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書房女屍(十五)
作者有話要說: 放一張時間表。
子時23~1點
醜時1~3點
寅時3~5點
卯時5~7點
辰時7~9點
巳時9~11點
午時11~13點
未時13~15點
申時15~17點
酉時17~19點
戌時19~21點
亥時21~23點
我放了預收文案,已存稿六萬,喜歡科幻打臉逆襲的同學可以去收藏一下o(≧ω≦) o——《逆襲尚未成功[星際]》
獄內氣溫驟降,許多牢犯縮成一團, 睜開眼瞧他們, 地上沾了少許的水漬, 每踩一步都有令人不适的黏膩, 空氣中彌漫一股濃濃腥味,從兩旁牢房湧出,杜思跟在獄卒身後,滿懷心事,二人腳步聲回蕩在諾大牢房中,十分清晰。
突然, 一雙手從牢門空隙間伸出, 緊緊抓住獄卒小腿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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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出去!”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喊道。
“去你的!”獄卒嘴裏罵着, 從腰間抽出鞭子,男人見了, 當即滾回角落, 獄卒也沒有追究, 領着杜思繼續向前走,很快便來到三人牢前。
“記住, 半柱香時間。”獄卒再次叮囑後離去,留下杜思在牢獄之中。
一日不見,這三人身上似乎又添了新傷,血淋淋的痕跡顯現于囚服上,形狀可怖,他們趴在一堆稻草中, 都背對着杜思。
杜思沉默片刻,随即沉聲道。
“今日前來,是想麻煩三位提供證詞,好早日洗清冤屈,從這裏走出去。”
三人均不做聲,似是昏死過去,但其中一人身體顫動,氣息不穩。
“我知你們清白無辜,秦氏一案兇手另有其人,可現下證據不足。”杜思微微一頓,如實道,“不能洗脫三位被按上的罪名。”
“你同那狗官是一夥的,來這裏裝什麽樣子?”鄭秋動作半天,終于将身子翻正,陰測測的望着杜思,“怕不是來勸我們簽字畫押、盡早認罪?”
“我別無他意,只想幫你們出獄。”杜思道。
“幫?”鄭秋怒火沖沖,嗓音大了許多,“因為你那一‘幫’,害得我們又挨了打!”
這時,另外兩人也都轉過身,三人齊齊望向杜思,眼中不知是何意味。
“我只有半柱香的時間,你們是說、還是不說。”
鄭秋瞥過臉,冷笑一聲,“不需要。”
“你可想及家中父母?”杜思反問道,語氣十分冰冷,“他們含辛茹苦,将你撫養長大,如今你锒铛入獄、卻不自救,我費勁千辛萬苦來幫你卻換得一句‘不需要’?”
“你!”鄭秋氣急,張大嘴說不出話,半晌後,他低下頭,杜思擡眼細看,鄭秋抽噎一聲,竟是落下兩行清淚。
“自打離家那日起,我無時無刻不挂念他們,來到邺城,本想做一番大事,誰知被秦氏坑騙,現在又進了牢…”鄭秋揚起頭,他雙眼通紅,“我愧對父母的養育之恩,已無顏面見他們了!”
“照你的意思,是想死在這裏了。”杜思微微一笑,從衣袍裏掏出鄭秋交給他的那封信,“既然你已無生還的欲望,這封信…我看也不必交給他們了。”
說罷,杜思就要撕裂信件。
“慢——”鄭秋急忙阻擋,甚至爬到牢門前,“我求求你、把信送過去!”
“這要看你的表現了,多說無益,你且反省思過,想清楚再告訴我。”杜思手裏的信件晃了晃,又塞回衣袍裏。
鄭秋松了口氣,趴在地上沒了聲,折騰了一些時間,杜思有些氣餒,跑這趟可能是白費功夫了,誰知莺兒與力哥卻不計究,十分配合。
這次口供與先前無異,只不過杜思問的十分精細,極為重視去留書房的時間,力哥證詞并無改變,莺兒卻有些猶豫了。
“你當時站在書房外,如何看得到房內香燭,确定時辰呢?”力哥進過書房,可以看得到香爐裏的香,而莺兒聲稱自己只在書房外停留片刻便回去了,并沒有進書房。
“我記得當時看到了香燭…”莺兒努力回想那天的場景,“對了,書房裏亮着蠟燭,香燭的影投到書房門上,我粗粗看了幾眼,那時正是寅時三刻。”
“你如何斷定當時即寅時?”杜思問道。
“我起來後,剛好聽見打更聲,便知這是寅時了…”莺兒說着說着,突然停下來,不久,她似是想起什麽,朝杜思驚呼。
“我從正門走到書房根本用不了三刻!”
