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何葉猶豫了一下,為了緩解尴尬,拿起竈臺上的花生糖,問江出雲:“吃糖嗎?”

江出雲發現何葉似乎經常在問他要不要吃各種糖。

他看了看袋子裏糖,“謝謝,不了。”

何葉想着也是畢竟江出雲也是剛從宴席裏出來的人,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趕緊扯開話題:“你來找我爹嗎?我爹回房間休息了,你有什麽事的話跟我說也一樣。”

“沒事。”何葉繼續尴尬地看着江出雲。

“吃飯了嗎?”江出雲突然問道。

何葉搖了搖頭,她和他爹還有小廉忙到現在還沒有時間吃。

“走吧,去吃飯。”江出雲轉身走出了廚房。

何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廚房裏都沒有人,前廳有事的話,沒人在可能不太好。”

“散得都差不多了,”江出雲說,“只剩下喝酒的。”

何葉想着江出雲應該也沒有騙她的必要,就跟着江出雲出了廚房,何葉本以為是讓她和她爹一起去吃飯。

沒想到卻帶着何葉往後門走,出了侯府,何葉猶豫地還是開口了。

“那個……我們去哪兒?”

“吃飯。”

何葉覺得江出雲雖然相處下來沒有架子,但是有時候說話還是沒頭沒尾,讓人有點捉摸不透。

“我爹還沒吃飯,我還要去看看他。”何葉想着她總不能對她爹不管不顧,只有她出去吃飯。

江出雲卻回答道:“有人送了。”

何葉看了江出雲一眼,既然都給何間送去了,那她還是應該回去陪何間一起吃飯:“那我回去和我爹你起吃就行了,就不麻煩江公子了。”邊說何葉邊想着開溜。

走過了兩個街口,沒想到江出雲在牆角轉了個彎,對何葉說:“到了。”

路邊支着一個簡易的攤子,一位大爺支着頭在攤位上打瞌睡,放着一張四方桌,和兩把長板凳。

那大爺一聽有動靜,立刻睜開了眼:“喲,江公子,什麽風把你吹來了,今天不是辦宴席嗎?怎麽還到我這裏來了。”

“吃飯。”

“行,那吃啥?還老樣子?這位姑娘呢?”

江出雲看看何葉,何葉表示和江出雲一樣,反正她也不挑食。

何葉聽這大爺說話就知道江出雲是這裏的常客,她也沒想到江出雲倒也如此不顧忌自己的身份,還會來這種路邊攤吃飯。

何葉也不知道這個攤子賣的是什麽,想着大概無非是面條、馄饨一類的主食。

大爺先是将番茄、香菇、木耳等配料下鍋翻炒,何葉看了半天覺得這也不像是炒菜的做法,猜測大概現在沒人來吃飯,莫不是要現場調制餡餅內芯的餡料。

直到加了向着菜裏加了兩碗水,将一旁何葉忽視的那個碗裏的面糊下鍋,何葉這才反應過來,這個攤子賣的是不太常見的面疙瘩。

面疙瘩的香氣不斷飄向何葉,之前并沒有覺得太餓的何葉,也難免饑腸辘辘了起來。

端上來的時候,兩個碗裏都是色彩誘人,番茄、雞蛋、青菜、木耳的顏色混雜在一起,還點綴的蔥段。

“姑娘,快嘗嘗我的手藝。”大爺将面疙瘩端上來的時候說道。

何葉舀了一勺,入口既有面糊順滑的口感,卻又混雜着顆粒感,正是面疙瘩名字的由來,雞蛋的香氣包裹着面糊,酸味和鹹味混合在一起,構成了複雜而又樸素的口感。

“好吃。”何葉吃完一口說道。

“好吃就多吃點,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們燒。”大爺一聽到好吃兩個字,笑得臉上的皺褶都堆在了一起,也不打擾他們兩人用餐,坐回到原來的地方。

何葉邊吃邊偷偷瞧江出雲,對方坐着端正,背挺着筆直,一舉一動都透着良好的教養。

她想問江出雲是如何發現這個鋪子的,不過想來酒香不怕巷子深,大概就是江出雲外出散步的時候發現的,此處與寬陽侯府相隔也不遠。

何葉将碗裏的面疙瘩吃得一幹二淨,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發現江出雲的碗裏也是空了。

難道今天的素菜不合江出雲的口味,還是菜的味道出了差錯,但何間在上菜前都特地試過味道,那肯定不是菜的味道。

何葉覺得她整天琢磨面前這位的心思,也猜不透,不如直接問。

“江公子,”何葉頓了頓,看對方看向她,她繼續說道,“你在宴席上沒吃嗎?”

“吃得少。”

“不好吃嗎?”

“氣氛不對。”

何葉想着大概寬陽侯府也不過是借着江老夫人的名義上,宴請各方來賓,實際上也不過是提供了一個社交平臺,說得好聽點,就是相互試探,說得難聽點,大概就是各懷鬼胎。

想着江出雲看起來還挺願意和她聊天的,何葉問出了一直有點好奇的一個問題:“我可以問嗎?那天跟在你身後的穿全黑衣服的男子是誰?”

