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無頭男屍(十)
那具屍體已确認身份,當天就被管事領回府上辦喪事, 聽聞劉氏花了上千兩白銀為範紀石做了棺材, 範府一等人披麻戴孝, 遠遠望去皆是一片慘白, 白音寺主持特地趕來範府,還帶了十幾個和尚,說是要為範紀石念誦經文,超度亡魂,許多與範紀石生前交好的朋友一一前來吊唁,門外鼓手棚響了足足有半日之久, 送來的祭禮箱子絡繹不絕, 可見範紀石生前的人緣。
第二日遷柩之時, 範府下人與親屬排成一條白色長龍,白色紙錢撒了一路, 其中李氏哭的雙眼紅腫, 從未停下過, 載有範紀石屍體的靈柩被裝上柩車,一群人浩浩湯湯向墓地走去。
此情此景, 不禁令人想起霖水縣秦氏一案,莊慧坐擁秦氏龐大的財産,喪事卻也是在死後幾日才開始籌辦,而那時、他卻娶了小蜜過門,天天出入長樂坊等地,不得不說, 人心回測、世态淡涼,不僅僅是現代獨有的現象。
杜思并沒有去範府吊唁範紀石,也沒有湊熱鬧在一旁觀看議論,他找上嚴知州,想要向他借一些人去衡河上游搜查。
“杜兄弟,不是本官迂腐,這幾日盧知府有要事相辦,已從本官這兒借走半數的人…本官實在是抽不開手腳啊。”嚴世之愁眉苦臉道,拍着杜思的背好言相勸,“對于範紀石遇害,本官也感到十分痛心,可此案線索不明,難以偵破,饒是本官也束手無策,你又何必費那個力氣、做這些無用功呢?”
嚴世之婉拒杜思的請求,将他送回去了。
杜思沒有心情在盧府玩樂,他從後門避開一衆人,又回到範府前。
此時正值夏季,天氣炎熱,而在範府卻不能感受到一絲熱度,有的只是無盡冰冷與沉重,範府門前的小門童正伏在臺階上大聲哭泣,杜思心下難忍,沒有上前安慰,他明白,自己所要完成的任務要比撫慰他們要更重要。
杜思随着地上紙錢走,正好碰到昨日揚言要将他押進官府的苦力,他們一個個身着白衣,神情沉痛,見到杜思也毫無反應。
杜思這下是真正信了管事的話,他走到為首苦力面前說道。
“你還記得我麽?我就是昨日你們說的殺人兇手!”杜思言語誇大,想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可沒有人理會他,甚至于無人看他一眼。
“各位好漢,你們不抓我進官府嗎?”杜思再次道。
“劉管事說了,你是個好心人,範老爺是你跑了大半個臨安才找着的。”為首的苦力向杜思淡淡道,“昨日是我們太過心急,對不住公子了。”
說完,他們便要轉身離去,許多人與杜思擦身而過,無人停下,杜思捏起拳頭,心中似有一把熊熊烈火在燃燒。
“等一等!”他又跑到前頭,沖所有苦力大聲道,“你們不想為死去的範紀石做些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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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力一頓,有人便立即說道,“我們能做什麽?知州大人說那兇手早已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回來了!”
“是啊。”一衆人紛紛附和。
杜思在心裏暗咒嚴世之的人品,嘴上說道,“昨日于衡河下游發現了範紀石的屍體,經我檢驗,那兒卻不是範紀石真正被殺害的地方,而範紀石并非為砍頭致命,早在砍去頭顱前、他便已經死了。”
“這與案子又有什麽關系?”
“這說明範紀石是先被兇手殺害,後抛屍衡河下游。”杜思将聲音又拔高一個度,“若能尋得到範紀石真正死去的地方,說不定能發現有關于兇手的線索。”
“可萬一…”有人猶豫不決。
“現在顧不得那麽多了,各位不是受到範紀石許多恩惠嗎?”杜思卻看到許多動搖的臉,“去,還是不去?”
這時,為首的苦力上前一步。
“我跟你走。”
有第一個人站出來,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可是大哥,我…”有一人躊躇道。
“你不想去,我們也不強求。”為首的苦力凜然道,“只是你別忘了,前年冬至,你家可是拿了範老爺足足五斤的大米!”
