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徑山醜事

被長豐一劍擊倒的人正是西側門守門人阿瞳。阿瞳平日裏便跟鋸嘴葫蘆一樣, 三棍打不出一個屁來,看到人都貼着牆角避着走,平日裏窩在西側門的角屋不出門,偌大的刑部, 也就只有和顧明朝能說上幾句話。

刑部的人因為他臉色異于常人的白, 且模樣陰郁, 一雙眼睛總是陰森森地看人,不少人罵他是怪物, 只是這人是盛潛親自批準帶過來的,衆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當他是空氣, 平日裏從不與他交流接觸。

如今阿瞳被長豐一擊之下,嘴角露出血跡,一臉痛苦之色, 也只是白着臉不說話, 扶着一旁的樹站起來, 低下頭躲在樹後不說話。

“你來這裏做什麽?”時于歸放低聲音輕聲問道。阿瞳扣着書皮不說話, 腳尖不自覺地摩挲着地面,抗拒之味甚濃。

阿瞳性格,時于歸早有耳聞, 不合群,孤僻,膽小, 全刑部大概也只有顧明朝可以打破他的外殼和他說說話,偏偏顧明朝今日尚未回來。

時于歸對這種性格的小孩也毫無辦法,後退一步,面無表情地把長豐推出去, 努了努嘴。

“人家才十一歲,打人這麽疼,把人吓壞了,你這人怎麽回事?”時于歸把他頂到最前面,義正言辭地指責他,态度痛心疾首,一點都不心虛地把自己完全摘了出去。

長豐抱着劍,冷着一張臉,腳底紮根,不管公主怎麽推人都不上前一步。

“去,帶阿瞳去買串糖葫蘆。”時于歸用胳膊推了推長豐,示意他把阿瞳牽出來。

長豐頭皮發麻,眼睛看向阿瞳,正巧和偷摸摸看向他的阿瞳視線撞上。

——他好膽小!

——他好可怕!

兩人齊齊移開視線,紛紛低下頭不說話。空氣一時間格外凝固,連春日的風都吹不散這個角落裏的尴尬氣氛。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明明今天天高雲清,是難得踏青的好時機,時于歸卻覺得天色昏暗,心情郁悶,眼前的一大一小像個木雕,戳都戳不動。

“公主。”一個驚疑的聲音自拐彎處響起,阿瞳聞聲猛地擡頭,眼巴巴地看着顧明朝,長豐頓時松了一口氣,第一次覺得顧明朝當真是一個好厲害的人物,連小孩都可以搞得定。

顧明朝剛從徑山寺回來,一進刑部就聽聞公主抓了不少人關進刑部大牢,心思一動便朝着這邊走來。只是一拐彎就看到時于歸一臉苦惱的模樣,長豐将軍也是僵着臉一聲不吭,他們對面樹後面露出阿瞳僵硬的半張臉。

時于歸一聽到顧明朝的聲音,一掃臉上愁容,大眼睛一閃一閃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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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回來了!

“瞧,誰來了。”她高興地對着阿瞳說着,眼底的解脫之意都要溢了出來。

“來的太及時了,顧侍郎,快去問問你家崽子,來這裏幹嘛。”時于歸一把抓住顧明朝的胳膊,急忙往阿瞳方向推去。

阿瞳擡起來頭來和顧明朝目目相對,相顧無言。

顧明朝的鼻尖飄着那股淡淡的味道,清香撩人,在春日中彌漫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偏偏身後時于歸還一直戳着他,大眼睛裏閃着好奇兩個字。

“你來這裏做什麽?”顧明朝忍不住向前一步,避開時于歸不安分的手,低下頭來柔聲問道。

阿瞳扣着樹皮,視線越過顧明朝的肩頭,也不知在看什麽,但是突然和後面的時于歸打了個照面,兩雙大眼睛隔着顧明朝無辜地對視一眼後,又一次移開視線。

阿瞳瞳仁又大又亮,在日光綠葉的映襯下閃着一點墨綠色的顏色。

——墨綠色?!

