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田埂小事

曹家随着安平縣主早已灰飛煙滅, 聖人體恤舒親王一家未行誅連之策,除了曹海及安平縣主斬首,其餘人皆流放西北,只是誰也沒想到其中出了個插曲——曹家最小的女兒曹文依逃走了。她宛若魚入深海, 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件事情你們查出是誰帶着她跑了嗎?”回來的路上, 時于歸拎着那本盜版的紅杉記晃來晃去, 踩着路邊田埂凸起的地方,漫不經心地詢問着。

那姿勢那模樣, 看得人心驚膽戰,顧明朝一臉無奈地伸手虛虛地圈着她, 深怕她掉下去, 長豐抱劍遠遠跟在後面,一臉見鬼的模樣。

——這條小梗不過高一尺,寬有十寸左右的大小, 也不知道顧侍郎緊張什麽?

“沒人承認那天從西門出去, 阿瞳認識的人不多, 他也指認不出是誰, 你走慢點。”顧明朝見她一蹦三跳,跳過一個石頭,人也晃了下, 看得人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曹文依一個文弱女子能去哪裏呢,你說那個女屍是她嗎?即使不是她想必也和她有關,據說曹家丫鬟小厮聞到風聲後早已逃了, 不然倒是可以來問問,這是誰的玉佩。”時于歸沉迷走小道,整個人像只還沒長大的幼獸,走得搖搖晃晃, 嘴巴分析起來倒是頭頭是道。

顧明朝一邊顧着她怕她摔倒,一邊只得敷衍地點了點頭。

“你敷衍我?”時于歸不高興地嘟囔着,踢走了一顆石子,整個人都晃了一下,千秋公主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走個逼仄的小道便晃得不行,偏偏自己又喜歡得不得了。

顧明朝苦笑,解釋道:“公主說得極對,此事可能和曹府有關,只是如今曹府七零八落,早已不複存在,不如去問舒親王更為快捷,只是舒親王抱病已久,怕是見不到。”

“說起來舒親王府倒是可惜了,三子戰死沙場才博得的滿門榮耀,若是不出意外,聖人有想法從安平縣主所生之子中選出一位繼承舒親王帽子。如今看來只怕舒親王百年後……”時于歸扶着顧明朝的手,笑着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這本是時于歸無意中才得知的消息,只是不知道若是安平縣主知道這個消息在做這個事情的時候會不會猶豫片刻。

“這大概便是王大娘說的氣運。哎,別跳,這裏土不夯實。”顧明朝小心顧着時于歸,提醒她一句。

時于歸笑了笑,也不知是笑他的哪句話,眼角斜了他一眼。她的動作慢了下來,半搭着顧明朝,歪了歪頭,看向遠處的群山,郁郁蔥蔥,生機勃勃,連綿起伏不絕,自西南向東北方向延伸,把半個長安城都圍繞圈了進去,這是長安城天然的屏障,禁軍十六衛中便有三衛駐紮在山中。

“你知道徑山寺為什麽會被稱為護國寺嗎?”時于歸收回視線,臉上帶着怪異地笑,問道。

顧明朝沉默片刻,試探地應道:“傳聞一鳴大師有枯木逢春之天資,點了大門口的兩顆老梅樹,一夜之間,滿山梅花都開了。”

時于歸停下腳步,神秘兮兮地看着他,上半身傾斜靠近他的耳邊,聲音輕緩,氣若幽蘭。

“龍脈。”

顧明朝瞪大眼睛,一時間怔忪在那裏。

地脈之行止起伏曰龍,血之府包為脈,龍脈一詞向來神乎其神,這事上不得臺面又被上位者忌諱如深。相傳龍脈代表一個王朝的氣脈,龍脈不熄,千秋萬代。

前朝之所以滅亡便據說是當時一座山上突起大火,連山中泉水都被燒幹,飛禽走獸皆葬身大火,據傳有一化龍輕煙騰空而起,這才導致大火燒了十天十夜才熄滅,這件事情也被後世認為是哀帝昏庸,前朝氣數已盡,龍脈騰空而走,所以各地揭竿而起。

