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世界崩壞

星期六下午五點十分, 孟宇匆匆進了某家烤肉自助店。

今天一早他照常上班去，下午四點半時離開公司。從公司到這家店開車約要二十分鐘，然而他沒想到路上竟然堵車堵了一段，最後他晚了十來分才到。

孟宇來到座位時, 老二和老四已經到了。

“快快快！快翻面！”

老二寇小嘉和老四陸光擠在一起，寇小嘉一臉激動地指揮陸光, 而陸光拿着個夾子面無表情地給肉一一翻面。

寇小嘉見孟宇來了，興奮地朝孟宇揮手，喊道：“老大來了！”

陸光也擡頭，拿着夾子的手揮了揮。

孟宇也朝他們倆人揮手，邊脫西裝外套邊道：“抱歉抱歉，剛才路上堵了。”

孟宇慶幸只有自己這兩兄弟來, 否則要是他們的女朋友也來了, 自己第一次見面便遲到實在太過失禮。

“沒事, 我們剛才也堵了一下，沒想到星期六車這麽多。”寇小嘉擺擺手, 接着又拔高了聲音朝陸光喊, “肉快糊了！你專心點！”

陸光挑眉一臉u u up的表情看了寇小嘉一眼, 一聲不吭地把剛烤好的幾片肉夾起，全放到孟宇面前的盤子。

“吃。”陸光簡潔有力地道。

“啊！謝謝！我快餓死了！”孟宇在兄弟們面前也不客氣了, 拿起筷子便吃。

寇小嘉朝陸光瞪了一眼，陸光不為所動，繼續夾肉去烤，迅速烤了兩片肉扔到寇小嘉的盤子裏。

寇小嘉這才滿意了一點, 慢條斯理地吃了一片肉。他看孟宇轉眼間已經吃得精光，問道：“老大，你這食量是又增加了吧？”

“還好。”孟宇把最後一口肉吞到肚子裏去，“只是中午沒吃罷了。”

Advertisement

“沒吃？忙工作？”

“去見廠商。”孟宇拿紙巾抹抹嘴，“吃飯時間正好在路上，到那邊別人都吃完了。哎，老四，你放着，我來吧。”

孟宇拿了放在自己手邊的夾子，夾了幾片肉放到網架上。

陸光把剛烤好的肉均分給孟宇和寇小嘉，說道：“你都餓多久了，你先吃。”

寇小嘉也道：“老大你別管他，他中午才吃了一堆，你讓他再消化消化。”

“那行，待會換我來。”孟宇把陸嘉剛給他的幾片肉也吃了。

孟宇邊吃邊看對面的室友們，心想這麽多年過去他倆絲毫沒變。

寇小嘉話多，屬于一點就炸的性格；而陸光剛好相反，話不多，悶騷型。陸光身材高大，一副黑道老大的樣子，但實際上很會照顧人，從大學時代便像個老媽子一樣照顧着比他大些的寇小嘉。

兩人雖是時常拌嘴，偶爾還會動手動腳，可感情卻一如往昔。

孟宇看他們兩個又開始推來推去，忍不住笑道：“你們兩個感情真好。”

“誰和他感情好！他特別煩人！”寇小嘉推了陸光一下，擡頭見孟宇一臉羨慕，便八卦地問道：“老大，都兩年過去了，你擺脫情傷沒？”

孟宇本來就是個自黑小能手，被綠了之後更加自暴自棄，所有朋友都聽過他那慘烈的抓奸現場。甚至他悲憤到極點時把那聲驚天動地的“呱”也說了出去，弄到最後大家都知道他被綠得和青蛙一樣連叫聲都是個“呱”。

孟宇擺擺手，一臉鄙視道：“我連她叫什麽名字都忘了，現在活得健康快樂，飯吃得更多，連說話都不破音了。”

“忘了好！”寇小嘉贊同，然後話鋒一轉，“所以你現在脫單了沒？”

“……”

寇小嘉從十八歲後便沒單身過，自然不懂一個單身狗被問到這問題是什麽心情。

倒是陸光見孟宇一臉複雜，體貼地又夾了一大夾子的肉到孟宇盤裏，問道：“上次聽高成說你去相親，結果如何？”

