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選拔(三)

少女原本還能勉力維持的自欺欺人徹底崩潰,她瘋狂地退後幾步,撞在許暮洲懷裏。

許暮洲下意識扶住她的肩膀,少女一把抓住他的手,圓潤的指甲狠狠地掐進肉中。許暮洲吃痛地抽了口涼氣,少女恍然不覺。她死死地掐着他的手,眼神僵硬地釘在許暮洲的臉上,仿佛只要不低頭就看不見身後那一堆爛肉一樣。

“放我走吧!”少女下唇哆嗦着,崩潰地沖他喊道:“求求你,放我走吧!”

少女的年齡看起來比許暮洲還小幾歲,最多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穿了一身近似睡袍的休閑裝,長發披散下來。她佝偻着身子,肩骨從如瀑的長發中露出一角。

“你到底抓我來幹什麽啊!”少女不顧形象地大喊大叫,長發被眼淚糊在臉上,她眼眶通紅,仿佛腦子裏那根弦已經繃到了極致,只要許暮洲稍稍用力便會崩斷。

少女迫切的需要一個宣洩口,來承擔她所有超出承受能力的恐懼和憤怒,許暮洲無疑成為了一個很好的靶子,他看起來冷靜,卻又不像那個陌生男人一般不近人情。

她甚至無暇顧及自己的顏面,她憤怒地盯着許暮洲,俨然将他當成了罪魁禍首。

“這不是個玩笑!你看到沒有,她死了,死了!”少女聲嘶力竭地質問他:“憑什麽我要到這裏來,你放我走,快放我走!”

如果她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自己吓瘋。

那段強塞的記憶只告訴許暮洲這游戲會要命,卻沒有給他更加細化的細節。但好在許暮洲在車門拉開的第一時間移開了目光,他只看到一堆炸開的沖天火焰,并不像少女一般近在咫尺地将所有情況收入眼中。

許暮洲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将方才見到的畫面從腦海中抹去,試圖克制自己的思緒不要随着少女的話往外聯想。他轉起頭,只見原本站在車門邊的男人終于被這聲音驚動,回過頭來。

男人似乎壓根沒有看到那歇斯底裏的少女,他的目光落在許暮洲身上,随着對方擡頭的動作與他四目相對。

許暮洲一愣。

男人的鬓角理得很短,眉眼間輪廓很深,是個極英俊的模樣。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年輕,但周身的氣質又已經步入了成熟範疇之內,看起來大概三十出頭。

令許暮洲奇怪的是,男人的瞳仁并不是純黑的,那雙深邃的眸子在燈光下顯出極其淺淡的琥珀色,他眼中沒有絲毫情緒,哪怕與許暮洲的目光對了個正着也不覺尴尬。他的目光不躲不閃,細致地看着許暮洲的表情和動作,似乎要将他每一個細微神情都收入眼中。

但莫名的是,他的目光并沒有絲毫惡意,不同于審視,他更像是在收錄許暮洲的反應,就像是——觀察。

許暮洲的腦海裏忽然冒出這兩個字來。

“叮——距離發車……滋滋……還有十分鐘,D3679次列車還有五分鐘停止檢票,請乘坐列車的旅客……滋滋……”

廣播聲忽然響起,機械的播報聲被電流擾亂,在瞬間攥緊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經。

“我今年才二十一歲,還沒有男朋友,我爸爸媽媽還在家裏等我……”少女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她的指甲在許暮洲手背上掐出月牙狀的細碎傷口,她忍無可忍地尖叫一聲:“上不了車到底會怎麽樣!我……我還不想死!”

許暮洲的耐心終于告罄,他甩開少女的手,反手扇了她一個耳光。他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少女被他打得偏過頭去,虎牙在唇角擦出一個傷口,血絲已經淌了下來。

“要麽閉嘴,要麽等死。”許暮洲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話:“或者幹脆自己去找個角落瘋了,瘋了再死也沒什麽痛苦……要是不想瘋也不想死,你最好趕緊把剛才的事忘掉。我也不想死,所以沒工夫管你。”

許暮洲說着,幹脆地轉過身,先一步往車輛旁邊走去。他面容平靜,打人的手卻在微微顫抖,他用左手按住右手腕子,在心裏瘋狂地默背着九九乘法表。

——他在盡可能地讓自己的思緒沒有一秒鐘停歇。

許暮洲按部就班地活了這麽多年,頭一回要身臨其境地面對生死,理智告訴他應該冷靜,但人遇見爆炸會害怕,打了人也會感覺愧疚,這都是生活環境所造就出的深層本能,光憑克制是不行的。

本能和理智在許暮洲腦子裏打得天翻地覆,要是他再找不出個頭緒,理智小人就該被捶死了。

許暮洲狠狠地拍了一把自己的手背,努力讓自己把思緒攏回來,将這一切當成一場普通推理游戲。

他身後不遠處忽然響起細微的車輪摩擦聲,許暮洲驟然回頭,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身後出現了一輛手推車,一個身穿工作制服的男人正彎下腰,收攏着爆炸留下的垃圾。

這應該是處理突發狀況的NPC,對方帶着藍色的鴨舌帽,手腳麻利地将所有碎塊收攏到一個巨大的黑色垃圾袋中,然後推着手推車向許暮洲他們的方向走來。那工作人員的帽檐拉得低低的,他低着頭,從許暮洲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半個下巴。

許暮洲心一橫,在擦肩而過時伸手攔住了他。

“您好。”許暮洲的心砰砰直跳,他擦了一把手心的汗,咽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非常自然:“請問車門怎麽沒開?”

