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大江東去(四)
京城正如杜思想象那般繁華,街道兩旁店鋪雲集, 往來行人川流不息, 正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亭臺樓閣林立其中, 增添許多色彩,絢麗斜陽灑在其中一間樓閣飛檐上,泛出一圈淡淡的光暈,遠遠望去,一座宏偉壯觀的宮殿隐隐露出一角,可想而知, 它的全貌該是如何震撼, 杜思在轎裏靜靜觀望着, 自他得知李治飛等人作為之後,心裏便對這些顯赫建築心存幾分抵觸, 越是華麗非常的場所, 人與人之間的鬥争便更為明顯, 尤其是皇宮——這個傳聞中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有多少冤魂飄蕩其中, 參與這場為利益角逐的無情修羅場。
一想到杜永秋便是這場争奪中的一顆小棋子,杜思心中染上許些說不清的難受,杜永秋為人清白、一心為民洗冤除暴,到頭來、自己卻死在皇權之争上,如何不叫人可惜?杜思放下簾子,不再去看那座輝煌建築。
中途, 他換上一身青色太監服,仲元青的意思十分明确,杜思雙手贊成,只要他能查明當年真相,這點困難不足為懼。
耀眼金光從頂上傳來,刺的杜思睜不開眼,下了轎,杜思擡頭一看,卻望到一片紅牆金瓦,自己竟不知何時進了宮,仲元青領着杜思從一道小門進入,門口把守的侍衛見了仲元青,紛紛将手中長|槍移開,杜思低下頭跟在仲元青身後,道路十分幹淨,見不到一粒石沙,約莫走了半個時辰,仲元青才停下,杜思緊繃的身體稍稍放松一些,他的脖子發僵,再要擡起頭已有些困難了。
“你就跟着這位公公,酉時前,我在這兒等你。”仲元青沉聲道,杜思看向面前一位笑眯眯的太監,不自覺點點頭。
“右相大人盡管放心,老奴定會将這位公子原模原樣交到您手上。”
公公畢恭畢敬道,仲元青點點頭,二人正準備離去,杜思卻被仲元青再度攔下。
“記住你我二人的約定,酉時之前我會來接你。”仲元青的眼無比深邃,隐藏着杜思看不懂的悲怆,“待你進宮之後,便不會再想回來了。”
那一眼似乎望到杜思心底,他微微一怔,仲元青卻走了。
“公子,快走吧,時候可不多了。”公公一聲嗓子将杜思喚回,他望了那幾道紅牆半晌,立即小跑過去、跟上公公的步伐。
杜思不敢靠的過前,只得弓着腰跟在公公身後,兩人拐到一條無人小巷,公公突然開口了。
“你叫什麽名字?”
“我名叫杜思。”杜思小聲道。
“杜思?你是杜永秋的兒子。”公公輕飄飄地說出杜思身世,遂又道,“宮裏不方便,雜家就叫你小杜子吧,你便稱呼雜家一聲李公公。”
“是,李公公。”
這時,迎面走來幾名宮女,她們逐一向李公公問好,或許瞧杜思面生,都有些好奇。
“這是新來的,叫做小杜子,雜家看他模樣生的好,親自出馬來教他。”李公公與宮女打趣道,又沖杜思道,“小杜子,快擡起臉讓這些個姐姐們瞧瞧。”
一樣冰冷的物體觸到杜思臉上,他立即低下頭,不去看眼前那些人,宮女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極為悅耳動聽,這些宮女所穿的衣裙是杜思在外從未見過的,他看了幾眼,卻生出幾分熟悉。
“小杜子有點害羞,趕明兒了讓你們仔細瞧瞧。”
李公公又與宮女逗趣一會兒,終是分開來,杜思緩緩吐出一口氣,只覺得自己身上沾滿脂粉味,要是被段景衡知道了,他可能會死的很難看……
“小杜子,你不習慣這兒吧。”李公公飽含笑意的聲音從前傳來,杜思一哽,不說話了。
“雜家雖沒見過杜永秋,當年卻也聽過他的事情,那時雜家還只是一個小小太監,有幸從一處宮院聽聞一點風聲,他雖非朝廷命管,事跡卻能飄到宮裏來,那也算是一種本事了。”李公公意味深長地說。
“李公公在哪裏聽到的?!”杜思失聲道,他直望向前方的背影,手裏緊捏的木牌已布滿汗水。
“小杜子,你逾矩了。”李公公冷冰冰的聲音令杜思硬生生弓下背,“雜家現在正往那兒走呢,你性子這般急,想必吃過不少苦頭吧。”
杜思沒有做聲,李公公便自顧自地說起來。
“俗話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良知是路人,雜家以前還不信,可當雜家進了宮後才發現,若要持一己之見,是遠遠不能往上走的,嘴皮子要再鈍些、怕是連命都保不住,雜家本想安分守已、聽天由命,到頭來卻招惹一身是非。”李公公嘆息一聲,輕撫手上拂塵,“誰會想到,自己與原來的路越走越遠呢。”
杜思張張口,心裏又想到了李治飛。
“這一會兒話的時間,竟然到了。”李公公停在一處破落宮苑前,這裏人煙稀少,幾乎無人往來,李公公終于轉過身,直視着杜思道,“這裏便是你要來的地方。”
杜思望向面前宮院,這裏的地積滿一層厚厚的灰,從門外依稀能夠看到裏面幾片殘舊落葉,以及一些倒塌朽木。
“別愣了,小杜子,雜家沒來錯地方,你快進去吧。”李公公催促着,杜思望了他幾眼,終于走進門裏。
