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無頭男屍(九)
杜思走上前,那位婦人一見他, 一把撲上前, 抓着杜思的衣袖不肯撒手。
“是你發現我家老爺的?!”
她言語激動, 聲音也十分大, 喊得杜思耳膜有些疼,他念及死者家屬暫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也沒有推開她,只是點點頭。
“為何是你?為什麽是你?你定是眼紅範家家大業大、所以故意撒謊對不對?”婦人眼眶欲裂,手下力道加大,“我家老爺怎會遭人謀害!”
杜思望着這位形似瘋癫的女人, 從衣袍裏取出那塊被小心包裹的美玉, 伸手遞給她。
婦人連忙仔細查看那塊玉, 杜思離得近,一低頭便望到她蒼白無色的臉與那雙顫抖不已的手, 他暗暗嘆出一口氣, 向後退了幾步。
“這、這是我家老爺的玉!”婦人捏着那塊玉, 她的呼吸停滞幾秒,突然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造孽啊!你只是去白音寺上香拜佛, 怎不想遭人毒手、成了刀下亡魂!老爺啊!”
婦人癱坐在地上絕望哭泣,那塊價值不菲的玉被甩在一邊,與地面碰撞發出極為清脆空靈的響聲。
葉凡上前拍拍杜思肩膀,他也是這場慘劇的見證者,有多少幸福美滿的家庭因此而支離破碎,在官府做事的人再清楚不過, 一旁堂役紋絲不動,只是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觀望着一切。
因涉及案件,葉凡全無昨日匆匆離去那般冷漠,開始對杜思告知此案信息。
這名貴婦正是死者範紀石的正房——李氏,她自幼貧苦出生,模樣卻生的極好,在範紀石還未有如此龐大的家業前就與他結為夫妻,兩人十分恩愛,據聞範紀石發財後也未抛棄這位槽糠之妻,反與她更為親密,由此,杜思還得知了其他信息;範紀石并非大富大貴之人,從前不知在哪兒當過別人的仆役,突然間、一夜暴富,許多人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只能感慨,世事難料,當年,李氏非範紀石不嫁,因此遭到家人反對,一度淪為街坊鄰居的話題人物,如今範紀石飛黃騰達、光宗耀祖,李氏當初的頑固也就成為人人歌頌的不離不棄了。
這時,跪在地上的李氏突然起身,踉跄着來到範紀石屍體旁,屍體已被蓋上一塊白布,徹底隔絕李氏的呼喊。
“老爺、你生平沒少做善事!臨安哪個人敢說未受過你的恩惠?是誰這樣狠心、竟将你殘忍殺害!”李氏哭喊着掀開白布,屍體的頭不翼而飛,一股惡臭襲來,伴随着蛆蟲扭動的身影,實在是難以入目。
一旁的堂役不禁皺起眉,而李氏卻毫無反應,哭的更厲害了,“頭,你的頭怎麽沒了?難道我竟連你的臉都不能看一看?”
李氏淚水不斷,一身綢緞錦衣被地上灰塵弄得髒兮兮的,不複之前杜思所見的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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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了,丢下我跟小寶,往後我們母子二人該怎麽辦…”李氏驟然停止哭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一旁一根石柱上撞去,還好一邊堂役眼快,一把将李氏攔下,杜思與葉凡連忙上前,又是花了一陣功夫才将李氏安穩下來。
這時,範府仆役剛好趕來,聽聞方才李氏所作所為後,一位白發蒼蒼的管事跪在李氏面前,苦口婆心的勸道。
“夫人,萬萬不可啊!”
李氏一副失了智的模樣,竟是連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了,衙門外又聚起許多人看熱鬧的人,裏面有受過範紀石幫助的人,也有等着看笑話的過客。
“老爺去了,家中只剩您還有小少爺,您若挺不過這一關、範家就要斷後了啊!難道您要讓老爺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嗎?”
李氏有了許些反應,一旁婢女趕緊将她從地上扶起,有幾人在邊上小聲哭泣,杜思皺皺眉,走過去将玉撿起。
“夫人,老爺當初将老奴從街頭救起,老奴斷不會忘了這份恩情!”管事一咬牙,面帶憎恨道,“老奴定要找出那賊人、将他碎屍萬段!”