時于歸忍不住想要看的仔細,卻見阿瞳已經低下頭避開她的視線,甚至還躲回樹後。

“阿瞳膽小,微臣帶他回去再行詢問。”顧明朝早已摸透他的脾氣,見他這個模樣便知他在回避。阿瞳易受驚吓,但性格極為執拗,做事獨來獨往,平白無故是不會出現在這裏的,複又想起阿瞳的經歷,心中有了隐約的想法。

時于歸的眼睛時不時地看向阿瞳,內心蠢蠢欲動,一邊在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一邊又越看越覺得阿瞳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樣。

他皮膚偏白,身形偏高,若不是那時立冬咋咋呼呼地跟她講‘西側門那個陰恻恻的小崽子竟然才十一歲’,她心中詫異,便記憶格外深刻。

“我跟你一同回刑部司,一大早便去了朝雲寺,正好有話要和你說。”時于歸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飛快地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溜達達地走到顧明朝一旁,視線也從阿瞳身上收回,義正言辭地說着。

顧明朝無奈地點了點頭,公主同行是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但她的話也算合情合理,便招手喚阿瞳出來,阿瞳猶豫了一會,這才貼着顧明朝站好。

時于歸的視線忍不住對比了下兩人的身高差,顧明朝身形修長高挑,身高七尺,但十一歲的阿瞳站在他身邊卻已經到了他腰部上面位置,而只有十歲的了緣,連顧明朝的腰都沒到。

“公主請。”顧明朝做了個手勢。時于歸眯着眼笑着說:“一起一起。”

阿瞳跟在兩人身後走,走了幾步只覺得背後一陣發冷,便悄咪咪回頭看了一樣,只看到長豐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眼含深意,面色陰沉。他最煩這種打量,便瞪了兇巴巴的長豐一眼,扭頭貼着顧明朝繼續走着。

“你今日去徑山寺有什麽發現嗎?”等四人走出通往刑部大牢的小徑,氣氛也略略有些放松,時于歸打破沉默,開口問道。

顧明朝想起一鳴方丈的模樣,在日光下微微迷了眼,有些恍神。徑山寺是護國寺,一般人很少能經常見到方丈,但每月大殿講課和旬月集市的時候,護國寺對外開放,陪靜蘭上香的時候,總能在廟中見到他的身影。

一鳴方丈一貫紫衣袈裟,面容慈悲祥和,說話冷靜溫和,那些被塵世所滋擾的人總能被他所感染,從而找到心靈的安慰。誰也沒想到短短半月不見,便形容枯槁,油盡燈枯之像。

“和了緣的三師兄了貪有點關系,一鳴大師說懷疑了貪之事,也是他當日看到了貪抱着一個嬰兒上北山之後才生疑,讓了凡去仔細探查才發現點端倪。”顧明朝想起禪房內一鳴方丈說的話,忍不住嘆氣。

之前聽了緣說過他們五個師兄弟關系很好,因為都是師傅在外面撿的,所以格外親近,沒想到如今竟有人生了世俗之心,要把徑山寺拖下無盡煉獄。

了凡說了貪一個月前舉動便有些怪異,他本不是大殿師傅,不需要每日去大殿和信男信女打交道,但一年前他開始頻頻去大殿前,私自為人解簽收取大量銀錢,後借着采購寺中物件的緣由下山去了。了凡跟着他下過幾次山,竟然發現他下山之後喬裝打扮後時常出入賭坊和酒坊。

“染上毒瘾和酒瘾了?”時于歸有些吃驚,“徑山寺規矩森嚴,一鳴方丈自律性極強,對待幾個親傳弟子更是不逞多讓,他怎麽會染上這些東西。”

顧明朝搖了搖頭:“這事他們知道的太晚了,等他們發覺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了。了貪已經欠了不少錢資,且被有心之人利用。”

時于歸心中一跳,隐隐有了不祥的預感。

“你還記得今年徑山寺提早開廟會嗎?”

