮。夜裏涼，回床上躺着吧。”

穆邵淩的聲音平穩，絲毫不顯慌亂。玉淑離點點頭，目送他出門。

“主子。”

韓潇越過窗戶閃身進來。

“發生什麽事了？”

“可能不需要我們安排了，這幾天西魏的軍隊在邊境暗自集結，若不是主子讓我們私下裏做文章，只怕現在還未收到消息。”

韓潇的聲音裏有一絲隐隐的顫動，頓了一下。玉淑離擡眸看他，燈下，他臉色平靜卻隐藏不住內心的激動。請輸入正文

第八十八掌 祈福

很少看到他的情緒外露。

“剛得到消息，西魏皇帝宇文景駕崩，宇文明俞登基成為新任西魏皇。除卻後顧之憂，宇文明俞下令在邊境集結軍隊，戰事一觸即發。”

玉淑離一怔，要打起來了嗎？宇文明俞一向深不可測，怎麽會這麽魯莽？局勢尚未明朗就貿然出兵，不像他的風格。除非……

“文師傅還在李國嗎？可有消息傳回？”

她直覺宇文明俞和李國有勾結，只是缺少證據。李國如銅牆鐵壁，即使商隊進去也什麽消息都打探不到，文師傅穆青動身去李國已經月餘，不可能沒有任何線索。

“還沒。”韓潇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屬下派人去打探消息。”

“嗯，不光要查李國，陳國也要查，宇文明俞前段時間在各國活動頻繁，我擔心他早有預謀。”

“是。”

韓潇退下後，她卻再無睡意，原本打算細水長流，現在不得不提上日程。

一直坐到天亮，沒等回來穆邵淩，只有穆落一個人回來。

“事态緊急，王爺只身去了邊境。主子命屬下回來向王妃報備。”

穆落一項隐在暗處，她只見過一次，但穆生那張臉瞧得多了，不難記住他的樣子。只是有些驚訝。

“夜裏便出發了？”

“是。”穆落答道，“皇上在王妃身邊安排了人，保護王妃安全。”

“知道了，下去吧。”

穆落轉身正打算出門，玉淑離叫住他。

“等一下，你收拾一下，随王爺去邊境。”

“王爺命屬下留在錦都保護王妃，那邊有穆生。”

玉淑離頓住，沒再堅持，穆落轉身走出房門。門口“當”的一聲，似是水盆落地的聲音。

南筠端着水盆照常伺候王妃洗漱，正打算敲門，一個人從裏面出來，看她一眼移開視線，眼睛裏面的冷漠完全把她當作陌生人……

一失神，手中的水盆落在地上，濺了一身水，轉身看着那人消失的背影……

“他不是穆生，是穆生的孿生兄弟穆落。”

轉身一臉狼狽的看着玉淑離，開口想解釋：“王妃……”

玉淑離示意她進來，補充道：“我不知道他們誰是哥哥，外形雖像，脾性卻完全不一樣。你先回去換身衣服，小心染上風寒。”

她早上有喝熱茶的習慣，給南筠倒了杯熱水遞給過去。

“奴婢不敢，王妃折煞奴婢了，奴婢告退。”

南筠慌亂的退下，玉淑離看了看自己的動作，啞然失笑。杯子裏的暖意從皮膚滲進手心，北齊皇終究是不放心穆邵淩。

她又能做什麽呢？

這件事幾乎沒有人知道，北齊皇不動聲色，錦都依舊風平浪靜。玉淑離偶爾去安樂候府串門，葉秋雨大多數時間不在府上，葉家的生意這幾年日益壯大，過了年關，葉秋雨格外忙碌。

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皇後一道令下，率領後宮女眷、朝廷命婦，浩浩蕩蕩趕到興寧寺。上次來還是風雪交加，如今遠處的山恢複生機，遙看草色，興寧寺坐落在老姥山深處。

山腳下，皇後率先走下馬車拾階而上，其他命婦見狀只好舍棄步攆。穆玉芝抱着葉楓，這段日子和穆蘭芝熟了，小家夥對她的态度好了許多，偶爾叫她兩聲姨姨。

深山藏古寺，一行人走走停停，休息幾次過後，衆位女眷只覺得腰酸背痛，卻不敢多言。皇後畢竟上了年紀，平素養尊處優，身體有些吃不消。德妃累得氣喘籲籲，被丫鬟扶着，沒功夫與她作對。

居高臨下看着浩浩蕩蕩的隊伍，有好戲看了。

“娘娘，路途遙遠，是否要乘坐步攆？”

皇後動心，轉念瞧見德妃嘲諷的表情，神色微暗。

咬牙道：“不用，本宮是一國之母，豈能出爾反爾？本宮為天下百姓祈福，心誠則靈，上天看到本宮的堅持，定會保我大齊國泰民安。”

德妃冷哼一聲，走到前面。隊伍緩慢移動，玉淑離不會武功，情況雖然比其她人稍好一些，但對比起穆玉芝姐妹，就差得遠了。

北齊的公主自幼習武，穆玉芝抱着葉楓一路走來，仍舊神清氣爽游刃有餘。穆蘭芝照顧她的身體，時不時扶她一把，走的不是太過吃力。

興寧似的主持覺行大師親自站在山門相迎。

“阿彌陀佛，諸位施主一路辛苦，已經準備好禪房，請諸位貴人移步稍作休整，廚房正在準備素齋。”

“有勞大師。”

衆女雙手合十，興寧寺是皇家寺院，踏入寺內的土地，衆人的心氣似乎被院中幹淨的香火氣息熏陶，放下了心頭的雜念。

明日祈禱，今日暫時在寺院歇腳，路上耽擱了半日功夫，諸位夫人各自回到安排好的禪房休息。也有體力好些的姑娘，在寺院裏游覽。

玉淑離剛一坐下，穆蘭芝破門而入，神色活潑。

“三嫂，走，我帶你去後山踏青。”

玉淑離深吸一口氣，嘆道：“你自己去吧，我腿疼，走不動了。”

穆蘭芝過來挽起她的胳膊，巧笑嫣然：“三嫂，我保證不虛此行。”

她神秘兮兮的模樣勾起她的好奇心，玉淑離轉念一想，答應道：“舍命陪君子。”

興寧寺後山通往清涼亭，她去過一次，不過這條路，是通向另一個山頭的。玉淑離被穆蘭芝攙扶着，燕兒跟在身後伺候。

下了山坡，一條小溪從山谷裏出來，溪水幹淨澄澈，隐約看見幾條小魚游來游去。穆蘭芝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玉淑離跟着她只覺得雙腿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

“就快到了，五姐在前面等我們。”

隔着老遠，一股噴香的氣味兒從山谷裏飄出來，順着風瞟向遠處。勞累一天，聞見此間的香味兒，只覺得食欲大增。

“這是……”

快步走進山谷，葉楓小小的人兒正蹲在火前，看穆玉芝擺弄架子上的烤魚，眼睛直直的，時不時咽一口吐沫。丫鬟把幹柴堆成一堆，蹲在小溪邊處理手中的肥魚。

火上架着兩條，手中還有一條，她們三個人能吃完嗎？

火邊蹲着的葉楓扭扭屁股，口水快耷拉到地上了。他也算一個，加上兩個丫鬟，勉強夠吧。

“五姐速度挺快啊。”

穆蘭芝彎腰，一把拽起葉楓，小人兒手腳懸在半空飛舞，不哭不鬧，視線仍舊直直的落在烤魚身上，大眼睛一眨不眨。請輸入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