杜思又從衣袍裏取出那截帶血香燭,“這是在書房香爐裏找到的,你能想起什麽嗎?”
莺兒疑惑的搖搖頭,杜思并無洩氣,繼續問道。
“你将茶水遞給秦氏,可發現她與平時有所不同?”
莺兒又搖搖頭,杜思想了想,提示道,“你那晚遞茶,跟平日是否不一樣。”
“那晚的夫人…似乎高了不少,我将茶杯舉的極高才能夠着夫人的手。”莺兒細細思索幾番,突然一臉驚恐的望着杜思。
“莺兒,你與兇手僅一門之隔啊。”杜思感嘆道,“此案與你們無關,緝拿兇手歸案,只在時日長短”
他朝三人露出一個笑容,頓将三人心中的不安撫慰許多。
而接下來的一番話,則徹底令三人的心平複下去。
“官府乃懲奸除惡之地,定不會放真正兇手逍遙法外,你們清白無辜,卻含冤其中,不管宋知縣如何定妄下論,我絕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們屍首分離。”
杜思話音剛落,牢頭的叫喊聲響起。
“半柱香的時間到了——”
兩個獄卒上前,将杜思帶出牢獄。
牢外,滿臉歡喜的毛益立在一旁,他身旁赫然站着引領邺城這塊土地的統治者——宋知縣。
“見過兩位大人。”杜思行禮,臉上毫無變化。
“大膽杜思,膽敢公然闖入衙門重地,你當這裏還是隆化麽?”毛益面色浮誇道。
宋知縣瞪了他一眼,揮手示意他退後。
“杜兄弟,你是怎麽進來的?”宋知縣佯裝疑惑道,“這裏非閑雜人等不得入內,難道你得了誰的命令…”
“大人,實不相瞞,邺城衙門的兄弟們對小人一見如故,情不自禁就将我放行了,還請您見諒。”杜思笑眯眯地說。
“哦?”宋知縣挑眉,望向一邊正往這兒觀望的牢頭。
牢頭咳嗽一聲,裝作不知情的模樣,雙手卻緊緊護住腰間。
宋知縣當下明了,重新打量一番杜思,笑呵呵地說,“看不出來,杜兄弟雖穿的樸素,錢袋可鼓得很吶,真是財不外露。”
“回大人,小人兩袖空空,身上僅有幾枚銅板,這是一位貴人賞我的。”杜思看看忍着氣的貿易笑道。
“那貴人是何人?這樣好心?”宋知縣打起精神,兩眼放光。
“正是那莊府的大度主人——莊慧。”杜思定定看向宋知縣,意有所指。
果然,宋知縣出現許些慌亂,但很快便鎮定下來,支吾半天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大人身體似有不适,小人就不打擾了,告辭——”
杜思就這麽走了,毛益氣的蹦起來,連連向宋知縣抱怨。
“知縣大人,您怎麽放過這樣一個好機會?好不容易逮住這小子,定要好好懲治他一番不可!”毛益越說越氣,更覺得自己不被放在眼裏了,“大人,他仗着自己靠山,不把我放在眼裏,還說我不如三歲小孩兒!”
宋知縣定定神,看清面前毛益的大臉,才嫌棄道,“你是邺城的縣丞,還教訓不了一個十五的孩子?說出去誰信。”
“可大人你如此輕松、就将他放走了。”毛益不情願地說。
“你不懂。”宋知縣嘆了口氣,複又嫌棄毛益,“看看你、連個十五的孩子都不如,官府不養閑人,你平時吃的幹飯麽?”
毛益:“……”
“明日,你就待在衙門,沒我的吩咐不許動作。”宋知縣走到牢頭跟前,向毛益道。
“大人,您要怎麽做?”
“我親自上陣,看看這小子到底搞什麽鬼?”宋知縣朝牢頭伸出手,只見牢頭磨蹭幾番,猶豫不定。
“快拿出來,別以為我不知道。”宋知縣呵斥幾聲,牢頭不情願得将銀票從腰間抽出,雙手交予宋知縣手掌心。
“大人可是想到什麽高招?”