“你看,這就是大英所有氣運的所在,因為這個之前徑山大火這才會讓聖人大怒,摘了護國寺的牌子,若不是太子殿下攔着,只怕這周邊所有人都要為這把大火陪葬。”時于歸直起身子,她語氣淡淡的,一點都不畏懼這話的大逆不道。

“公主,慎言。”顧明朝抓緊她的手腕,無奈地說道。千秋公主談起任何事情都是直接又不留情面,上流人家說話的含蓄矜貴似乎在她眼底不過是一塊遮羞布,扔了可惜,帶着費勁,大概也只有在隆重之極的場面上才會選擇沉默。

“這也是他們的氣運啊,你看世人的氣運都這麽奇怪,好像全部要寄托在別的事物身上才放心。所有不幸都是外物導致,若是成了便是神仙顯靈,祖墳冒青煙,輸了便是萬事不利,天公不作美。”

她笑了笑,伸手對着那條卧龍一般的山脈虛虛畫了個輪廓,素白指尖在空中跳轉滑動。

“永安候柳家若不是河南道一役全軍覆沒,只剩下寡母幼女,這般世代積累的赫赫戰功,異姓封王加爵,還不是遲早的事情。這是人禍,人人卻都道是我帶着天狼降世這才導致這場大難。”

“謝家呢,書香世家文人領袖,結果出了個皇後,聖人獨寵,家族輝煌,最後時運不濟,皇後仙逝,送女入宮争寵失敗,如今落得這個地步,不得不讨好太子嫡系,現在更是連個楊家都争不過。”

“至于楊家,長女冠寵後宮又如何,為了讨得一個皇後之位對我這個眼中釘公主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讨好着,期望我能與他們攜手,可就是棋差一招,臨門一腳差點仙氣。”

“王家倒是都好,只是先族長在制定遠離長安是非這個方針之後,便注定要被排除在長安高門外,連陪禮人都撈不到一個,至于崔家,多年前上折要聖人廢了我公主之位,由此失了聖心便一直一蹶不振……”

“別說了。”顧明朝順着她的手腕滑到她手心,輕輕籠住。他注視着時于歸琉璃的眼珠,神情柔和又憐惜,像是看着一件珍寶,溫柔缱绻目帶春光,連說話都帶着暖意,低沉得宛若在玉上敲擊,任誰聽了都覺得他說得極對,“那是他們的事情,與你何關。氣不氣運都是他們的說辭,沒了你,還有千千萬萬個理由,怎能賴在你身上。”

時于歸眉目一揚,氣質舒朗大氣,大笑道:“你說得對,衣食自身注定,更何況物外貪求,關我什麽事,不過是他們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罷了。”

她态度嚣張自然,帶着不屑霸道。

顧明朝含笑地看着她,這般驕傲肆意的模樣才是時于歸該有的,她是一朵人間富貴牡丹花,只要站着便是世人的焦點,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誰也無法質疑,她的存在注定是讓人仰視的。

時于歸笑夠了,突然板着臉看向顧明朝,一臉嚴肅地說道:“顧明朝顧侍郎,有句話我可一定要提前跟你講。”

顧明朝一點都不惱,依舊溫柔地看着她,無奈又帶着寵溺地說道:“還請公主明言。”

時于歸抽回手,狠狠地揪着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是對不起我,我一定會……”

——會把你關起來,打斷你的腿,挖了你的眼,讓你這輩子只有我,讓你從眼裏到心裏只能是我的痕跡,讓你的身邊只能是我。

時于歸不說話,她松手揉了揉顧明朝泛紅的臉,不再說下去。

有些話說出來似乎就不太一樣了,她想。

我可不能把他吓走。她打着小算盤,看着眼前精致眉眼的人,怎麽看都覺得好看極了,連鬓角的碎發都覺得像是被天上的神仙點過,散發着溫潤的光澤。

顧明朝握住她的手,他握在手中,堅定中帶着文人的羞澀,但還是看着時于歸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一定不會辜負公主的。”