“青浪,以前是江湖人士,現在是我的護衛。”

“那聽風苑是你住的嗎?”

江出雲意外地看了一眼何葉:“沒有,我娘。”

何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天在府裏迷路了,不小心到了聽風苑,就碰到了青公子,是不是得罪他了,他當時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看的樣子。”

“不會,他一直那樣。”

何葉見江出雲有問必答,終于還是問出一直埋在心裏的問題:“都說‘君子遠庖廚’,江公子,你和顧公子都不忌諱嗎?”

“人食五谷而活,君子也一樣,若只因所謂的仁義,不直面牲畜的生死,不也是滿口的假仁義嗎?”

何葉倒是沒想到江出雲竟然會去質疑經典說的話,其實她也不知不覺中形成了某種刻板印象,認為古代的讀書人既然讀了聖賢書,必定會将其所讀內容奉為至上真理,就像宋懷誠一樣。

何葉也不知道若是宋懷誠聽了江出雲這番話,會不會氣得和江出雲割袍斷義,再無來往。

江出雲從懷裏掏出了銅板放在桌上,何葉後知後覺地荷包裏也掏出了銅板,那個大爺一看,“你們這不就給多了嗎?”

何葉看看江出雲,想要讓江出雲把銅板給收起來,江出雲卻不讓步,何葉不像再欠江出雲人情,她再欠下去也不知道該拿什麽還。

大爺見兩人都不讓步,只好說:“那錢我都收下來了,下次再來我這兒吃飯,給你們免費。”

兩人這才一前一後地慢悠悠地走回寬陽侯府,只是何葉發現走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的長,不過她依舊不認路,只能由江出雲帶着走。

江出雲将她送回後廚之後,何葉看到小廉已經回來了,已經開始為晚宴做準備,何葉也收回了胡思亂想的心思,開始投入到新一輪準備的籌備工作中。

江出雲站在後廚門口,默默看了一會兒,才離開。

吓得小廉以為江出雲是來監工:“何葉姐,吓死我了,江公子剛才一直站在這兒。”

“有什麽好怕的,不都是人,一樣要吃飯睡覺。”

小廉抖了抖,“那還是不一樣,氣場不一樣。”

何葉想了想覺得江出雲還是最初她從何間口中聽到的并無多少不同,看來她爹的眼光也着實獨到。

“我爹呢?還在睡嗎?”何葉突然想起來怎麽沒看見他爹的聲音。

“沒,何師傅已經起了,只是叫我先過來。”

何葉這才放下心來,擔心她爹睡過了頭,忘記了時間。

江出雲回到院子裏的時候,發現周婉正坐在院子裏:“娘,你怎麽來了?”

“怎麽一聲不響就溜了?”周婉輕聲問道,“是不是嫌宴會上太悶了,我也知道你不喜歡可是也沒辦法,晚上再忍忍?”

“娘,我沒事。”

周婉看着江出雲反過來安慰她,思緒飄回了十五年前的那場宴會。

寬陽侯府一如今日,席間也是熱鬧非凡,當時周婉剛和江征傑為了江出雲的事情大吵了一架,在宴席上江征傑也是不顧周婉的阻攔,硬是将江出雲來到衆人面前,非要以江出雲以“出塞”為題作詩。

那個時候的江出雲左右為難,看着父親的期盼和鼓勵的神情,母親則是沖着他不停地搖頭,神情透露出一絲的絕望。

江出雲那個時候為了不讓雙方失望,只能做了一首平庸之作,聽到的衆人顯然沒想到被譽為神童的江出雲的詩作會如此普通,礙着江征傑的面子,依舊稀稀拉拉地鼓掌撐好。

宴席過後,桌上剩下的只有殘羹冷炙和江征傑憤怒的聲音,“你作的詩那是什麽東西?”

江出雲低聲不響。

“你以為你爹是武夫就不懂嗎?就算不懂,看別人的反應也該懂了。”

“爹,我不會。”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就是受你娘教唆。”

“爹,您不能這麽說娘。”江出雲脆生生的聲音為周婉辯護。

“娘,娘,娘,你就認識娘,你心裏有為我這個爹想過嗎?”江征傑恨恨地說。

江出雲突然擡起頭直視他爹:“我是不是神童就對您這麽重要嗎?還是你面子上挂不住。”

“你這個逆子,你娘就這麽教你的。”江征傑邊說邊要一巴掌扇過去,被一旁的周婉給攔住了,她捂住了江出雲的耳朵。

“他再怎麽樣,也是你兒子。”周婉沖着江征傑怒吼。

“我沒這樣的兒子。”江征傑的聲音還是逃過了周婉的指縫漏進了江出雲的耳朵裏。

“你永遠不要後悔你說過你說過的這番話。”周婉丢下了這句話,拉着江出雲快步地離開。

徒留江征傑留在原地,氣得一拳捶在桌子上。

江出雲知道從那個時候開始,江征傑對他最後一絲的希望可能也蕩然無存。

“娘。”江出雲的聲音将周婉從不愉快的回憶裏拉了回來,“我過得很好,你自己也要過得很好。”

“好。”周婉一轉眼就已經長得那麽大的兒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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