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死者玉佩

那本書實在是太突兀了, 書皮被翻得破爛,頁腳也是完全被磨損地翹起,被一堆舊衣服掩蓋着,只露出一角殘破的痕跡。

顧明朝把書捏在手裏, 上下翻看着, 藍色的書皮上空無一物, 連書名都沒寫。

他翻開第一頁,瞬間紅了臉合上書皮。沒想到第一頁便是描寫床笫之歡, 他猝不及防被吓到,自然下意識地合上。

“咦, 這不是紅杉記嘛!你關這麽快做什麽, 我還沒仔細看呢?”一只手伸了過來要繼續翻開書皮細看。時于歸眼尖地看到書裏一個名叫李旦的名字,只是還未看清,顧明朝便合上了, 心中好奇便要自己動手打開。

顧明朝皺起眉來, 修長纖細的手指捏緊書皮, 扭頭, 一本正經地看着時于歸說道:“你說的紅杉記就是這樣的書?”

時于歸一臉莫名其妙,見顧明朝一直用力按着封面,悻悻地收回手, 以為他是嫌棄自己看這些民間野書,不務正業,不高興地嘟囔着:“什麽這樣的書, 他寫得可好了。”

紅杉記講的是一個落魄貴族和大家閨秀的事情,故事曲折動容,文筆優美華麗,算得上理明義精;則肆筆脫口之餘;文從字順;不煩繩削而合。

——茶館戲臺上的說書先生最近都在說這話本呢!可火了!

時于歸憤憤不平地想着, 顧明朝無奈地搖了搖頭,把話本扔到她懷裏。

“可別被太子殿下知道。”

時于歸白了他一眼,興致沖沖地翻開第一頁,沒一會兒,突然合上書,眼珠子不安地轉了轉,突然明白顧明朝之前震驚的神情是為何。

——紅杉記竟然也有盜版了!還是這樣的豔俗盜版!

她又氣又急又羞,最近怒氣沖沖地把書扔到顧明朝懷裏:“太過分了,三迦真人好端端的書被人無恥地篡改成這樣,太過分了!”

“我要把書肆上的盜版書全部都燒了!”時于歸憤憤地說着。

顧明朝接過那本書,搖了搖頭。屋內三人看向這邊,誰也不敢上來,還是王二麻子硬着頭皮上前,看了怒發沖冠的公主一眼,又看向顧明朝說道,低聲說道:“這都是大狗子的東西,這幾日嫂子打算把它們都收拾掉。你們等會,我去拿玉佩。”

顧明朝點點頭,王二麻子很快便進了屋子,門口兩個女人拘謹地站着,也不知如何招呼。到底是陳家娘子有些魄力,她進了屋子,利索地搬出兩張長椅,放在他們身邊。

“我們這邊都是窮地方,幾位貴人将就坐一會。”她手腳麻利地把椅子擦幹淨,又扶着年紀大的王大娘坐下。

“你是陳友的媳婦?”顧明朝問道。

陳家娘子笑容一僵,還是點了點頭。

“陳友識字嗎?”他摩挲着書皮,之前審訊的時候,他接觸過陳友,當時陳友表現得目不識丁,連供詞都不認識,那群負責搬運白兔的混混,個個都是大老粗。

陳家娘子捋了捋鬓角,笑道:“我們窮人家飯都吃不起,如何識字,陳友連自己名字都不認識。”

“那他怎麽買了書?”顧明朝揮了揮手上的話本,不解地說道。

陳家媳婦搖了搖頭。

“他什麽時候買的?”顧明朝堅持不懈地問着。

“不清楚,他總是早出晚歸,夜不歸宿,日日不着家哦,我如何知道。”陳家娘子語帶怨恨地說着。

倒是一旁的王大娘開口說道:“我記得那次他很晚回來,喝了好多酒,還敲錯我家門了,滿天酒氣,一直說什麽這書真好,陳家娘子,你還記得嗎,那天生兒不在,我還喊了你來接他回去。是不是那個時候,那日他懷裏鼓鼓的,想來是放着這個。”

陳家娘子煥然大悟,點了點頭,附和道:“好像是的,他還把這本書藏在枕頭底下,我昨日收拾的時候從他枕頭下找到的。”

時于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分架子也沒有,好奇地說道:“他不識字,放書到枕頭底下做什麽。”

陳家娘子勉強露出笑來,摸着粗糙的手背,斂眉說道:“他一直有主意,做什麽事都不和我說,我也是出事後才發現的。”

一個目不識丁的人藏着一本豔詞糜語的文集本就奇怪,若是為了那些豔俗的事情,對于他們來說圖比字更好,但陳友卻是買了一本書藏着,這事便說不通。

但陳友此案并沒有什麽疑點,而且他只是負責搬運的人,在這個案子中起到并不重要的作用。顧明朝皺眉想着。

——也許是自己多心了。

“小寡婦,你人呢,快出來給哥哥看看,別躲啊。”一個流裏流氣的聲音在隔壁門口響起,緊接着又冒出另外一人猥瑣的笑聲。陳家娘子臉色一變,站起來匆匆而去。

王大娘拉也沒拉住,着急地直跺腳,對着屋內的王二麻子焦急地喊着,“生兒,生兒,快去隔壁看看。”

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便打了起來。陳家娘子身形瘦弱,拿起竹竿子打人的架勢可不差,邊打邊罵,氣勢洶洶,打的兩個醉酒的青年壯漢嗷嗷直哭。

