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雲洲疑雲(九)
對于杜思而言,那是一張陌生的臉, 可從記憶深處湧出的熟悉卻令他十分陌生, 他确實沒見過眼前的男人, 但這具身體記得。
“杜思, 這位正是特地要見你的大人,你還記得他嗎?”曹正明的聲音從後傳來,漸漸逼近二人,“他是你父親當年的摯交,也是認你做幹兒子的人啊。”
“見過知府大人。”杜思行禮,雙眼忍不住偷偷去看那人。
面前身着深緋官袍的男人立即展露出祥和微笑, 仿佛方才的模樣只是杜思錯覺。
“多年不見, 你長得愈來愈像你父親了。”
一把渾厚男聲勾起杜思心中埋藏于底的記憶片段, 許多畫面交織,最終構成三個血紅大字——李治飛。
“我聽過你破的那些個案子, 真正令我欣慰啊。”李治飛走上前, 拍拍杜思的肩, 語重心長道,“你父親走的早, 若他在世,見你這般作為,定會将畢生所學盡數交予你、可惜啊。”
說着,李治飛竟流下幾滴淚,“你父親死的不明不白,最後一次見面時, 他聲稱要去深山常住,可曾想卻一去不複返、再見時已成了一具屍體啊!”
李治飛說的聲色俱茂,不知不覺,杜思眼眶漸漸濕潤,不知出自哪裏,這具身體對此反應比以往都要強烈,即便杜思對杜永秋印象不深,可腦中不受控制、浮現出的記憶畫面卻令他為之動容。
“如今,你即已傳得杜永秋一手絕活,他也終于能安息了。”李治飛話鋒一轉,赫然指向杜思,他用袖子擦擦眼淚,沉聲道,“你天生聰慧,我毋需瞞着你什麽,你父親死的冤啊,即便是我這個知府也無從得知真相,鋼之過烈、其刃必損,我當時若再查下去,便會牽連其中、自身難保!”
這些話猶如當頭一棒,将杜思敲的毫無反應,房門不知何時被關上,曹正明早已消失,只剩這二人站在大廳中,杜思昂起頭,将眼中淚水抑制下去,李治飛見此,做勢便要跪下。
“知府大人,您這是何意?”杜思連忙扶起他。
“我對不起你父親、我不配做他的摯交!”李治飛大叫,毫無身為正四品朝廷命官的樣子,“想我與你父親一起在這官場萬般小心,我不知在裏打滾摸爬了多少年、才混到現在這般這個位置,可卻連你父親真正死因都無法查知,我心中有愧啊!”
杜思腦海不知又湧上哪些記憶,這具身體與杜永秋朝夕相處的溫馨畫面一一交織呈現,杜思腦袋仿佛炸裂般疼痛,那個人似是他、似又不是他,恍惚間,杜永秋的墓碑在眼前飄過,而後一張無比猙獰的面孔占據杜思整個視野。
“你定要為你父親申冤、替他報仇!”李治飛突然握上杜思雙手,那力道十分大,竟叫他一時掙脫不開。
眼前的李治飛與那張面孔重疊在一起,杜思一時間想起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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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
杜思一把甩開李治飛,他一摸額頭,發覺自己出了許多汗,再擡頭望向李治飛,他已無方才的錯亂、換上一副鎮定的模樣。
“你莫騙我,若你真想為杜永秋報仇,早不該等到現在。”杜思冷靜下來,與李治飛一同對視,二人距離拉開許多,毫無方才的‘父子情深’。
“你們到底想做什麽?”杜思喝問道。
“為何叫的如此生疏,好歹我也是你幹爹。”李治飛拍拍衣袖,恢複初始風度,朝杜思笑呵呵地說,“莫忘了你破的那些案子,也有本官的一半功勞在裏。”
“你們把他埋到哪裏去了?”杜思又問道。
“你應該記得的。”李治飛笑不露齒,“你果然和你爹一樣,口快心直、藏不住事,不是做官兒的料。”
杜思搖搖頭,望着李治飛一字一頓道,“你錯了,我從未想過介入官場、錦衣玉食,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便可,只要能為天下冤屈之人澄清玉宇、還他們一個公道,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
李治飛但笑不語,随即慢慢鼓掌。
“說得好,好一個澄清玉宇,好一個還之公道。”李治飛停下手,摸摸嘴角胡須笑道,“年輕人胸懷大志,這可是好事,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謂的沉冤得雪可是借助本官而得來的,換而言之,你想要還人公道、替那些可憐蟲請願,卻也是得有個身份的,若你沒有我這個靠山,你能救的了那些人麽?”
李治飛上前幾步,眼底盡是不屑,“若沒有我,又有誰會給你幾分薄面呢?你并非朝廷官員,區區一屆仵作、即便是心懷正義,若無身份地位,正義怎能抒發?”
