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風雨欲來(十)

“杜思,你還是想不明白麽。”

李治飛雙眼微眯, 低沉的嗓音竟比兩旁呼嘯而過的寒風還要凜冽, 從口中呼出的熱氣彌散在空氣中, 很快便消失了。

杜思搖頭不語, 心底一片漠然。

“哼,不知天高地厚。”李治飛冷笑一聲,“現下,你已半只腳踏入棺材,杜永秋已是前車之鑒,你非得走你爹的老路嗎?”

見杜思毫無反應, 李治飛又直道。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若你配合我、我便會在左相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屆時,你身居高位, 權錢兩握, 也算對得起杜永秋的養育之恩了。”

他稍稍緩和語氣, 似是想勸動杜思,“你天生聰慧過人, 傳得你爹一手驗屍破案的好技巧,如今,你大難當頭,我也算看着你長大成人,他日,你命喪黃泉、與我陰陽兩隔, 我心裏難受啊。”

李治飛又上前幾步,他一舉一動無一不令人動容,李治飛擡起頭,臉上皺紋乍現,一雙眼殷切的望向杜思。

“杜思,莫要一步錯、步步錯!”

杜思對上李治飛的眼,不動聲色向後退去。

“家父自小對我要求嚴格,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之前依靠你知府的背景省去不少麻煩,這一點,我定會銘記于心。”

他這一番話令氣氛更為複雜,李治飛直直盯着他,眼底閃動不知是何意味的光。

“你是我爹的摯交,對他的性格再清楚不過。”杜思堅定道,“請回吧,我不會跟你走的。”

“你!”李治飛一頓,面上頓生怒色。

“況且,左相周鴻祎與我爹的死脫不開幹系,我又怎會與殺父仇人同居一室呢?!”

杜思一雙冷凝黑眸猶如一把冰錐,直直刺入他心底,只見李治飛瞳孔微縮,雙唇顫抖,他胸膛劇烈起伏幾下,似在平息心中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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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知府大人已無事,恕小人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

杜思繞過李治飛,便要走出這條街,正當他走過拐角時,李治飛身形一動,突然開口了。

“杜思,別怪我沒提醒你,左相大人已經來到雲洲,他最喜對付你這般固執的人…我該說的話已說到,你好自為之。”

李治飛的話清晰傳入杜思耳中,他走出街口,徑直來到門前。

杜思伸出手,卻生不出力氣敲動眼前大門,他現已是麻煩纏身,杜蘅等人在與他相處下去,只會平白無故害了他們。

他在門前伫立許久,幾刻後,門突然開了一條縫,一張清麗面龐出現于杜思眼前。

“……”

杜雨沒有開口,只是等杜思進房後将門輕輕阖上。

與此同時,李治飛也回到住處,他剛跨進門檻,院裏一個小男孩聞聲擡起頭,他放下手裏玩具,立即跑上前抱住李治飛。

“爹爹,你回來啦!”

由于身高限制,他只能堪堪抱住李治飛大腿。

“爹回來了。”李治飛喜笑顏開,将孩子小心抱起來,“永逸,今日有沒有聽老師的話?”

“嗯!”李永逸使勁點點頭,又對李治飛小聲道,“爹爹,那個叔叔又來了,他叫我在這兒等着你呢。”

“……”李治飛臉色一凝,他将永逸交給一旁婢女,自己則走進亮晃晃的廳堂。

推開門,堂裏正坐着兩人,李治飛連忙走上前向那位貂裘加身的男人行禮。

“下官見過左相大人,雲洲這些日雪下得大,路上耽擱了,還望左相大人見諒。”

“今天的雪比起昨日可要小多了。”另一名男子轉過頭,露出一張笑盈盈的臉龐,“方才,我似乎在路上見過李知府,不知你在與誰相談,聊得甚是開心啊。”

李治飛沒有理會盧骥升,周鴻祎定眼瞧了瞧他,沒有為難他。

“天氣寒冷,快坐下吧。”

“謝左相大人。”

李治飛迅速起身,坐在了周鴻祎對面的位置。

見周鴻祎并未追問,盧骥升再無多言,周鴻祎端起桌上熱茶,不緊不慢的抿一口,李治飛雖面無表情,身體卻十分僵硬。

“聽聞,杜思已來到淮慶。”周鴻祎突然發聲道。

“是,下官已将他喚來了。”李治飛沉聲道。

“如此甚好。”周鴻祎點點頭,在李治飛稍稍放松時卻再次發問,“他是你侄子,怎麽不将他帶回來住、卻安排到其他地方?”