孟宇嘆了口氣，把肉一口全塞到嘴裏，然後聳肩表示沒有結果。

兩人明白他的意思，寇小嘉指了下桌上的酒罐問：“要不要喝點酒？”

“我開車來的，今天晚上就不喝酒了。”孟宇起身道，“我去拿點飲料。”

自助烤肉店裏除了烤肉，還有許多熟食、沙拉、甜點供取用。孟宇倒了杯飲料，在店裏晃了圈看看都有些什麽，順便低頭給周以白發微信。

他打算晚上吃完飯後再去周以白家蹭床睡，明天帶周以白和寧寧出門玩。

“今晚能去你家嗎？[愛心]”

不一會，周以白回複了。

“當然。”

“要吃水果嗎，我有蘋果[小豬]”

孟宇看着周以白給他發的小豬表情符號，對着屏幕嘿嘿笑，趕緊回了個“好”。

他其實也想和老二、老四說說周以白的事情，不過今天他們兩個才是主角，他還是先和他們好好聊聊再說。

孟宇回到座位時，老二整個人貼在老四身上，老四一臉無可奈何地給他擦臉。

“你們感情也太好了。”孟宇忍不住又說了一次，接着問，“什麽時候結婚？都沒給我發個喜帖。”

“哎，事出突然，沒辦法。”老二正了正身體，“下下星期就要結了。”

“這麽快？這樣一起辦麻煩嗎？”孟宇一邊夾了幾片肉下去烤一邊問。

孟宇心想他們兩組新人要一起辦婚禮，總共就是四個家庭的事，不曉得溝通起來是麻煩還是輕松。

寇小嘉“啊”了一聲，似乎沒聽清他的意思，隔了幾秒後道：“還行吧，反正我們爸媽也都同意了，其他都不是事。”

“不麻煩就好，我老聽到有人說辦婚禮特別累人，籌備到一半吵一架接着就分手了。”

孟宇雙手各拿一個夾子，夾了一把芝士條放到肉片上，動作靈活地卷起芝士肉卷。

他看剛才放下去的肉像是要糊了，連忙要去翻面，但他手才剛擡起來，陸光便伸夾子迅速都給翻了面。

陸光邊翻邊道：“事情很雜，偏偏某人什麽都不會，要是別人的話可能早分手了。”

“我哪裏什麽都不會？菜單是我選的！”寇小嘉被陸光這麽一說不樂意了，“衣服也全是我選的。”

“除了這個？”

“結婚對象也是我選的！選的特別好吧！”寇小嘉一臉“不服來打我呀”的表情看陸光。

陸光勉強接受這論點，點了幾下頭，說道：“行，選的都不錯。”

孟宇看他們兩人拌嘴，覺得好玩。寇小嘉做事不太靠譜，和陸光一起辦婚禮果然是正确的選擇。

孟宇卷好了五卷芝士肉卷，一一放上烤架。架子很熱，芝士一放到上頭去便軟了，快要滴到網子底下去。

孟宇注意着那些肉卷，又問道：“蜜月決定好去哪裏了嗎？”

寇小嘉喝了一口酒，說道：“前陣子太忙了，本來想等之後臺灣那邊好了，我們也比較閑了後再去結。但現在突然要結，也只能出國去了，可能就去加拿大吧。”

“啊？”孟宇不太明白，“你們這是祖國尚未統一無心結婚？”

“啊？”寇小嘉也不太明白，随後他又笑了起來，“老大，你是不是最近太忙了都沒看新聞？”

“什麽新聞？”孟宇還是茫然。

“同志婚姻合法的新聞啊，你沒看到？”

“我看到了……但這關你們什麽事？”

“婚是我和他兩個人要結的，當然關我們的事了。”寇小嘉挑眉笑了笑，“你今天這是怎麽了？”

“等等……”孟宇皺起眉頭，總覺得很像哪裏不對勁。

用培根肉卷起的芝士肉卷在烤架上滋滋作響，但孟宇陷入迷惘，已經忘了它們的存在。

同志婚姻合法……

我和他兩個人要結的婚……

他盯着芝士肉卷愣了幾秒，擡起頭，一臉謹慎而困惑的表情，認真問道：“你們兩個……是gay？”