每旬月,徑山寺牽頭組織開一次廟會,用來交換生活物品,普通民衆也能來徑山寺上香,久而久之便成了遠近聞名的盛事,皇城司和京兆府也會特意派人前來維護秩序。

“這事是了貪提議的,說是今年梅花開得早,不如早早開放,免得貴人來的時候凋謝了。”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徑山寺梅花一絕,每年廟會都會來一些達官貴人,為了就是上香後來游玩徑山寺漫山遍野的梅花,若是讓他們看到半山梅花凋零怕是會不高興。

顧明朝見時于歸一臉疑惑,不明白兩者有什麽關系,便說道:“京兆府有出入城門特權,皇城司就更不用說了,小到長安街面修整,大到城門翻修,都是他們的職責。”

時于歸恍然大戶,倏地臉色一變,明白顧明朝此話的最終含義。

“徑山寺廟會往來人口衆多,為圖方便,除了特定家族的馬車不被巡檢之外,徑山寺的馬車在那幾天出入也是不用檢查的。”時于歸沒想到那些被拐賣的人竟然是這麽被送出去的。

青天白日,皇城腳下,滿載着罪惡的車辇竟然如此簡單地被送出去。當時車裏的人該多麽絕望,一旦出了城門,若是此事依舊無人發現,這輩子便徹底堕入黑暗之中,永遠無法逃離。

“他該死。”背後抱劍的長豐冷冷出聲道,聲音冰冷暗含殺氣。

顧明朝抿了抿唇說道:“他是該死,為一己私欲平白害了其他人的性命,也枉顧一鳴大師十多年諄諄教誨,徑山寺養育之恩。”

“一鳴方丈就沒有做出什麽舉動嗎?”時于歸面色難看地問道。佛門重地,皇家寺廟,多年來恩寵不斷,百姓愛護,梅花高潔綻放之地,沒想到竟然會孕育出一只貪婪自私的修羅。

“方丈打算請君入甕,如今正準備收網。”顧明朝低聲說道,他又想起一鳴方丈如今的模樣,看着時于歸面帶寒霜的側臉,知她是起了殺意,心中不忍,終究還是說出口,“方丈……時日無多了。”

一旁三人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阿瞳下意識抓住顧明朝的衣擺。時于歸腳步一頓,停下來看向顧明朝,驚疑地問道:“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佛門中人講究輪回因果,他自覺罪孽深重,願與了貪一同赴死。”

十四年前河南道大亂堪定,無數流民一路流亡至長安城,被關在城外不得進入。他們從東邊群山中爬了過來,有人葬身獸腹,有人死在崖下,還有無數人迷失在密林中,誰也不知道一個堪堪剛到五歲的小孩是怎麽爬過徑山,在清晨薄霧朦胧間,敲響了徑山寺的大門。

時于歸呆怔在那邊陷入沉思,良久之後,她從牙縫中擠出話來:“緣法不同,何必陪那種人一起……”赴死。

只是這話她說了半天終究還是說不下去,不再說話。

論佛法精妙,大英國千百寺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并不是一鳴方丈獨大,但他與衆多僧人最大的不同點便是,他身上似乎總是帶着點佛性,悲天憫人,以己度人。毫不誇張的說,他窺探到了佛法真正的大門,佛曾割肉喂鷹,如今他以身入獄,也算求緣得緣。

“那便讓羽林軍按捺不動,等一鳴方丈做出了斷。”時于歸盯着不遠處的那片落葉,青蔥翠綠,被風一吹卻輕飄飄掉落枝頭,落入泥濘中,難以重回枝葉。

有些人生在太平盛世,卻偏偏不得安分,非要攪破天才要安心,無端惹人陪他一同受苦。

“走吧。”一路無言,四人走到刑部司的院落前,阿瞳被顧明朝安撫着回了西側門角屋,時于歸目送他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路口。

她心中疑惑漸起,扭頭,看向顧明朝,好奇地問道,“阿瞳是哪裏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預收文古穿《我的大腿是只貓》,求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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慣的他!

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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