時于歸露出燦爛的笑來。

“那你可得注意那個不靠譜的侯爺了,他最近和海家走得太近,我可不喜歡海家,若是你處理不幹淨,我就親自上門。”她扣住顧明朝的手,繼續向前走在,嬌嬌地說着。

顧明朝耳尖泛紅,心中的注意力都在手指交纏的指尖,那裏似乎燙得他走不動路,又似乎一直催促着他往前走,好似前方的路沒有盡頭,可以一直走下去。

他輕聲嗯了一聲,時于歸高興地輕呼着,卻沒看到腳邊的石頭,差點崴了腳摔下去,顧明朝一把拽住時于歸的胳膊,手指微微用力,這才讓她穩住身姿。

“下來吧,這裏太危險了。”他看着時于歸嘆氣,溫柔地說着。那聲音似春日楊柳拂面帶着暖意,癢癢的,又讓人舍不得撥開臉上那根俏皮的柳枝。

時于歸低頭注視着顧明朝,和煦淺淡的陽光灑在他臉上,籠得他眉目散着細膩的光澤,黑色眼珠專注又認真地看着人的時候,晶亮沉靜,使人難以移開視線。

她露出開心的笑來,張開手,看着顧明朝露出疑惑的神情,眨眨眼,竟然對着他倒了下來。顧明朝大驚失色,張開手臂,把人接在懷裏。

撲鼻而來的薔薇露的香氣瞬間溢滿整個懷抱,發絲微微晃動,像是一泉黑色的瀑布自上而下傾瀉下來,鋪滿顧明朝的肩頭,順着肩膀滑下垂落,在空中無所憑靠的蕩漾,滑出淺淡的痕跡,芬芳落滿衣袖,連心跳都不知是為何在加速。

天初暖,日初長,春光飛到玉搔頭,長長的田埂上,嫩黃色衣裙的少女像是春光乍現中飛出的蝴蝶,衣裙飄揚,發絲舞動,放肆不羁地倒在修身而立的男子肩上,笑聲清脆張揚,連春日璀璨的日光都遜色不少。

時于歸開心地笑着,笑聲如銀鈴脆響,清泉叮咚。

她太開心了,十四年來心中隐隐的憋屈感在今日煙消雲散,這讓她覺得身姿都輕盈了不少。她趴在顧明朝肩膀上,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眼角的紅痣一閃一閃,似翩跹的蝴蝶在随風而動,連翅尖都是芳心萌動的滋味。

“別胡鬧。”顧明朝輕聲嘆氣,又是無奈又是欣喜,摸着她柔軟的秀發,把人扶直站起來。

時于歸臉上笑意不減,她抓着顧明朝的袖子緊緊握在手心,像是做了一件無比愉悅的事情,她舒展着眉眼,眼底一片興奮。

“紅杉記中李旦誇白娘‘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最新的話本中李旦帶白娘去燈會,白娘從牆頭躍下,李旦誇她‘身輕如燕掌上起舞’,你說我剛才撲過來有沒有這種感覺。”時于歸眼睛在發光,天真又浪漫,琉璃色的眼睛流淌着耀眼的光澤,像是一束光,照在顧明朝的眼睛裏,流到他的心坎裏,久久難以忘懷。

“嗯。”他低頭注視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睛微微彎起,長長的睫毛在眼睑處留下淺薄顫動的陰影,黑曜石般黑亮的眼睛裏是半斂下的風采。他只是輕輕應了一聲,輕得宛若鳥兒閃動翅膀的聲音,輕輕滑過藍天,滑過兩人的心間。

兩人四目相對,突然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太慘的一天了,先是拉肚子,後來是小米路由器壞了,登不上來,折騰了好久……對不起!!!!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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