周鴻祎望着李治飛,雙眸如寒潭般深不可測。

“本相可花費好一番功夫才尋到他住處。”

李治飛雙唇微啓,便要做解釋,但周鴻祎并沒有給他機會。

“他沒有跟你回來,那便是要與你對着幹了。”周鴻祎穩穩放下茶杯,雙眼微眯道,“既然如此,本相便可不顧往日情分,替你好好整治整治。”

李治飛雙拳驀地收緊,額邊留下細密的汗。

周鴻祎對盧骥升耳語幾番,只見盧骥升面露喜色,低聲道。

“依下官看,此事便交給知州祁紹去做,定會如左相大人的心意。”

“嗯。”周鴻祎整整儀表,将披風兜帽戴上,徑直走出門。

門外寒風凜冽,有幾絲刮進廳堂,帶來許些刺骨寒意,李治飛的手漸漸松開,衣物上留下許多褶皺。

盧骥升走到李治飛面前,笑眯眯道。

“李知府,這般猶豫不定可不像你往日的作風,莫非是受到什麽刺激、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李治飛狠狠瞪了他一眼,略顯狼狽之意。

“風水輪流轉,沒想到知府大人您也有今天啊。”盧骥升極為開心,滔滔不絕道,“本官曾聽過一個故事,今日便來同知府大人講講;從前,有一只生在旮旯角裏的麻雀,它每日望着天,對頭上飛過的大雁羨慕不已,心裏盼着自己也能登上天,終于,麻雀找到一個機會,從旮旯角裏爬出來了、與大雁一同騰空而起,可一只小小的麻雀又豈能跟得上大雁的高度呢?那只麻雀越是用力地飛,越能感受到自己與大雁的距離,知府大人,您說、這麻雀可不可憐呢?”

李治飛面色鐵青,盧骥升卻未因此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出言諷刺。

“是草又根,是話有因,有人本出生低賤,卻為何總懷鴻鹄之志、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如乖乖待在旮旯角裏,別去湊那些個熱鬧,便什麽事都沒有了。”

盧骥升大笑不止,他随周鴻祎的腳步走出廳堂,幾縷瑟瑟寒風飄進,使李治飛感到一陣涼意,他在椅子上坐了許久,忽然,一道強風吹進,李治飛甩過衣袖,桌上茶杯翻倒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茶水四處蔓延開來,留下一片濕痕,李治飛起身走出門,他步伐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淤泥裏,難以抽身。

第二日,杜思起了個大早,他帶上一些東西去了雲宅,他走到雲成化祖房前,停頓片刻,不知想到什麽,杜思快步來到院角那棵槐樹前,樹下雪積的極深,杜思彎下腰,将他帶來的物什埋進槐樹後的積雪下。

接着,杜思又走了一圈雲宅,其中,廂房、書房蠟燭有燃過的痕跡,杜思想了想,在外圍着宅子觀察着,而緊挨祖房的圍牆外,有一堆燃盡的香灰。

仍有人在這兒活動,杜思來到程潛家,繼而詢問那棵槐樹。

“你說雲成化家院角的那棵槐樹?”程潛思索幾番,毫無隐瞞,“那是雲成化與尤娘一起種下的,我記得、雲成化似乎對外人談起過此事,尤娘喜歡養花草,雲成化便花了大價錢從別處運來槐樹苗,因尤娘原名姓魏,與‘槐’字剛好差了一個部首,所以才種了槐樹。”

“魏?”杜思覺得熟悉,突然想起,雲成化祖房裏有兩塊牌位,上面所寫兩位亡者的名字剛好也姓魏。

“尤娘是雲成化近親嗎?”杜思不禁問道。

“那是不可能的,雲成化在淮慶沒有親戚。”程潛連連擺手,“再說了,尤娘可是當地人,一邊的婆子從小看着她長大,怎麽可能是雲成化的親戚呢。”

“原來如此。”杜思點點頭,兩人又聊了一陣,正當他要走時,院裏那條大黃狗又叫起來,杜思已經習慣了,很快便出了程潛家。

天黑以後,杜思回房休息,卻見杜蘅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他叫醒杜蘅、讓他去床上睡,杜蘅雙眼惺忪,突然打了個激靈道。

“公子,桌上那些信都不見了。”

“我拿走了。”杜思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只留下一份,我明天需去一趟驿館,說不定能查到些什麽。”

杜思揉揉太陽穴,對杜蘅說,“時候不早了,快上|床睡吧。”

可杜蘅沒有動作,一直睜着眼望着他。

“公子,你遇到了什麽事?”