那人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紅,最終仍是縮回人堆裏。
這群苦力中,竟有半數的人回去了,剩下約有十幾人自願留下來、跟杜思去了衡河,路上,杜思得知,為首的苦力名叫許三,也是裏面力氣最大的那個,因他極講義氣,做苦力的時日也長,許多人都叫他大哥,威信極高。
一衆人來到衡河中游,他們又分為兩撥人,一波在這邊、另一撥在那邊,開始沿路向上尋找血跡,此時衡河水位又降了些,一個身強力壯的成年人過河絕無問題。
太陽逐漸西移,杜思等人雖無收獲、卻無人喊停,一直向衡河上游前進,直至杜思遇見了一人,才稍作停頓。
那名範府啞女又站在那塊石頭上,而這一次,她并沒有往河裏撒紙錢,而是守在一個火盆前,裏面正燒着什麽東西,向上冒起許多黑煙,她身邊還放着一個竹籃,裏面又裝了白花花的紙錢。
啞女見有人過來,便開始往火盆裏燒紙錢,杜思離得近些,聞到一股濃濃煙味,那味道有些奇怪,他一時間也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杜思愣了一會兒,再度被許三叫醒時,那煙味卻十分正常,與一般燒紙錢的味兒沒什麽區別。
“許三,你聞到什麽怪味兒了嗎?”杜思問道。
許三抽抽鼻子,使勁一聞後搖搖頭,“那位姑娘在燒紙錢,就此而已。”
杜思自覺太過敏感,遂與衆苦力繼續向上尋找。
最後一絲餘晖尚存之際,衆人終于有了收獲,杜思一等人在距離衡河有一裏地的距離發現一把爬滿蒼蠅的斧頭,還有一處浸滿深色液體的幹涸土地,他們連忙又趕回衙門,向知州上報此事。
嚴世之一聽,先是掏了掏耳朵,随後帶上一等捕快前去衡河上游,來到杜思所言的地方。
“這裏果真是範老爺遇害之處。”嚴世之睜大眼睛,遂又用衣袖捂住鼻子,因那布上血跡的地方爬有許多蟲子,他後退幾步對衆人說道,“本官本想過幾天搜查衡河附近的情況,沒想到被杜思搶先一步,你可真是幫了大忙啊。”
嚴世之又說了許多好話,帶着屬下與那把斧頭便回去了。
杜思對着這位知州大人的背影連連搖頭,覺得自己又遇上一個‘宋知縣’。
傍晚,杜思趕回盧知府府邸,這時已到了飯點,許多人都坐在屋裏用飯,杜思剛一進門、便遇到一臉陰沉的井恒。
“你去哪兒了?”
“我…”杜思不禁後退幾步,直到背靠在房門上才停止,“我去找兇器了。”
井恒臉色稍緩,倒一杯茶放在桌上,杜思顫巍巍走過去,捧起茶杯一飲而盡。
“查的怎麽樣了。”井恒騰空桌面,又将飯菜端來擱在桌上。
“有那麽一點點進展。”一說起案情,杜思便抛開一切,滔滔不絕起來,“找到了範紀石遇害地點,和那把砍去頭顱的斧頭,我去禀報知州大人…”
杜思有些氣餒,整個人變得蔫蔫的,“嚴知州并沒有将此案放在心上,也無記錄案情的意思。”
井恒不語,似乎料到杜思的反應,沒過多久,杜思揚起筷子,自己便振作起來。
“好,他不寫、我寫!”杜思一副認命的模樣,低頭開始胡吃海塞,他今晚又得奮戰一番了。
而在另一頭,躺在床上的宋炜正閉目養神,毛益在一旁扇着扇子,一邊說着臨安趣事。
宋炜突然咳嗽一聲,毛益立馬會意,端起桌上涼茶遞給宋炜。
“知縣大人,您請喝茶,這是上好的碧螺春,知府大人賞的。”毛益笑盈盈的說着。
“本官很久已經沒有喝過碧螺春了。”
宋炜哈哈一笑,渾厚的笑聲回蕩在房內,他從床|上坐起來,将茶杯遞到嘴邊便要喝上一口。
這時,一道高大身影出現在宋炜門前,他擡腿将門踹開,毫無預兆,宋炜手一抖,茶杯墜落至地,摔了個粉碎。
“老遠就聽到一陣淫|蕩笑聲,想必一定是宋知縣發出的。”曹正明出現在二人眼前,他望着呆愣的宋炜,笑得十分開心,“怎麽,人老了、身子不中用了?瞧瞧,連茶都拿不起來了。”
“哼。”宋炜斂下怒色,冷笑道,“本官懶得與你一般見識,看在知府大人的面子上,本官就不計較了。”
“那我可要謝謝你了。”曹正明絲毫不怕生,徑直做到椅子上,宋炜斜眼瞧着他,使勁翻了個白眼。
“毛益,倒茶。”曹正明吩咐道。
“是,知州大人。”毛益立即離開宋炜,腆着臉去倒茶。
“你來做什麽?”宋炜躺回床|上,不去看曹正明。
“當然是來看你了。”曹正明抿一口茶道,“聽聞宋知縣見了屍體昏過去了,我便來看看你,現在看來,宋知縣面色紅潤,還能笑得出聲,定無大礙了。”
“那不過是一場意外。”宋炜睜開眼,砸砸嘴道,“那日天氣炎熱,我被太陽曬暈了頭,僅此而已。”
“哦?”曹正明放下茶杯,湊近宋炜說,“我怎麽聽說,宋知縣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了呢?”
宋炜沒有動作,鎮定自若道,“明人不說暗話,知州大人想說什麽便說吧,何必與下官整這些沒用的東西。”
見宋炜沒有到他預期效果,曹正明斂起笑臉,便要往門外走。
“明日,知府大人叫你去老地方等他。”
說完,曹正明就走了。
“诶,大人,這位知州大人是什麽意思啊?”毛益連忙問道。
“他有什麽意思?能有什麽意思!”宋炜使勁拍了把毛益的腦袋,“淨想些沒用的,有這功夫、不如去給我好好查查那個嘴碎的人!”
宋炜望着地上的碧螺春,覺得今年真是流年不利,自己喝茶共被打斷三次,難道與這碧螺春有關?
“毛益,把碧螺春換了,從今日起,本官改喝龍井!”
當日,杜思挑燈夜戰,睡的極晚,與此同時,範府卻再度上演了一出悲劇。
第二日,範府家的李管事的屍體被人發現吊死在房梁之上,他神色猙獰可怖,猶如地獄索命惡鬼般怖人。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毛益這個名字是有我私人原因的,寫那一章時我在學校剛好沒穿毛衣,差點沒凍死,于是,毛益就誕生了=ω= 大家要注意保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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