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公主入職

今日刑部八位侍郎難得齊聚一堂, 盛尚書端坐在首位,眼皮下垂,他的右手邊站着一個身着紫色圓領窄袖袍衫,頭帶黑色幞頭的黃門。之後兩側位置是按着各位侍郎入朝為官的順序依次坐下的。顧明朝因着最晚一個入職, 便坐在了左手邊最後一個, 他旁邊是臭着臉的謝書華。

盛潛見人都來齊了, 這才掀開眼皮,吊着氣慢悠悠地指着一旁的站立的黃門開口介紹着。那位黃門對着八位侍郎行禮, 他後邊站着一個青衣內侍,手中捧着一個明黃色物件, 在座的都是利眼之人, 一下便看出這是聖旨。

“這位是宮內內侍省王太監,王太監,這便是我刑部八位侍郎了, 人員都已到齊, 有勞王太監開始宣旨吧。”

盛潛這話既點明了這位面白無須之人的身份官職, 又表明今天宣八位侍郎齊聚的目的, 加上言辭間又頗為恭敬,八位侍郎一聽便知是大事。

都道宰相門前三品官,更別說這位身穿紫袍的人, 三品內侍才有資格着紫衣,尊稱一聲太監。在坐的人或多或少都面聖過,自然不會對聖人身邊的王太監感到陌生, 更別說謝書華常年出入宮廷。

內宮中能被叫成太監的只有六人,分別是內侍省、掖廷局、宮闱局、奚官局、內仆局、內府局的內侍令。因靠近權力中樞連三公三師都尊稱他們為太監,尤其是面前這位王太監自聖人還是皇子時便侍奉左右,陪着聖人走過種種大事, 聖人登基之前更是救過聖人和先皇後一命,說是心腹第一人也不為過。

當年皇後仙逝,聖人誰也不見只留王太監伺候。自此王太監又隐隐成了內宮內一省五局之首。連盛尚書都對他恭恭敬敬,八位侍郎更是不敢托大,連忙起身行禮。

王順義微微側身,避過八位侍郎的行禮,面團似的臉上露出和藹的笑來,接過後面黃門遞來的聖旨,笑容滿面地說着:“話也不多說,咱家今日來帶着聖人聖谕,還請各位侍郎接旨。”

盛潛顫巍巍地站起來要接旨,王順義趕緊說道:“盛尚書不必起身,聖人體恤尚書,可坐下聽旨。”盛潛朝東邊行了一禮,又顫巍巍坐下,八位侍郎起身跪下接旨。

“刑部掌天下刑罰之政令,以贊上正萬民,穩吏治,化民風,大事上之,小事則行,以肅邦犯……特設監督司,遣監督員一名。欽此。”

盛潛眼皮微微一抖,臉上神色依舊如常,只是掀起眼皮掃了一眼底下的八位侍郎,複又垂下眼不說話。

“吾皇萬歲萬萬歲。”八位侍郎齊聲應下。

王順義把聖旨放回到黃門托盤中,笑臉盈盈地說道:“各位侍郎趕緊起來,聖人體恤刑部事務繁忙,這才設下監督司,由監督司協助幫忙。”

這事說起來可大可小,刑部掌管百姓死生大事,每個案件都是慎之又慎,聖人設立監督司不失奇怪,戶部也有類似職位,只在每五年大英人口普查才排上點用場。雖說是個虛職,但誰來擔任卻是一件微妙的事情。

“只是不知何人與我等成為同僚。”盛潛問出了大家的疑問。

王順義笑容更殷切,笑眯眯地說道:“此人在座的都見過,想必今後相處更為融洽才是。”他說這話,眼睛卻是往後排走去,也不知看向哪個人,慢悠悠收回視線,和盛尚書對上後高興地補充完後面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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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便是大英國嫡公主千秋公主。”

內堂衆人神情一怔,連盛潛這個慣會裝蒜的人都露出錯愕的神情,底下八位侍郎更是面色各異。王順義見狀微微斂住笑意,臉上笑容不變,眼底卻是帶出一絲意味深長的模樣。

“千秋公主自幼長在聖人膝下,師從安太傅,雖性格有些驕縱但多年來從未出錯,聖人此意便是想磨磨公主性子,刑部衆位都是聖人肱骨,放在刑部聖人才最為放心。”

盛潛不虧是沉浸官場多年,瞬間反應過來,也察覺到王太監話中深意,連忙說道:“千秋公主萬金之體,刑部多為陰晦,微臣不過是怕沖撞公主聖體。”

王順義笑着點了點頭,似又想起什麽,臉上露出一絲真切的笑來,對上底下驚疑惑的目光,只是淡淡提了一句:“公主喜歡便是聖人歡喜,咱家也弄不懂,盛尚書當年也經歷過賢安皇後的女官制,想必也不陌生聖人的用意吧。公主雄才大略深得聖心,這事便是公主親自定下的。”

