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白露渡村(13)

狂風忽上九重天,預示着被壓制的鬼界怨氣即将沖破重重枷鎖,降臨這個人間。

傅少徵二人餘光瞥見許知知拖着重傷的身體跟在身後,也沒那個閑心去管她。

江祀不知道釋放了什麽,凝成實質的血霧盤旋在槐樹的上空,形成了大片暗紅的雲團,連接着槐樹根,一圈又一圈。

槐樹中的怨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騰空而起,刺耳的哭聲循環在整個白露渡,黑夜與暗紅血霧交替下,有如人間煉獄。

傅少徵懷間白光一閃,真身已入了靈臺,他喚出弦劍,飛身就朝那團烏漆墨黑的霧氣刺去。

然而他還沒近身,就被一道魔氣猛的彈開,他穩定身形,擡頭便看見剛才還不成型的怨氣,已經在血霧逐漸的澆灌下,凝成了一張又一張的人臉。

那一個個陌生的人臉之中,大虎和大虎娘的面孔格外鮮明。

然而只是一瞬的恍惚,下一刻,他目光恢複冷然。

林止鈞攜着澎湃的劍氣翻身而上,傅少徵看準時機,與他一齊再次提劍而上。

兩人皆是天生靈體,使出的劍招也都幹淨利落,一青一白的身影,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夜晚裏,竟成了唯一的光。

怨氣聚成的千百張人臉,被他倆一左一右攔在了半空之中。這些臉中有哭嚎的,有憤怒的,有木然的,也有獰笑的,所有的喜怒哀樂被無限放大,嘈雜刺耳的聲音萦繞在他們的耳邊,幾欲作嘔。

林止鈞遠遠地朝傅少徵作了一個手勢,便運轉起了渾身的靈氣,霎時間青光怒張,一時耳邊只聽得靈氣波動的“沙沙”之聲。

林止鈞幾乎掏空了自身的靈氣,傅少徵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手中包裹着靈氣的弦劍,白光森然,如同淬了一層薄薄的寒冰,顯然也用上了所有的靈力。

他理解了林止鈞的意思,看能不能拼上全力,将這沸騰而出的怨氣再次壓制回去。

兩人合力,揮出了一劍。

只見空中白光與青光水**融,猛烈地卷起了巨大的氣流,呼嘯着直奔那群奇詭的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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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道光芒接觸到人臉的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

人臉不再發出刺耳的聲音,劍光也像躲到暗處,不再铮然。只聽得夜色下的微風,拂動樹葉的簌簌聲。

然後幾乎是下一瞬,兩人眼前的怨氣,像是吞沒了方才的劍光,“轟”地一聲撞開了寂靜,将他們掀翻在地。

林止鈞艱難的站起身,急匆匆地趕到傅少徵身邊,就見後者臉上毫無血色,掙紮着想要站起來。

剛才倉促間傅少徵為自己擋了一下,也不知道傷的如何。盡管很生氣,林止鈞還是心疼地将他扶了起來,壓着火氣問道:“怎麽樣?”

傅少徵白着臉搖了搖頭:“沒辦法,太遲了。”

怨氣剛才已經全部翻湧而出,沒有辦法再壓制回去了。

“我沒問你這個!怨氣四散關我何事!修真界的危機又關我何事!我在乎的從來都不是這些破事!”

傅少徵被林止鈞罵地一愣,半晌沒回過神來。

林止鈞臉色煞白——氣的。剛才傅少徵被江祀擺了一道,前些日子在羅剎幻境裏的傷還沒好全,現在又給林止鈞擋了一記,即使是這樣,也沒有林止鈞的臉色難看。

倒想是他受的傷比我還要重似的。

傅少徵有些好笑地想。

他嘆了口氣,撫平了林止鈞的眉頭,說:“我知道,千年前你就是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要不是我,現在你估計都不知道成了什麽樣子。”

林止鈞愣在原地,顫着聲音問:“你……想起來了?”

“一點點。”傅少徵淡淡道:“很模糊,但是能看見。”

傅少徵覺得自己體內什麽東西正在漸漸蘇醒,又覺得可能是記憶恢複造成的不适感,于是忽略了這份怪異,說:“我們既然生于修真界,就必須為它做點什麽,這不是在乎與不在乎的問題,而是……責任。”

他頓了頓,還是補了一句:“你也是我的責任。”

興許是風清的記憶逐漸蘇醒的緣故,傅少徵對自己的所思所想已經不再總是閉口不言了,雖然還是多多少少有些小別扭,但總歸是能知道一星半點。

林止鈞被傅少徵這句話燙的喉頭哽咽,幾欲落淚。

林止鈞知道,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地讓傅少徵相信,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是傾注在他身上的,但從他不願太過親近的表現來看,傅少徵對這個世界有着極其深的不信任感。

但知道此刻,他才真的感受到傅少徵放下了心中的芥蒂,開始敞開心扉接納他這個穿越時光而來的不速之客。

林止鈞張了張嘴,心中所思還未成形,嘴中便吐出了他在腦海中反複咀嚼的兩個字。

“少徵……”

傅少徵卻打斷了他的話,指了指身後又漲大一圈的魔物,說:“把歲晚給我。”

林止鈞正心神蕩漾着,只會懵懵懂懂地跟着傅少徵的話做。

這個陳舊的鈴铛,來到了主人的手裏,似乎像活過來般迎着風叮叮當當地吵個不停。

傅少徵凝神靜氣,将翻湧而上的血氣壓下去,對林止鈞說:“好在歲晚還在,可以将這團怨氣關在它的結界之中。”

林止鈞眼神一亮:“對啊!”