“高招?”宋知縣揣着銀票塞進自己腰包,笑的滿臉盡是褶子,“以不變應萬變,任他風吹雨打,我自屹然不動。”
“大人英明神武,小人就在衙門裏等着好消息了。”毛益在後溜須拍馬,眉眼間盡是谄媚。
兩人一唱一和,極為默契,走出許多步卻還能聽見他們的笑聲。
被強行收了銀票的牢頭見二人走遠,立即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兩個狗官!”
杜思回到客棧,立即撰寫案宗,閉門不見所有人。
“大人這是怎麽了?”王七捧着飯碗問道。
“不知道啊,今兒一大早與縣丞大人出去,回來就成這樣了。”小李驚嘆不已。
“飯菜要涼了。”劉洱在一旁說道。
“我上去叫大人來一樓用飯。”王七口上說着,腳下也跟着動起來。
“別去。”一直不吭聲的孫平突然叫住王七,“杜衡已給杜大人送了飯,我們就別去打擾了。”
“孫捕快,可這案子…”小李很是不解,還想問些什麽。
“大人不想讓我們知道,裝聾作啞便可,不要節外生枝,給他添麻煩。”孫平放下碗筷,對所有人嚴肅道,“既然這樁案子非我等人所能插手,這幾日就在客棧歇息,沒有大人吩咐,所有人不得擅自行動。”
“莊府那三個下人如何?”王七忍不住問道。
孫平望了一眼杜思緊閉的房門,搖頭道。
“是生是死,全憑大人能耐了。”
這時,杜思正苦苦冥思這些證詞,每人說法不一,幾乎不在一個點上,令他十分頭疼,現下唯一能确定的是,昨日莊慧表現有異,在任付之都未知秦氏真正的死亡時間之時,他卻同另一人話語相同,兩人似乎都知秦氏何時而死。
杜思取出沾血香燭,莊府那三位下人絕無可能殺害秦氏,素日與秦氏結怨的人又多如牛毛,單憑口角糾紛來判斷嫌疑,尋找兇手無異于大海撈針、水底撈月。
桌邊杜蘅送來的飯菜早就涼了,杜思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卻嚼之無味。
用腦過度後皆是無盡的空虛,他昨日睡的極晚,今早因毛益又起的早,現在通體困乏,瞌睡如潮水般襲來,他忍不住伏在桌案上沉沉睡去,不去想這一切。
夢裏,牢裏的莺兒、力哥與鄭秋走出官府,一同向他道謝,真正兇手被緝拿歸案,鄭秋的父母也在場,他還向杜思說,今後便回家陪着父母,不再想着掙大錢,平安,即是福。
夢,終歸是夢,當杜思被翻動書頁的聲音驚醒時,卻還沉浸在秦氏一案被破的喜悅裏。
桌案前不知何時又坐了一人,正細細查閱杜思所寫的案宗。
杜思揉揉眼睛,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幾日不見的新晉捕快,井恒。
“你怎麽在這兒?”杜思一伸懶腰,想起來倒水喝。
井恒卻遞過一杯茶,杜思一頓,随即接過小聲道謝,而他卻連眼都沒有斜,一直盯着案宗上的內容。
“被押進牢的下人沒有殺害秦氏的條件,他們是無辜的。”杜思望着案宗,突然說。
“為何?”井恒問道。
“致秦氏死亡的傷口在右頸,長約五寸,寬兩寸,傷口上寬下窄,入體極深,由此判斷,兇器應為一把斧頭。”杜思喝口水,繼續道,“那日于案發現場,我親眼看見秦氏的屍體呈側卧狀,只有遭遇背後重擊,身體才會前傾倒下,而秦氏經常在書房對賬,能找到書房、又能使秦氏背對,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人必定是她所熟識的,因此,這定為熟人作案。”
換而言之,嫌犯就藏匿在莊府,只是不能确定秦氏真正的死亡時間,那三位莊府下人便存有殺害秦氏的嫌疑。
杜思停下言語,突然想到一點,小四既然說寅時見到莊慧從後門奔走,莊慧當日也算在府內,他還未明确盤問出莊慧所隐瞞的事實。
有了目标後,杜思不禁松口氣。
“你明日要做什麽?”井恒望着杜思低垂的眼睫,輕輕問道。
“去莊府,重點盤問莊慧。”
“萬事小心。”他囑咐道。
杜思十分驚異,不禁擡眼看向井恒,仿佛見了什麽難得一遇的稀世珍寶。