“不然呢？”寇小嘉理所當然地點頭。

孟宇：“……”

他聽到了什麽？

不對，老二說話最不靠譜了，可能是開玩笑的，真是的我緊張什麽哈哈哈哈……

孟宇趕緊求助地轉頭看老四，老四最靠譜了，總不會騙他。他問道：“老四……你也是gay？”

他等着老四否認，就算老四不愛說話也沒關系，搖個頭就好！就搖個頭！

“是啊。”陸光指指架上的肉，“老大，肉快焦了。”

“…………”

孟宇瞬間整個人都懵了，手上的夾子緊緊按在肉上頭，肉都被他給按死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突然就gay了？

孟宇抱持着微薄的希望，希望只是自己聽錯了。他弱弱地确認最後一次。

“所以結婚的是……你們兩個人？”

老二和老四一同點頭，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疑問。

自己同寝四年的大學室友是同性戀，還是一對，而且現在就要結婚了。

孟宇正經歷着從小到大最嚴重的認知沖擊。

陸光看肉焦了，把焦掉的肉夾到一邊去又放上了新的肉。

寇小嘉在旁邊哇啦哇啦地叫着自己要吃烤蝦，要陸光烤。陸光嘴上說不要，卻還是給寇小嘉烤了蝦，烤完了還把蝦子剝了塞到寇小嘉嘴裏。

孟宇看着兩人甜甜蜜蜜的樣子，越懵了。

寇小嘉注意到孟宇不說話，手持夾子作懵逼狀，問道：“老大，你咋了？”

“……”

“餓傻了？”寇小嘉推推陸光，“小子，你再弄點給我們老大吃，你看老大都餓傻了。”

“…………”

陸光手腳迅速地朝孟宇盤子裏扔滿了肉，夫夫二人滿懷期待地準備看孟宇接受投喂。

然而孟宇卻像雕像似地一動也不動，手持夾子一臉懵逼，表情都不帶變。

“呦呼？”寇小嘉擡手揮了揮，“傻了？”

“不舒服嗎？”陸光也注意到不對了。

“孩子不舒服多半是裝的，打一頓就好了！”

“有膽你打吧，打死算你的。”

“不是打死算你的嗎？”

孟宇充耳不聞兩人的談話聲，完全沉溺在自己正天崩地裂的小世界裏。

是gay……竟然是gay……怎麽會是gay……什麽時候是gay……是gay要怎麽辦……

“那個……”孟宇仍然呈現懵逼狀，“你們從大一……就在一起了嗎……”

正在和陸光擡杠的寇小嘉點頭，無比自然地道：“對呀。”

孟宇：“……”

再多的點點點都無法表達出孟宇現在的心境。

寇小嘉看孟宇還在車轱辘這個話題，終于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想了下，臉上帶着不确定的神情，問道：“等等，你該不會覺得現在才知道我們是同志吧？”

孟宇面如死灰地點頭。

寇小嘉和陸光：“……”

三人沉默片刻，在熱鬧無比的店裏成為唯一寂靜的角落。

五秒鐘後，寇小嘉先炸了，喊道：“我們不是都在你面前親過了嗎？”

孟宇也炸了：“是你和我說好朋友也會親嘴！”

“我說什麽你就信！”

“我不信你信誰！”孟宇急了，“老四也說是！那時候你要叫我信誰！我也只能信你們了！”

那時候孟宇的父母剛走一陣子，整個人都處于恍惚狀，是這群室友陪着他度過的，因此他對室友們十分信任，他們說的話也沒想過要懷疑。

寇小嘉知道他的意思，深吸一口氣，吐出氣後整個人都無力了，虛弱道：“對不起……我那時候只是開玩笑的……”

“你還說好朋友也是會互相撸管的！”

“……有些好朋友的确是會互相撸管這倒沒錯。”

“不要再唬我了！”孟宇欲哭無淚。

三人又是一片沉默，烤架仍熱騰騰地燒着，卻燒不暖冰冷的氣氛。

話都說開了，但孟宇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癱坐在沙發上出神。

“老大，你……恐同？”寇小嘉試探地問。

孟宇搖頭。

“那你……氣我們騙你？”