歲晚作為神器,既能凝成那方小世界的結界,定然也能做一個容器,将這個危害巨大的怨氣團裝進去。

誰知傅少徵剛運轉起靈氣,就驀然吐出一口血來。

林止鈞臉色一變,劈手從他手裏奪下歲晚,冷冷道:“我來。”

傅少徵只好閉口不言。

這個周身裂痕無數的神器,經歷過無數個歲月的摧殘,卻還是能發揮出他應有的作用。

林止鈞手中運起一片青光,托起了這個斑駁的鈴铛。靈氣運轉間,歲晚叮叮當當地響着,不一會就閃爍起了金色的光芒。

哪知空中那群密密麻麻的人臉,卻像預知到危險一般,撲騰着就往槐樹底下鑽,不一會,夜空中的怨氣就不見了大半,連許久不見的月亮都冒了頭。

兩人面面相觑。

靜默半晌,林止鈞說:“早知道就早點拿出來了。”

“別掉以輕心。”傅少徵說。

果然不一會兒,那團龜縮起來的怨氣見沒了動靜,又張牙舞爪地爬了上來。

這次林止鈞撚起歲晚,一邊将他扔向槐樹上空,一邊手起劍落,靈力裹着清歡劍,一劍将在歲晚之下哆哆嗦嗦的怨氣劈了個飄零四散。

那團怨氣憤怒地朝林止鈞兩人襲來,奈何頭頂有着歲晚的約束,已沒了剛才那般厲害。

林止鈞身法利落地在怨氣團間穿梭,只聽得此起彼伏的哀嚎聲,這片讓他們忙活了一晚上的怨氣,終于被剿滅,只剩下幾個殘存的黑氣,若有若無地萦繞在槐樹周圍。

他反手将歲晚收入袖中,緩緩走到傅少徵面前,笑道:“既解決了,歲晚還是歸我保管吧。”

傅少徵懶得理他。

剛才江祀放出怨氣的那道血霧,已經悄然融進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見。槐樹沒了怨氣,幾欲死寂。

分明是一切皆好的樣子,但他心中卻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

為什麽剛才兩人聯手都鬥不過的怨氣,突然就被歲晚制服地服服帖帖?僅僅是因為歲晚在千年前是一具神器嗎?

林止鈞見傅少徵仍皺着眉,不僅笑道:“怎麽,嫌我占了你的歲晚不還給你?”

傅少徵微微一擡眼,“知道就趕快還給我。”

傅少徵恢複了這份冷冷清清的樣子,倒讓林止鈞覺得分外可愛。他清了清嗓子,說:“想要,就要付出點代價。”

“什麽?”

“親我一下。”

“……”傅少徵冷冷一笑:“做夢吧,夢裏有。”

林止鈞委屈道:“你都想起來了還不願意親我,是不是我這個老東西滿足不了你,打算另覓新歡了?”

傅少徵被氣笑了,兜頭就給了林止鈞一巴掌:“另覓新歡之前,得先把你這個舊愛解決了。”

……

誰都沒有看見,剛才不知不覺跟過來的許知知,身體不斷的有黑氣進入着,整個人正在以肉眼可觀的速度變大。

等兩人發覺不對勁之時,許知知已經變得接近三尺之高。

傅少徵剛才的預感落在了實處,他更沒有辦法放下心來,一邊下意識地護住林止鈞,一邊觀察着許知知的模樣。

林止鈞皺眉道:“她的樣子……怎麽那麽奇怪?”

半空中怒漲幾尺的許知知一臉驚恐,似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能徒勞的揮動着四肢。

眼見許知知的身體還在變大,傅少徵目光凜然道:“不對勁,我們得趕緊走。”

然而話音剛落,許知知的身體已經撐到極限,只聽得“嘭”的一聲,夾雜着血塊的魔氣轟然炸開,氣浪将兩人掀開了老遠。

傅少徵猛咳着看去,只見從許知知身體裏飛出的,正是剛才那團密密麻麻墜滿人臉的怨氣團。

他只來得及看一眼,就被林止鈞翻身壓在身下死死護住。

傅少徵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慌感,他匆忙間抓住了林止鈞的衣袖,卻撞進了一個溫柔的目光之中。

那目光幾欲凝成了實質,眷戀地撫摸在傅少徵臉上。

四周寂靜無聲,林止鈞的面孔在傅少徵眼中被無限拉長。恍惚間他只聽得耳邊爆發出一聲更大“轟隆”之聲,便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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