二人此時距離極近,杜思似乎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那雙素日冰冷的眼瞳被火光映照出一道光亮,明亮至極。
杜思心跳不禁驟然加快,以至于井恒随後說的話全都成了耳旁風,直至躺到床上,那種奇異感才漸漸消失。
一片黑暗裏,杜思閉上雙眼,心裏默默念想方才做的夢,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門外,守在門口的杜雨與井恒卻是針鋒相對,兩人并無言語,眼神交流一段時間後,井恒便離開了,杜雨松開緊握配劍的手,等到杜思房內黑暗降落,她才靠到牆上,将雙眼阖起來。
第二日,縣丞毛益并沒有來,客棧卻迎來一尊大佛,邺城的知縣大人親自來到客棧,在樓下等着杜思。
杜思匆匆收拾好,随着宋知縣一起出去。
兩人先去了長樂坊,賭坊守衛一見宋知縣,立即通知老板,問起莊慧那晚的行程。
“莊老板快及寅時出去了一趟,過了寅時後便取銀子回來了,只是銀子沾滿泥漿,擦了好一會才擦幹淨。”
二人走出賭坊,宋知縣得意洋洋,在他看來,此案兇手正為獄中莊府那三個下人,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杜兄弟,不知你對此案有何看法?”宋知縣瞧着路邊風景問道。
“撲朔迷離。”杜思回答。
宋知縣展顏一笑,還未等他說什麽,杜思下一句話堵得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卻也不是沒有破解的方法。”杜思應道。
宋知縣笑容逐漸凝固,尴尬道,“依你所看所見,本官現在應去哪兒?”
“當然是莊府。”杜思沉聲答道,“知縣大人,可以請你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你說。”
“待會兒進去後,大人您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我無論說什麽,你只管點頭便是。”
宋知縣有些疑惑,本想拒絕,想想那天某人對他說過的話,卻還是照做了。
于是,宋知縣坐在一張帶有靠背的木椅上,旁邊站着杜思,莊慧不久來到二人面前,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
“見過知縣大人。”莊慧行禮道,宋知縣剛揮揮手,他便立即起來了。
“不知二位大人今日大駕光臨,真正令寒舍蓬荜生輝啊。”莊慧谄媚道,宋知縣看看杜思,沒有開口。
莊慧見兩人毫無反應,不禁偷偷擡眼觀望,卻正好與杜思冷凝的眼對個正着,他又望向端坐的宋知縣,知縣大人雖瞧着他,卻無言語的意思。
莊慧心中‘咯噠’一聲,額邊的汗立即流下來了。
“今日知縣大人親自上府,是有事情要問你的。”杜思慢慢來到莊慧面前,“你可要如實招來。”
“官差大人!小人定會如實回答、以證明自己的清白!”莊慧急急說道。
“我還沒問,你自己倒全說出來了。”杜思緩緩一笑,突然喝道,“莊慧,你為何于書房殺害秦氏!”
“我沒殺人!”莊慧渾身一震,差點跌在地上,他求助似的看着宋知縣,“知縣大人知縣大人,你可要為我做主啊!我莊慧可從沒幹過殺人的死罪!”
宋知縣張張嘴,想要開口,杜思卻拍拍他的背,宋知縣咂咂嘴,兩眼張望左右風景。
這個樣子落到莊慧眼裏就成了宋知縣已确定他是兇手的意思了,莊慧幾乎立即腦補出自己入獄後的生活…以及斬首街頭示衆。
“官差大人你行行好吧!萬萬不可錯怪無辜、将這罪名扣到我頭上啊!”莊慧用力一撲,卻被杜思閃過,他淚眼朦胧的擡起頭望着杜思,眼淚鼻涕都到了一處去。
“可有人向知縣大人上報,你寅時離開莊府後,秦氏便死了。”杜思微微一笑道,“寅時只有你在莊府游蕩…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莊老爺你就認了吧。”
“我沒有殺人!”莊慧滿臉涕泗橫流,“那時秦氏确實死了,可人不是我殺的!”