盛潛貼着茶杯的手不由地點了點茶壁,女官之事來得快去的也快,先皇在位時曾經歷幾次血腥震動,聖人繼位後,在位官員十之九空,即使填上國子監挂職舉人,官位也是懸空甚多。

當年皇後便提出女官制,高門大戶之中,女子多需習文斷字,尤其是清流人家,男女同席而學,學識才幹并不遜與男子。皇後此意得到不少高門支持,一時間女子學堂遍地開花,如今大英偏遠地區及邊境地區仍有不少女性官吏,便得益于此。

“這……聖人打算……”饒是盛潛老謀深算也猜不透此事深意,忍不住開口詢問。

顧明朝也聽聞過此時,如今河南道大将軍便是柳家嫡幼女,這些人戰績赫赫,并不遜于父兄之輩,早些年大英立國也出過多為女将軍,女官吏,是以這事當初推行得并無太多阻礙,只是後來先皇後驟逝,又經過一些事情,女官制度便慢慢被廢止了。

“朝堂大事咱家不過一介奴婢如何得知,今日不過是來傳旨,尚書切莫為難咱家了。”王順義借力打力,笑得更軟棉花似的,不願多說。

“是我唐突了。時辰尚早,不如王太監留下喝杯茶水。”盛潛很快收斂好情緒,說道。

王順義搖了搖頭推辭着。

“今日不過是借着公主之事才出宮,難能叨擾刑部,只等公主行頭安置完畢,這便離去。”傳旨之事本不該是王順義出面,他是三品太監,聖人貼身之人,說是位高權重也不過分,此事若不是涉及時于歸,聖人豈會讓他出面宣旨。

“我這便派人收拾出東跨院給公主。”盛潛明白他是來盯着刑部辦事的,笑眯眯地詢問着。

“東跨院乃尚書辦公之地,聖人吩咐,公主雖身份尊貴但此事不過是來辦事,以後若是做錯了尚書責備她都是可以的。”

盛潛笑容一僵,這話聽聽便算了,真要是這麽做了,聖人敲他腦袋的事情也不遠了。王順義繼續說道:“聽聞上次公主也曾協查過一件案子。”

一直在後排的顧明朝眼角一跳,深覺不好。

“聽聞顧侍郎和謝侍郎中間還有一跨院,不如就定在那裏吧。謝侍郎乃公主多年玩伴,顧侍郎之妹乃公主陪禮之人,都是相熟之人,想必相處起來也毫無芥蒂。”

這話雖是對着刑部司兩個侍郎說的,但顧明朝覺得王順義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只覺得背後冒出一陣汗毛。

這事看似是商議的,但也輪不到兩位侍郎開口,盛尚書一向是和稀泥的性子,所以公主辦公的位置便這樣定了下來。

原本最為冷清的刑部司西跨院頓時熱鬧起來,無數精品貴物,奇珍異寶,绫羅綢緞流水似得送了進來,那間灰撲撲的院子頓時煥然一新。

等時于歸帶着立春、立夏和長豐來的時候,盛潛帶着八位侍郎站在院前迎接,時于歸笑眯了眼,認真地說道:“以後便是同僚,盛尚書為我長官,不必多禮。”

這話跟聖人說得以後可以說教公主是一樣的,盛潛左耳進右耳出,哪敢真的應下,便岔開話題恭敬說道:“公主辦事地方已經收拾好了,若是有什麽不滿可對顧侍郎說。”

時于歸聽這話簡直是滿意極了,心中贊賞盛潛這人一介平民能做到如今這個位置,歷經三皇而不倒是有原因的。

顧明朝撲頭蓋臉被砸下重任,一時間也有些轉不過來,擡起頭來和時于歸對視一眼,只看到她滿臉愉悅,心情極佳的模樣,一向腦子轉得賊快的人突然想起無關緊要的事情。

——明晦怕是再也不來找他了。

“哪裏哪裏,盛尚書辦事我自然是極為放心。”時于歸笑着說道,“刑部公務繁忙也不叨擾各位了,我也先去熟悉下事情,以免以後拖了衆位後腿。”

盛尚書聞言這是要趕人的意思,難得擡眼對着顧明朝使了個眼色,奈何如今顧明朝腦袋混沌,絲毫察覺不出來,只得無奈帶着其他六位侍郎離去。

屋內只剩下謝書華和顧明朝兩人,時于歸坐在首位,圓溜溜的琥珀大眼掃了兩人一眼,露出狡黠的笑來。

“都是熟人我也不假模假樣了,有事我會叫你們的。去吧,都去好好消化這個事情。”時于歸漫不經心地端起茶來送客。

謝書華捏着鼻子率先走了,顧明朝慢了一步但也緊接着要跟出去。

“顧侍郎,孔郎中抱花而行,你竟然看也不看一眼,當真無情啊。”

顧明朝一個踉跄,差點跌了出去,也不應她這話,只是疾步走了出去,這一出門這才發現自己臉上發熱。

——公主這人也忒記仇了。

顧明朝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想來公主是要提醒他明晦表妹的事情,但是這提醒的方式也太聞所未聞,險先害得他再也見不得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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