隔壁那個原本趴在牆頭觀望的長臉女人突然沖了出來,她趴在被打的站不起來的兩個男人身上,鬼哭狼嚎。

“天殺的啊,你個潑婦自己成了寡婦還要讓我也成為寡婦不成,真是沒有良心的惡婦,和你那殺人犯當家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太可憐了,嫁了個沒用的,還被寡婦一家接連欺負,日子沒法過了……”那人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一塊石子扔在那人的身邊,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憤怒地響起:“你才是潑婦,天天來我家搗亂,自己管不好自家人,怪不得我娘要打你。”

“寶兒……咳咳……回來……”屋內一個年邁的聲音響起。

王二麻子終于翻出玉佩,殺氣騰騰地沖出來,他可不會憐香惜玉對着抱在一起的三人便是一頓揍,一邊打一邊喊道:“一個三歲小孩都比你們懂事,丢不丢人,上寡婦門前打秋風。”

王二麻子五大三粗可不是陳家娘子能比的力氣,不一會兒,三人假哭變真哭,屋子邊上的圍了一大堆人,個個帶着看熱鬧的神情,朝着這邊張望。

“三天兩頭上門找茬,就借着耍酒瘋,屁事不幹,你他媽還有臉叫喚,自己想做什麽腌臢事情自己清楚,養條狗都比你們好……”王二麻子邊打邊罵。

“你個狗娘養的,跟着殺人犯混,遲早也是要進去的。”三人裏最年輕的那個男子被打的酒也醒了,瘋也不撒了,抱頭鼠竄,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着。

王二麻子氣得眼睛都紅了,打得更加用力,陳家娘子怕出事便連連喊道:“別打了,別打了,小心出事。”

時于歸眉頭皺起,對着長豐使了個眼色。

“陳家也是命苦,小友三歲沒了爹,陳大娘身體一直都不好,五歲就一個人操持屋裏屋外,好不容易娶了媳婦,日子剛變好,結果生寶兒時候陳家娘子難産,身子壞了。一個人要養這麽多人,一年的藥費就夠嗆的,本來做生意好好的,他又換了別的行當,前幾年開始拿回家好多錢,大家都說他發達了,有出息了,沒想到竟然是賺這種髒錢。他娘氣得大病一場,差點就去了。”

王大娘伸着脖子朝那邊張望,唉聲嘆氣地說着。

“陳友多好的孩子啊,人又聰明記性又好,就是缺了點氣運。”

時于歸看了王大娘一眼,見她一臉愁眉苦臉,她的面容裏都是對陳家的惋惜,斂下眉,低聲問道:“你知道陳友犯了什麽事情嗎?”

王大娘神情一怔,嘆了好幾口氣,這才說道:“知道一點。”

她雙手緊握,帶着局促不安的神情,看了時于歸一眼,臉上神情糾結又難過。

“我知道的,他幹的是黑心事,拐賣小孩女人這事他都做得出來,這是要天打雷劈的。”王大娘恨恨地說着,可轉眼她就露出難過的神情,“可是,我看着小友長大的,他真的很乖的,要不是他家這情況……哎,我知道……”

“我知道他殺千刀,他幹的不是人事,他混賬,他天打雷劈,可他已經死了,難道還要我帶着這一屋子老弱病殘給他陪葬嗎?”隔壁陳家娘子猛地扔下扁擔,坐在地上大哭道。

“幾年前他帶回錢可給村裏修了水渠,你們之前捧起碗來喊爹,放下碗就罵娘,如今是要逼死我這一家老小啊。”

圍着一群看熱鬧的人臉色讪讪的,老村長也面容尴尬,板着臉呵斥道:“胡扯,一碼歸一碼,陳友是陳友,你是你,這事也是李家做得不厚道……”村長話沒說完,李家三人便又撒起潑來。

“他幾年前便有錢了?”顧明朝扭頭問道。

王大娘的心事還在外邊,聞言只是随口應道:“三四年了吧。陳友真的是個好孩子,村裏的路和水渠都是他出錢修的,他……他怎麽就做出這種事情呢?他對我們很好的,怎麽就,就……”

“三四年……”顧明朝摸着這本書低聲重複着。長安縣那夥假和尚不過只來那個三個月,陳友被雇成打手也不過着幾個月的事情,如何是三四年。

他心中疑團激生,握着手中的書,忍不住大膽猜測:慧法和尚一案也許并沒有結束。是的了,刑部大牢那把火并沒有找到兇手。

外邊熱鬧漸歇,長豐露了一手,震懾住衆人,也防止正在氣頭上的王二麻子真把人打死。

陳家娘子也不再過來,帶着稚兒寡母進了屋子,王二麻子一臉晦氣地走了進來,嘴巴還是在罵咧咧。

他看到時于歸和顧明朝才想起正事,掏出一個玉佩說道:“你們要的。”

顧明朝接過那個玉佩,玉佩花紋繁瑣,似一團青藤在盤繞,又似祥雲在飄動,模樣華麗不似凡品。只是他還沒看出什麽,就感覺到時于歸踮起腳尖,整個個人靠向他,使勁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耳朵一紅,還未說話,聽到時于歸奇怪地咦了一聲。

“這不是曹家的花紋嗎?”

作者有話要說: 頭真的好疼!錯字明天該!我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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