杜思一頓,又搖搖頭。

“我與杜雨都知道,公子近日來常因要事煩擾…我只是個奴才,本無過問公子的權利,但若公子遇到什麽頭疼的事,不妨說出來、心裏會好受一些。”

杜蘅臉上稚氣已褪了大半,再不是當年那個愛哭哭啼啼的小孩了,杜思緊繃一天的神經松懈下來,他走到杜蘅面前柔聲道。

“有機會,我會告訴你的。”

杜蘅點點頭,二人陷入一片死寂,突然都不做聲了,或許是因此事過于沉重、杜思未醞釀好言語,但當兩人視線交接時,卻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公子。”

杜蘅打破沉靜,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同燭臺裏跳動的火焰,明亮而灼人。

“無論如何,我都跟着你、不管你走到哪兒,杜蘅必然誓死相追。”

杜思眼瞳微動,千言萬語化作一個笑容,他轉身翻找行李,将那本杜永秋留下的手劄取出。

在杜蘅注視下,他舉起燭臺,将手劄點燃。

“杜蘅,你從未見過這本手劄,明白嗎?”

一片火光下,杜思被熊熊火焰映照的臉令杜蘅感到許些陌生,他回過神來,輕輕點點頭。

第二日,杜思與杜蘅出門,二人尋到淮慶驿館,想要找出這封信的主人,中途,杜思察覺周遭的變化,他叫杜蘅回去,獨自一人追查這封信。

許多驿使都稱自己未見過這字跡,卻又有人說、他認識的人似乎知道,杜思捋清這些人的關系,挨家挨戶去找,最後,終有一人說出明确的消息。

“這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的字,尾梢弧度較大,字跡乖張狂放,倒是京城流行的字樣,在淮慶,我曾見過幾次…”驿使回想道,他轉身會屋,取出幾張紙來,“這是從京城送往淮慶的名單,有一次驿站出了漏子,延期的人要再寫一遍自己的名字才可送行、但送信的人那樣多,怎可能寫多少、送多少?所以,這幾張紙上寫的都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身居高位的官員大臣,就連送信、也有行業潛規則。

杜思與驿使找了許久,翻來覆去,終于尋到一個名字。

“你看,這位大人的字跡與你手裏那封信上十分相像,這些人名裏,只有他的字寫的又小又密了。”

杜思順着驿使指尖望去,只見一個大大出乎他意料的名字現于眼前,那正是四個大字——太尉雲密。

與此同時,杜思終于明白,餅鋪老板娘所說的話與雲成化的所作所為了。

“诶,你慢點走、小心地滑!”

驿使好心提醒杜思,只見他突然奔向來時的路,整個人如同失了魂一般,此時,杜思心中卻還尚存一問,他要找到程潛,問清那件事,随後便可報官、請求緝拿雲成化。

當杜思跑到程潛家時,往日緊閉的房門突然大開,杜思有些疑惑,上前幾步,也沒聽到那只大黃狗的叫聲。

“程潛?”

杜思走進門,卻看到地上趴着一人,他面朝地伏在雪上,一動不動。

“程潛、你沒事吧!”

他連忙将程潛翻過身,卻見一張驚慌失措的面孔,程潛睜大雙眼,瞳孔放大,面部猙獰,而他胸前,則被一把匕首全根沒入。

“?!”杜思大驚,程潛已經死了,他伸手去摸程潛脖頸,肌肉尚算松弛,略帶些溫度,這說明程潛才死了不久。

杜思心中湧上一股憤恨,程潛待他不薄,為人忠厚老實,何人下如此狠的心至他于死地?

再看院角,那只黃狗肚皮朝外、橫卧在雪地上,兇手竟是連狗也不放過。

未等杜思做出反應,門前傳來一陣腳步聲,遠處隐隐有火光逼近,杜思并未抛下程潛的屍體,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已無法逃出生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越到後面越難寫,我果然寫的太少,又斷更了、頹廢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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