杜思咬牙不語,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卻盯着李治飛。
“你年紀還小,沒摸清這世道,我若與你父親無交集,你就在那旮旯角待上一輩子,哭天喊地也沒人搭理你,望你好好度量其中弊利,想清楚再來找本官談話。”
說完,李治飛拂拂衣袖,頭也不回的走了,大廳正門比打開,幾絲光傾斜而下,打在杜思臉上,此時此刻,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的溫暖。
“诶,知府大人出來了。”張志叫醒趴在桌上的曹正明,曹正明打了幾個哈欠後便出門與李治飛攀談,張志在一旁看着,只見大廳又出來一人。
那人模樣生的極好,此時卻滿臉抑郁,張志又看看春風得意的李治飛,幾乎能想象的出杜思的遭遇。
“一個個大官成天搞些見不得人的事兒,真麻煩啊。”張志摸摸腦袋,心裏默默為杜思點蠟,“要是将這些功夫用在正事上,最近這起案子應該就破了吧。”
張志想起死去的許天高與吳老漢傷口所致的利器,不禁搖搖頭。
杜思出了曹正明的府邸,心中一團郁氣難以發作,轉身便進了酒館,他叫了許多酒,開始一口一口往肚裏灌,許多股熱流沖上腦,他暈乎乎的倒在桌上,心裏有萬般無奈難以釋懷。
他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卻因進入這個身體後一度陷入困境,如今杜永秋不知生前遭遇何事,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扯進來。
杜思想及此時,又喝了幾杯酒。
而他所堅持的動力一直建立與李治飛雲洲知府的身份上,這使他自尊心大大跌落,這些時日做的事情似乎毫無意義,無論他破除多少案子,那些無辜受牽連的人總會發生不幸,這是他怎樣也挽回不了的。
天上太陽西移,不知何時已日暮西山,酒館的小二勸了他許多遍,就連老板也跑來開導他,要他注意身體。
杜思的世界只剩下藍藍的天與許多人的笑臉,他猶如一坨爛泥,硬是扒在桌上,任誰叫都不起來。
此時,一人悄悄出現在他身後,酒館老板見了宛如看到救星,兩眼發光。
“公子,你可認識他?他已經喝了足足有兩個時辰!”你快把他帶走吧!”
說完,他向小二使了個眼色,小二立即去扶杜思,他的手剛一碰到杜思衣襟,動作卻被那人冷然打斷。
只見那位高大青年一把将杜思扶起,可杜思醉得厲害,順着他手臂向下滑,青年稍作猶豫,将手放于杜思腰間,牢實将他抱住。
兩人就這麽走了,看着他們的背影,小二疑惑道。
“老板,這兩人看起來怎麽、怎麽有點那個呢?”
“管住你的嘴,少說多做。”老板瞪了他一眼,又回到臺櫃前,小二摸摸自己的頭,也去幹活了。
當晚,杜思酩酊大醉,他似乎說了許多話,恍惚間,有一人一直在他身邊,忍受他的種種無理要求,杜思鬧騰了許久才消停下來。
就在井恒以為他睡着時,一回頭卻發現杜思倚在床頭注視着他。
“井恒。”杜思清晰而準确的說出他的名字。
“我在。”井恒嘴角勾起一絲弧度,可惜杜思沒能看到。
“你一直在騙我?”杜思痛苦地說。
井恒搖搖頭,杜思卻不肯接受,絕望的閉上雙眼,他尚未成人,骨骼纖細,衣衫松垮的搭在他身上,下颌骨與頸部拉伸出一道極為脆弱的線條。
“你們都在騙我,一直将我蒙在鼓裏。”
“我不會騙你。”
井恒見此,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憐憫。
“你在隐瞞什麽,你又是誰?”杜思雙手攤開,語氣極近請求,“你能告訴我嗎?”
井恒眼簾微垂,避開杜思緊逼的視線。
“既然如此,為什麽對我示好?”杜思雙目盈滿悲傷,但很快,他又阖上眼,伸出手想要推開杜思,“你走,不要再管我了。”
而當他的手剛觸到井恒衣衫時,卻被他牢牢握在手中,接着,杜思整個人被井恒擁入懷中,那樣接近溫柔的對待使他的心猛然跳動,井恒胸膛的溫度更令他眷戀不已,杜思睜大雙眼,望着眼前與平時大相徑庭的人,張不開口。
片刻,杜思陷入一片昏暗,他終于睡了過去,井恒伸手摸過杜思的發,于他耳邊輕輕道。
“我永遠不會騙你。”
而後,一個輕柔的吻落于杜思額上,仿佛嫩芽慢慢破土而出,悄無聲息。
第二日,杜思睡到日上三竿,他頭疼不已,有些後悔昨日喝的那些酒,不過也正因為酒醉,可惡的李治飛帶來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杜思想起永中案子,渾身又充滿幹勁。
他走出院子,一個門童卻等在門口,見到他急忙迎上來。
“公子,這是一位先生交給你的,他說這是他目前所能給予你的謝禮了。”
門童将一盒糖送到杜思手上後、便跑沒了影。
杜思望着手裏的糖,突然想起這是誰送的了。
“聽說,你昨日喝醉了。”曹正明又出現在杜思眼前,他昂起頭道,“本官還以為你有多能扛,看來也不過如此。”
一旁的張志走上前,手裏端着一碗醒酒湯,“這是知州大人特地叫廚娘為你熬的,快喝了吧。”
“小人謝過知州大人。”杜思心情大好,頭頂陽光仿佛更燦爛了些。
“哼,本官見你有些能耐,辦案時要用得上你罷了,莫自作多情、揣測本官的心思。”曹正明辯解道,他看到杜思手上的糖罐,又說道,“這是…糖罐?多大的人了,還吃糖?”
杜思喝完醒酒湯,揚揚手裏的糖笑道,“小人是喜歡吃糖,大人要不要來點?”
“不需要。”曹正明見杜思形色頗好,便轉身向前走,“還不快跟上來,磨磨蹭蹭、莫誤了案子。”
杜思與張志相視一眼,兩人連忙追上前,跟在曹正明身後。
幾人走後不久,杜雨從樹上跳下來,她望着杜思遠去的背影,突然松了口氣,環顧四周,井恒一大早消失,杜思也走了,下人也把房子收拾了,杜雨正大光明走進杜思的房間,一臉幸福的躺在他床|上。
作者有話要說: 啊,終于補完了,這是一月十七號的份,今天晚上就是十八號的了
你們一定要相信這文是HE,真的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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