“秦氏若非你所害,你怎知她死了呢?”杜思冷笑一聲,走到宋知縣另一邊,“卻還在知縣大人面前自圓其說、捏造是非,罪加一等!”
“我、我…”莊慧語無倫次,驚慌失措。
“來人,将莊慧帶走。”杜思揚聲道,宋知縣不禁看了他一眼,今日只有他二人,哪來的堂役可供驅使。
“別、別啊!”莊慧連忙跪下,連連磕頭道,“我說,我說實話!秦氏不是我殺的!”
杜思揚起一抹真正的笑容,上前将宋知縣輕輕扶起。
“我們知縣大人絕非輕信片面之詞之人,定不會錯斷無辜百姓、鑄成冤案的。”杜思回過頭,笑眯眯地望着宋知縣,“小人說的可對?知縣大人。”
宋知縣眼珠子轉了幾轉,咳嗽幾聲點點頭。
莊慧得了信心,立即高聲道,“那晚我于長樂坊賭錢,不想銀子花光了,便回府上取銀子。”
他猶豫幾番,心一橫閉眼道,“取完銀子經過書房時,我見房內燈亮着,便想去看看秦氏,她平日喜靜,我又不敢打開房門,便透過門縫去看…”
“誰知,竟看到一片血紅。”莊慧哆嗦起來,十分害怕,“我當時六神無主,連忙跑出去,走過後門那條石子小路時又不小心将銀兩掉到地上,拿到長樂坊還擦了好一陣子。”
“早些說不就沒這麽多事了嘛。”杜思輕笑道。
莊慧瞅瞅宋知縣黑了半邊的臉,沒敢支聲。
“你看到那兇手的面目了嗎?”
莊慧搖搖頭,卻提供一個信息,“只大約看到一個身影,在書架前摸索,個頭有架子那麽高。”
“書房…”杜思細細思索一番,似是想及什麽,立即擡步離開。
“哎、你去哪兒啊?”宋知縣坐不住了,從椅子上跳起來就要跟着杜思走,莊慧跟在身後,擦着腦門上的汗。
杜思來到書房,莊慧找來管事将房門打開,杜思急急走進去,開始查看書架,架上共有四層,被擺置的十分整潔,這幾日由于不能清理,略有些灰塵。
他的個頭也才到書架三層,而兇手卻到四層,這是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但卻還不能完全确定兇手的身份。
杜思想想莊慧的話,從架上随意取下一本書,卻見書中夾雜許多白紙,十分混亂,杜思攤開一看,許多張沾了血手印的紙顯露出來,他頓了頓,立即将其他書本一一取下。
莊慧與宋知縣湊到跟前一同觀看,面帶疑惑。
“這是何物?”宋知縣拿起其中一張紙,“于八月初八,沈騰欠債三百兩未歸還,到莊府勞務抵債五年,直至限滿。”
“這全是賣身契。”杜思回答道,“都被翻亂了。”
“這怎麽會亂呢?”宋知縣疑惑道。
“你要問那日在書房的兇手了…”杜思轉而問向莊慧,“書房裏都放的這些賣身契嗎?”
莊慧點點頭,“還有一些賬本,被放在那張桌下。”
管事将賬本取出來,只見上面積了一些灰,為保險起見,三人還是将賬本翻來看,賬本倒是沒有被兇手翻看,日期也都對得上。
“奇怪,為何兇手只找了那些賣身契,卻未動這些賬本?”宋知縣問道,賬本比起賣身契可要重要得多了。
“兇手既然知書房書架上藏有賣身契,一定也知曉賬本的位置,動機怕是與這賣身契有些關系。”杜思又想起了那截帶血香燭,“他極大可能知道香燭置于何地。”
還有一人,同莊慧一樣知曉秦氏死亡時間,杜思回想,并且昨日…他說了謊。
将書整理好後,杜思與宋知縣出了莊府,回到衙門。
“今日一行,收獲甚少吶。”宋知縣斜了杜思一眼道。
“少嗎?小人可收獲益多。”杜思擺正身子,直直對上宋知縣探究的目光。
“那就請杜兄弟說明一二了。”宋知縣笑眯眯道。
“由證詞所示,可以确定秦氏的死亡時間,力哥于醜正二刻離開書房,莊慧寅時前所見秦氏已死,秦氏大約在醜正二刻至寅初死亡,若兇手身強力壯、體格高大,這短短兩刻殺死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再簡單不過。”
“可秦氏的貼身丫鬟莺兒說過,她寅時三刻才去書房送茶,秦氏那時還未死啊?”宋知縣越聽越糊塗。
“大人,你可問過,莺兒剛起床曾聽見寅時打更聲,她從住處到書房可用不了三刻。”
杜思定定望着宋知縣,眼帶明顯的指責。
“這、這…”
“而大人你明知他們不是兇手,卻執意将罪名推到他們身上去,若不是這三人有骨氣,恐怕早已腦袋搬家、屍首分離了。”
“我、我怎知他們不是兇手?你可不要胡亂說話!”宋知縣大喊道。
“不知?”杜思冷冷一笑,上前一步,“小人與任付之可都知道那三人是無辜的,大人您當真不知?”