門裏場景比門外看起來還要破舊,這裏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就連一棵僅存的小樹,也是被劈成兩截,吊着一口氣立在地上。
“這裏怎會如此荒涼?”杜思疑惑道。
“十幾年前,齊妃小産而死,走後不久卻被太上皇查出詛咒熹貴妃的小人,一怒之下,這兒便成了這副模樣。”李公公對答如流,“熹貴妃與齊妃同一天生産,還好貴妃娘娘母子平安,太上皇因此差點就去刨齊妃的墳了呢。”
杜思攤開手,那塊刻有‘齊’字的木牌此刻諷刺極了,他猶豫再三,終是将它沒丢掉。
“這兒的宮女皆被處死,無一幸免,當年這可是一樁大事,事發前、雜家便是從這裏聽聞杜永秋的名字的。”
李公公說的輕巧,杜思卻陷入了沉思,公公瞧着杜思思考的模樣,眼底驟生出許些期待。
“公公是聽何人所言?”杜思突然問道。
“雜家從幾名服侍齊妃的貼身侍女那裏聽來的。”
李公公眯起雙眼,杜思看不到他的眼睛,心裏略有些不安,接着,這位公公道出幾個他極為熟悉的名字,在念到最後一位時,李公公閉口不答,只是看着杜思靜靜地微笑。
“還有一位,是小荷。”杜思答道。
“雜家雖不知你爹做過什麽,單從那些個大人嘴中的只字片語、也能猜出許些端倪。”李公公拍拍身上的灰,“但雜家知道,在這宮裏,好人總是活不長的。”
杜思聽的雲裏霧裏,李公公見狀接道。
“小杜子,你可知熹貴妃?”正當杜思準備否認時,李公公又說,“雜家猜你定然不知,她自産下皇子,變得聖上寵愛,太上皇将小皇子立為太子,如今,她可是聞名大周的皇太後娘娘,身居高位,榮耀無數。”
杜思從未聽說過熹貴妃的名號,莫非這個女人與當年杜永秋的死有什麽聯系?
“可人人也知道,熹貴妃少時可與當今左相大人是對青梅竹馬,聽聞兩家人婚事都說好了,但是……”李公公一頓,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雜家相信娘娘是不會後悔的,今日如此榮譽,可只有聖上才能給的了的。”
杜思有些不自然,沒想到皇宮裏也有這種狗血劇情,周鴻祎當年被橫刀奪愛,以他的為人,想必心裏一定不服氣吧。
“皇子不止娘娘那一個,聖上卻獨獨寵愛那一個,新皇登基,其他兄弟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中滋味定不好受。”
李公公這樣說着,杜思卻察覺其中端倪,若小荷等人已死,為何她的衣裙與宮牌會出現在杜知秋家?還是說、她根本就沒有死?
“既然服侍齊妃的宮女已死,為何我從宮外得到這塊宮牌?”杜思緊盯着李公公,小心翼翼地說。
“雜家也不清楚。”李公公笑眯眯道,“雜家當年與小荷姑娘說過幾句話,小荷姑娘心地善良,許多人都喜歡她,齊妃當年也甚是喜愛小荷,可雜家卻聽說姑娘身有隐疾,尤其那幾年,常常重病纏身,雜家因此還去看過小荷姑娘。”
杜思瞳孔微縮,神情愈來愈激動,與此同時,從內心深處傳來的悸動令他渾身無力,杜思雙眼微紅,他眨眨眼睛,幾滴淚從眼眶中流出。
“太醫曾說過,小荷姑娘重病難醫,需謹慎調養,方可多活些時日。”李公公沉聲道,“為何這天底下,總是好人不長活呢?”
一時間,許多片段從杜思眼前一一閃過,再有李公公說過的話,最終落在炅吉那塊樣式繁雜的美玉上。
“齊妃雖難産而死,死嬰卻不見蹤影,這倒也算是奇事一樁。”李公公見杜思如此模樣,不禁嘆息道,“雜家知右相大人心軟,大人既然給你這次機會入宮,便是允你知曉真相,知道這件事的人雖說不多,卻也死的不少了,你既然已大致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出宮後,便不要再回來了。”
黨派之争,素來最不缺的便是替罪羔羊,杜永秋已然只是這場争鬥中一顆小小棋子,杜思雖不知他是如何與小荷相遇,那位皇子雖活下來了,可杜思的雙親已逝,自己也被迫卷入其中,若杜永秋當年未遇到小荷,也便不會遭遇這些了。
杜思跟在李公公身後,腦中一片混沌,兩人來到來時那扇門前,李公公對杜思說。
“小杜子,你走之後,要将自己藏得好好的,左相大人這些日動作愈發明顯,依雜家看,京城恐怕是要變天了。”
李公公同仲元青一樣,勸阻杜思不要參與其中,可此時,杜思心中除了對周鴻祎李治飛等人的怨恨,什麽都裝不下了。
“周鴻祎觊觎皇位已久,定然不會放過一切知曉這件事的人,你是杜永秋的兒子,她絕不會饒過你的。”
杜思冷笑,他已從周鴻祎手裏僥幸逃過一劫,若能為雙親報仇,這算不算死得其所?
“總而言之,離開這兒為好,你快走吧。”李公公催促道,當瞥見杜思身後那人時,卻驚的說不出話。
杜思向後望去,不想看到一張盈滿笑意的面容。
“走?你想跑到哪裏?”
盧冀升緩緩道,雙眼盡是驚喜。
作者有話要說: 日不日萬?
我還是日幾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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