李氏搖搖頭,一臉凄涼道,“只怕那賊人早就跑到天涯海角,這麽大的天下,怎麽能找到他?”
“夫人放心,老奴自有辦法。”管事昂起頭,陰測測的望着衙門上懸挂的匾額,只見那上面寫着四個大字——‘公正廉明’。
“無論花費多少銀兩,都要找出兇手!”
李氏點點頭,身體似乎回了些力氣,杜思見她似乎恢複正常,便将範紀石的玉交換予她。
可誰知,李氏雙目遍布血絲,當着杜思的面将玉又扔了出去。
“都是你,多管什麽閑事?”李氏咆哮出聲,對着杜思發了好一通火,“別人都無察覺、怎麽偏偏是你認出我家老爺?定是你将老爺殺害,抛屍衡河,再到我府上假惺惺做好人!”
管事連忙拉住李氏,杜思冷靜異常,在一旁默默站着。
李氏雖被制住,一張嘴卻還長着,那張清秀面孔無比猙獰,她像是找到一個缺口,用力發洩所遭遇的一切。
“我不要這塊玉!也不要那樣大的家産!”
李氏突然失了所有動作,神色變得悲哀。
“我只求老爺能回來見我一面。”
兩行清淚從她面上流下,甚為凄涼,一旁的管事垂下眼,終是落下擠在眼眶許久的淚。
杜思從地上再度拾起玉,用衣袖将它擦拭幹淨,又站到李氏面前,他雙手捧玉,鄭重道。
“李夫人,這是範紀石生前唯一攜帶的物品,你若将它摔碎,便是真正斷了與範紀石僅剩的牽連了。”
“玉,老爺的玉…”
李氏喃喃自語,顫抖着接過玉,将它捂在心口,失魂落魄的走了。
管事向杜思道過謝後,擦擦眼淚跟上去,不一會兒,諾大的衙門便剩下最初那些人。
“天人相隔,非常人所承受之痛。”葉凡走上前,與杜思并肩而立,“李氏如此反應,也是出自真心。”
杜思重重嘆出一口氣,望着李氏一等人的背影說不出話。
“我并非臨安人,在這裏也時常挂念家中父母,若他們哪天出了事,我恐怕也是這般反應吧。”葉凡說得輕松,言語卻十分沉重。
而後,他又說道,“杜兄弟,你初來此地,想必也十分想念父母,不過、你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外出也是難免的事,你可要為他們好好争口氣。”
杜思望向葉凡,心中湧上許多苦澀,“我父母早亡,許久沒有想過他們了。”
他突然想起院長的臉,那是他僅有的、除了知識外于現代僅存的記憶片段,杜思無父無母,他也從未品嘗過失去摯愛之人的痛苦。
“杜永秋死了?”葉凡十分驚訝,話剛出口,他發覺自己過于反常,連忙安慰道,“我生性愚鈍,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杜思搖搖頭,并無追問,徑直向外走去。
“杜思,你要去哪兒?”葉凡回過神來大聲問道。
“去範府。”杜思腳步一頓,陽光打在他面上,照的葉凡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葉凡搖擺不定。
“我能幫他們的,就只有這雙手、與這兩條腿。”杜思伸出雙手,它承載太多沉重的東西,以至于他放任不下世間的邪惡。
杜思抛下這句話,便消失在葉凡視線裏。
陽光正好,葉凡卻覺得它門過于刺眼,一股愧疚從腳底升起,将他整個身體重重包圍,同時,一個聲音在催促他,跟上杜思。
而當葉凡準備走出衙門時,嚴知州突然出現了。
“那些人走了麽?”嚴世之從一旁走出來,煞有其事的沖葉凡說道,“本官看那婦人又哭又鬧、過于激動,那時出現不合時宜,便在一旁看着。”
“見過知州大人。”葉凡斂下神情恭敬道。
“诶,杜思呢?”嚴世之滿臉疑惑,左右看不到他,“他去了哪裏?”