孟宇擡頭白了他一眼，然後又搖頭。

既不是生氣，也不是恐同，孟宇這一生遇過那麽多事，父母雙亡過，公司倒過，頭頂綠過，究竟還有什麽事情能讓他這麽崩潰？

寇小嘉不解地問：“那這事給你影響很大？”

孟宇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無力道：“有酒嗎？給我來點。”

陸光默默把酒拿來，寇小嘉親手幫孟宇倒了一杯。

孟宇一飲而盡，寇小嘉又倒了一杯，他同樣一口幹了。

灌了兩杯酒，孟宇原先吓得都白了的臉上染上了微紅。

隔了好一會，他小聲開口。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看着酒杯，“一個男人，常和另一個男人親親抱抱，那他們是……”

“gay。”寇小嘉不待他說完便搶答。

“有沒有可能只是……”

“沒有可能。”

孟宇一臉絕望，寇小嘉識相地給孟宇再倒了一杯酒。

“那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孟宇喝了一口酒，“一個男人，常覺得另一個男人很可愛，所以想抱抱他、親親他，那是不是就代表……”

“是，那代表他gay了。”寇小嘉再次搶答。

孟宇“啊”了一聲，身體朝下滑，快坐不住了。

一直沒說話的陸光看他一臉生無可戀，冷靜問道：“所以你和那個人到什麽地步了？”

孟宇無力道：“接吻好幾次了。”

“上床了？”

“沒有……但我也對他硬過好幾次……”

寇小嘉和陸光無言，但看他已經夠郁悶了便不吐槽他。

“那對方什麽反應？能讓你親了他多半也是同性戀。”

“我不知道。”孟宇思緒混亂，“他很單純，什麽都不知道，我說什麽他就信什麽，我把老二和我說的那一套都跟他說了。”

陸光瞥了一眼寇小嘉，寇小嘉張着嘴一臉愧疚。

“那你和他告白不就得了。”陸光道，“反正你們都能親了，一定都喜歡對方，幹脆就在一起。”

“但我一直都只是把他當成朋友，當成弟弟，我沒想過要對他……我不知道。”

他很喜歡周以白，但從來沒想過自己和周以白談戀愛的可能性。

他一直很簡單地給每個人都劃分出應有的定位。

同學們是一起學習的，所以不是交往對象。

員工們是一起工作的，所以也不是交往對象。

相親時遇到的人從一開始便擺明着要來結婚，所以可能是交往對象。

周以白雖然也是在相親時遇到的人，但只是以室友的身份出現在他生命裏，能當朋友、能當哥們、能當弟弟，從來都不是能列入交往對象的人。

可如今，他卻對周以白做了那麽多不應該做的事情。

他不知所措，對下一步毫無頭緒。

看着眼前香噴噴的肉，孟宇沒有一點食欲。

原本打算吃他的三十盤肉，但孟宇現在連動筷子的念頭都沒有。

寇小嘉和陸光見一個大吃貨沒有食欲，知道事态嚴重。

寇小嘉道：“要不你把你們的狀況說出來，我們幫你分析一下？”

孟宇張了張嘴想說，但又搖頭，輕聲道：“讓我靜靜。”

孟宇自己去拿了瓶酒，什麽都沒說，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喝。

怎麽辦……他要怎麽辦……他是真的喜歡周以白，但是他沒想過他的喜歡是那種喜歡。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下，孟宇掏出手機，是周以白發了微信過來。

“蘋果削好啦[小豬]”

“你來了随時都可以吃[小豬][小豬]”

周以白又發了一個小人biu~地發射愛心的表情，小人白白嫩嫩，臉頰邊還有兩個小紅暈，看起來和他有幾分相似。

他也是那樣，又白又嫩，容易臉紅，而且表情乖得不得了。

“我今天不去你家了。”發呆了一會，孟宇在對話框上輸入。

輸入完後他打算發送，然而他又看了一次周以白給他發的那些話，準備按下發送鍵的手停了下來，懸在上頭許久，遲遲沒有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