“不知!一個女子與兩名男子都有嫌疑殺人!”宋知縣被逼的連連後退,就是不松口。
“一個冬天落下咳嗽病根的柔弱女子能提動斧頭嗎?一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能具有如此強大的心理素質、致秦氏一擊斃命嗎?唯一一個會使用斧頭的柴夫生的比常人矮,能從背後砍到秦氏的脖子嗎?”
“這、這…”宋知縣一直倒退,直到碰到牆壁。
杜思并沒有就此放過宋知縣,随後接道,“宋知縣不愧愛民如子,為邺城百姓稱贊有加,如此斷案,怎能不讓人拍手叫絕?大人果真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你!”宋知縣無話可說,臉漲得通紅,“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膽子!”
“總比錯斷無辜、枉人性命要好得多。”杜思抽身離去,末了又涼涼道,“莊府三人受如此冤屈,大人卻還能坐在軟轎裏喝茶,小人真是佩服不已。”
宋知縣一聽,差點沒氣的昏死過去。
待杜思離去後,毛益從別處出現,他笑眯眯的走向宋知縣,欣喜道,“大人,将那小子整治的如何啊?”
“滾!”宋知縣咆哮如雷,怒氣沖沖走了。
被噴了一臉的毛益:“???”
杜思并沒有回到客棧,反而中途折回莊府,途中還碰見了井恒,兩人一同來到莊府,門口的小厮這幾日已眼熟杜思,立即放他們入行。
而莊慧并不在府,管事告訴他,莊慧去了長樂坊,可能到天黑才會回來。
杜思毫無氣餒,他與井恒又奔波至長樂坊,門口守衛一見二人也無多言,放他們進去。
只見長樂坊內金碧輝煌,甚至于外還要奢侈,衆人在裏大聲作樂,鬼哭狼嚎,每人臉上的神情不已,卻都是一樣的癡迷癫狂,一派烏煙瘴氣、奢靡浮華之景。
杜思皺皺眉,找到一個仆役詢問莊慧的下落。
“你說莊老板?他在二樓擲骰子那邊,上樓拐角處便是。”
二人上了二樓,只見二樓竟比一樓還要奢華,這裏空氣清新,無人大喊大叫,頗有幾分高雅之意。
杜思往拐角處一看,莊慧果然在那裏,他正坐在一張木椅上,與旁人擲骰比大小,正花着秦氏掙得銀子,絲毫不手軟。
杜思上前,一拍莊慧的背脊。
“誰啊?”莊慧轉過腦袋,手下揮金如土,一見杜思,他吓的神魂俱散,差點從椅子上跌坐下來。
“官、官差大人,怎麽是您啊?”莊慧連忙從椅子上下來。
“出來,我有幾個問題要審你。”
三人出了長樂坊,還沒走幾步,杜思便厲聲問道。
“我問你,崔勝勇你可認識?”
“這、認識啊,他是小人家中仆役。”莊慧道。
“他平時可做過什麽事情?與秦氏關系如何?”