“回知州大人,他去找李氏了。”
“這孩子,怎麽盡往自己身上攬事。”嚴世之眉頭緊鎖,“依本官看,此案線索極少,兇手可能早已逃之夭夭,緝拿兇手歸案,過于困難。”
葉凡在一旁靜靜聆聽,嚴世之說的不無道理,屍體高度腐爛,留下的線索過少,想要憑蛛絲馬跡捉住真兇,不是嘴上說說那般簡單。
“本官并非懈怠此案,若能捉到兇手,本官當然是高興的,可破不出的話…”嚴世之忽然擡起眼,望向垂目的葉凡,“你不會也想淌這趟渾水吧?”
葉凡沉默片刻後搖搖頭,嚴世之眉笑顏開,猶如春日盛放的花朵,“此案如此複雜,前幾日驗屍,你也幸苦了,剩下的、就聽天由命吧。”
嚴世之走了,葉凡捏緊拳,又望了一眼衙門匾額,他站了許久,終是沒有跨出衙門一步。
另一頭的杜思狀況可不好,他剛出衙門沒多久,一群苦力打扮的人通通圍住他逼問案情,說的杜思頭都大了。
“此案尚無進展,目前确認屍體身份,可無關于兇手的任何線索。”杜思無奈解釋道。
“我不信、人都被殺了,怎麽可能不知兇手是誰?”一人大叫道。
“範老爺那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你得為他讨回公道才是!”
“是啊,必須要捉到兇手。”
許多人附和道,杜思十分無語,覺得自己似乎被捆綁了。
“我只能保證對此案全力以赴。”杜思老老實實說,“我不能騙你們,線索過少,嫌疑人未确定,現下情況不明、我也很焦急。”
衆人一頓,杜思見他們冷靜下來,便好言相勸道。
“不過,我可以承諾、本人定會好好處理此…”
沒等杜思說完,衆人炸開了鍋,一個個神色不平,就差沖上來将他打一頓。
“你這是什麽意思?找不到兇手?”
“兇手該不會是某個皇親貴族、官府在包庇他不成!”
“我看那兇手就是你!別人都沒發現你是怎麽看出、屍體就是範老爺的?”
“殺人兇手!”
衆人話鋒陡然一轉,從最初的懷疑便為肯定,這般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令杜思目瞪口呆,他愣神的那會兒功夫,這些人竟認定自己是殺人兇手了!
“你們能不能講些道理?我好心上門幫李氏指認屍體、那殺人兇手怎麽就成我了?”杜思指着自己、哭笑不得道。
“他還在狡辯!”
“你個殺人兇手,竟跑到臨安來禍害人!”
“把他趕出去!”
“我、我。”杜思被他們圍在中間,仰天大叫道,“我冤啊!”
“你還敢賊喊捉賊,兄弟們、快将他押到官府,讓知州大人來治他!”
“是啊!”
杜思氣急,卻做不出什麽,很快,他便感受到‘人多力量大’這句話的含義了,因為這群人竟真要把他帶到衙門去。
俗話說得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杜思趁身旁人一個不注意,縮起身子朝反方向跑去。
“嘿呀,那小子跑了!”
“快追他!”
衆人一同跑起來,追着杜思不放,其中有幾人不知從哪兒拿來的雞蛋,一個個砸到杜思身上。
“兇手怎麽可能是我?你們冷靜一下!”杜思一回頭,卻發現所有人用仿佛要吃了他的目光盯着他,“反正我沒有殺人,我、我跟你們沒法溝通!”
衆人追了杜思大半條街,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杜思索性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一路跑到範府。
“開門!快開門吶!”杜思扒在門上,身後一群如狼似虎的群衆追着他,好不焦急,這時,杜思突然想起那個驅趕他的門童,心裏懊悔今早出門沒看黃歷。
“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來人正是管事,他認得杜思,便立即開門放他進來。
杜思進去後立即關上門,與杜雨不徑相同。
“公子,何事如此着急啊?”管事疑惑道。
“是門外那些人。”杜思指指門外,“他們竟說我就是殺害範紀石的兇手!”