“我記不起來了…”莊慧一見杜思冰冷的模樣,立即打起精神,“小人一定好好想。”
片刻之後,莊慧終于又說出繼提供秦氏死亡時間的第二個重要線索。
“我記起來了,大人還記得一次與小人相遇?那個受秦氏指揮跟蹤我的仆役正是崔勝勇。”他頓了頓,又道,“那晚寅初五刻,崔勝勇還來催促我回去。”
杜思細想一番,突然悟了那截帶血香燭的事。
“崔勝勇替秦氏做事?”他又問道。
“他與秦氏似乎以前認識…對了,明日莊府與秦氏有過來往的人會到府上吊唁,其中有一人似與崔勝勇相識,我記得秦氏與我說過的、記不起來了…”
杜思沒有為難莊慧,放他走了,莊慧得知此案與自己毫無關系後便無所顧慮了,尚未過一日變來杜放棄。
杜思嘆口氣,與井恒回到客棧。
“如何?”井恒問道。
“需明日往莊府跑一趟。”杜思笑笑,一掃這幾日的陰霾,“我心裏已确定一人,明日便可知曉。”
井恒唇角微揚,望着杜思的眼猶如橋邊池水,悱恻至極。
第二日,杜思獨自前往莊府,果真如莊慧所言,來了許多吊唁的人,由莊慧帶領下,杜思找到那位與崔勝勇相識的商人,向他詢問有關崔勝勇的事。
“他原來不叫崔勝勇,原名崔利,我與他是一個地方的,崔利在老家名聲不好,聽聞他喜好賭博,因還不起債,老婆兒子全被捉去抵債,田也被一把火燒了,還簽了一封賣身契,不知怎的跑到了這裏…說起來,那家賭坊與邺城賭坊一模一樣,也叫那長樂坊。”商人思索幾番,複道,“我不在這裏做生意,只是路經此地、恰好與秦氏交過幾次貨,才說上幾句話,我剛好見了崔勝勇,才提醒秦氏的。”
“秦氏也知此事?”
“知道,是我同她說的。”商人疑惑,“有什麽不對嗎?”
“無事…”杜思笑了。
他此刻已知,真正殺害秦氏的兇手正是那人——
子時深夜,崔勝勇剛與小四打過招呼,就要睡下,今日的小四似與平時有所不同,崔勝勇眼瞳微暗,最終上了床。
突然,打更聲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踵而至,崔勝勇連忙起床,向窗外望去,可窗前種有一排翠竹,什麽都望不見,只見得一道身影疾馳而過。
崔勝勇出了房子,卻見幾人手舉火把,朝這裏趕來。
為首一個人高馬大的捕頭沖崔勝勇道,“你一直在房?”
“小民一直待在房中。”崔勝勇謹慎道。
“你可看到一人從這邊奔走過?”
崔勝勇點點頭,“看見了,不知各位官差大人為何事而來。”
捕頭瞧了崔勝勇幾眼,朗聲道。
“抓捕逃犯,你旁邊的小厮說剛剛跑過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你看清楚了嗎?”他上前幾步,腰間配飾作響,“不要說謊,拖延辦案可是要坐牢的!”
崔勝勇望了望自己的窗戶,篤定道,“小民窗前種了一排翠竹,看不清過去了什麽人。”
“很好。”捕頭聲音極粗,以至于叫喊聲也如此之響,“把他帶到衙門去!”
上前幾名捕快,将崔勝勇團團圍住,沒幾下便将他押走。
“官差大人,可是搞錯了?為何捉小民啊?”崔勝勇佯裝平靜道。
捕頭沒有理會他,一行人浩浩湯湯來到衙門前,将崔勝勇帶上王法大堂。
有許些未睡的民衆趕來,身着裏衣在一旁觀看。
“嘿,那不是崔勝勇嗎?他怎麽被抓進去了?”
“快去叫其他人,崔勝勇攤上事了!”
因崔勝勇素日人緣極好,沒一會兒,堂下便聚了許多人。
人員按部就班後,宋知縣端坐于公案之後,斜睨着堂下跪地的崔勝勇。
“大膽布衣,殺害秦氏、而後欺瞞官員,你可認罪?”
“冤枉啊大人,小民沒有殺人,還請大人明鑒!”
宋知縣冷笑幾聲,“毋需狡辯,幸好有杜思在,不然本官可要鑄成大錯、枉殺無辜了。”
杜思從一旁走出,向宋知縣行禮,“謝知縣大人。
“快快請起,就由你替本官将此案經過敘述一遍,讓這等狡詐惡徒心服口服。”宋知縣做狀道。
杜思起身,望着這個鄰坊人人都稱贊的大好人,眼底閃過缜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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