“公子莫要擔心,他們平日裏受老爺幫助極多,過幾日便好了。”管事打開門,在杜思驚悚的目光下招呼他們回去了,而那些人竟沒有發問、真的走了。
“他們真的走了?”杜思朝外探出一個腦袋東張西望,直到看到一排排離去的背影才舒出一口氣。
“這些人沒讀過書,每天靠些體力活掙錢養家。”管事嘆息道,“有什麽沖撞公子的地方,我代他們向你賠罪。”
說罷,管事便要向杜思下跪,杜思連忙将他扶起,開始問起正事。
“實不相瞞,我正是為範紀石一案,前來府上問話的。”
“我知道公子,你就是那個發現我家老爺的人。”管事搖搖頭道,“此案要看知州大人如何處置,若公子想要問些什麽,那便問吧。”
“有勞了。”
二人走向深處,範府裝置雖稱不上氣派,卻也自有一番味道,杜思所到之處十分安靜,綠樹清水,就連下人走路都是靜悄悄的。
“我家老爺喜靜,所有下人動作極輕。”管事将杜思引到大廳,“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喚夫人過來。”
管事走了,有一婢女上前為他沏茶,杜思坐在椅子上,盯着門外路過的下人。
其中,有一道纖細高挑的身影引起杜思注意。
那道身影的主人相貌也極為出挑,杜思卻看越眼熟,卻想不出她的名字。
這時,李氏正好來到杜思面前,她雙目通紅,卻鎮定道。
“今日在官府多有得罪,還望公子諒解。”她見杜思笑笑,便接着往下說,“我聽聞公子有所疑問,便想能否幫上些忙。”
杜思心下對李氏有些佩服,立即問道。
“你說範紀石死前去了白音寺,他什麽時候去的?”
“約莫九天以前。”李氏提及此事,不禁黯然傷神。
“他走前可說些什麽?”
“再過幾日便是小寶的生日。”李氏哽咽幾聲,淚順着面頰流下來,“老爺說他會早些回來、給小寶過生日。”
杜思自覺失言,又急急問起其他事,“範紀石生前有無仇人?”
“老爺平日裏極愛做善事、人緣也好,許多臨安人都對我家老爺稱贊有加。”李氏頹然道,“怎麽可能會有仇人呢?老爺那樣好的人…為何卻是這般下場。”
這時,有一婢女上前為李氏沏茶,她赫然正是杜思心裏挂念的那名高挑女子。
待婢女走後,杜思出聲問道,“夫人,那位姑娘是誰?”
“她叫做穆念愁,是個啞女。”李氏說起穆念愁,不禁同情道,“她雙親都死在衡河裏,身世十分可憐,聽聞曾有個弟弟、卻也難逃一劫,我見她可憐,便将她帶回府,這樣過得也能好些。”
“夫人心地善良,相信那兇手自會浮出水面,知州大人能為範老爺讨回公道。”杜思誠心誠意地說。
李氏搖搖頭,垂目不知想些什麽。
突然,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跑進大廳,他望着李氏,嚷着求抱抱,李氏将他一把抱起,憔悴的面龐柔和許多。
他便是李氏的兒子小寶,小寶生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臉蛋圓嘟嘟的,十分可愛,杜思望着他,也不禁笑了笑。
“娘親,他是誰啊?”小寶咬着手指問道。
“這位大哥哥是來家裏的客人,來、小寶,快向大哥哥問好。”李氏摸摸小寶腦袋柔聲道。
“大哥哥好。”小寶怯生生地說道,随即将臉埋在李氏胸前,不肯出來。
“小寶真乖。”李氏拍拍小寶,臉上盡是笑容。
杜思在一旁望着,突然生出許些羨慕,只見小寶擡起頭問道。
“娘親,阿爹什麽時候回來?”他嘴一癟,眼看着就要哭出來,“我好想阿爹。”
“小寶不哭,阿爹就快回來了。”李氏神色毫無變化,仍舊十分溫柔,“他還給小寶帶了最愛吃的米酥糕。”
“真的嗎?”小寶開心的笑了,沒一會兒便沖出去玩耍了。
當小寶跑出去後,李氏臉色驟變,杜思擔憂的望着她,卻被管事委婉的送出去,兩人剛剛走出沒一會兒,一聲凄厲而絕望的哀嚎從大廳傳出,響徹雲霄。
作者有話要說: 好,今天終于能早點
這章好像也不是那麽的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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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