工作人員居然真的停下了腳步,低聲道:“這不是我的工作範疇,建議您聯絡乘務員,應該就可以上車了。”

對方的聲音非常怪異,像是被硬拉成人聲頻率的機械音,許暮洲被這聲音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頓時也不想追究對方帽檐下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張臉了。

這聽起來像是游戲中給玩家的過關線索,但不上車又怎麽聯系乘務員。

許暮洲正想着,面前車門中的半扇車窗中忽然路過一個人影,身着乘務員服飾的女人走到門邊,望着他笑了笑。

許暮洲頓時起了一身冷汗。

門內的女人像是什麽劣質游戲未完成的建模,瞳仁漆黑空洞,無神地望着他,嘴角的笑意僵硬無比,許暮洲匆匆一瞥時,甚至覺得她的臉邊緣還有畫質浮動留下的鋸齒。

饒是一直強忍着的慌亂的許暮洲此時也不免驚懼起來,他擡頭看了看懸在半空中的LED屏幕,發現上頭的時間已經又悄然過去了一分多,只剩下七分三十八秒。

秒數在一點點減少,許暮洲狠狠地咬着舌尖,試圖将自己的思緒重新收攏回來。

他能找到的線索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解謎關卡。

許暮洲擅長推理游戲,他在心裏這麽告訴自己,就拿這當一場游戲,按游戲思路來解決問題。

從他醒來的那一刻起,他先天帶來的線索也好,亦或是場景線索也好,都在不斷提醒他,他所處的地方有真實,也有非真實的情況存在。

而真實則代表着邏輯本身,就說明是可以用思考來解決問題的部分。

許暮洲的目光落回面前的列車上。

——這是從他醒來為止,最真實的存在了。似乎一切都是以這輛車為中心對外延伸的,包括任務目标,任務進程和游戲關卡設置。

許暮洲閉着眼睛飛速回想着,似乎有關這輛車的一切都是合乎邏輯的,包括廣播的順序,次數,以及乘坐高鐵的流程等等。

——流程。

他忽而想起先前觀察四周時,似乎每個人手中都或大或小拿了個包。他自己先不說,少女言語間似乎提到過,她身上的包是進入游戲後才出現的。

許暮洲忽而想起了什麽。拜工作所賜,他經常會在臨市幾個地方出差,這個場景令他熟悉,卻也會讓他忽略很多理所應當的細節。

他沒功夫再驗證自己的想法了,他匆匆走到站臺邊向下望了望,站臺底部沒有燈,黑沉沉的一片。許暮洲伸手将自己背上的背包拿了下來,拉開拉鎖,伸手進去翻了翻。

裏面的東西很少,他随身的手機香煙和打火機都在包內。許暮洲習慣性從包裏先摸出手機按了下鎖屏鍵,可惜他自己的手機已經黑成了一塊磚頭,不知道是因為沒電還是因為游戲的限制。除此之外,包裏還多了幾樣東西。

裏頭放着一藍一紅兩瓶藥水,看起來與普通網游中的基礎藥水沒什麽兩樣,包內側的拉鎖上挂着一只鑰匙扣,亮銀色的環上疊着幾張半指長的撲克牌。除此之外,包底下還躺着一把烏黑的匕首,匕首上半分繁複的花紋都沒有,只有刀柄上用細繩纏的緊緊的,許暮洲伸手進去握了一把,發現正好合手。

他這樣一碰,那匕首旁邊忽然拉開一個淺淡的光暈标簽。那标簽框與半空中浮動的任務面板如出一轍,只是更小一些。

【珍品武器,無堅不摧,持有者武力值+20。】

看起來似乎是道具簡介。

許暮洲又照樣摸了摸其他幾樣東西,發現除了那兩瓶藥水的屬性是普通之外,包內側挂着的那只貌不驚人的鑰匙扣居然也是珍品道具。

【複活類道具,可按卡牌數量獲取複活次數。】

能複活生命的道具,許暮洲內心一動。他伸手摸了一把鑰匙扣,發現上頭栓了三張卡牌,按标簽的設定來說,那麽他就擁有三次複活機會。

方才歇斯底裏的少女似乎終于勉強找回了些神志,她一步三蹭地挪到許暮洲身邊,畏懼地縮着肩膀,偷偷用餘光瞥他。

許暮洲沒工夫理她,他想了想,将包裏的打火機扔下了站臺。方才一直黑沉沉的站臺忽然憑空出現一個漩渦,那打火機被卷入漩渦中,瞬間沒了蹤影。

許暮洲等了幾秒,發現什麽都沒有發生,他略微皺了眉,眼也不眨地又往下扔了一個藍瓶藥水,那漩渦依舊出現,藥水被吞噬進去,他耳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可惜任務面板依舊紋絲不動。

許暮洲抿了抿唇,轉過頭沖着少女冷聲問:“……你包裏有什麽。”

“啊?……啊!”少女木愣愣地低下頭,在小黃鴨包裏翻了翻,照着他的樣子挨個摸了摸,才說:“……一把折疊傘武器,和一朵可以複活七次的七色花。”

三次,七次,這游戲的複活次數未免給的太大方了些。

頭頂的倒計時一分一秒褪去,許暮洲似乎記得,這輛車提前五分鐘要停止檢票。他并不清楚檢票結束是代表着最後的五分鐘死線還是壓根剝奪上車權,他也不想賭。

心念電轉間,許暮洲的手在匕首上一擦而過,轉而握住了拉鎖上的卡牌,他手下驟然發力,将拴在拉鏈上的鑰匙扣拽了下來,毫不心疼地伸手抛到了站臺下。

原本安靜的任務屏幕終于動了,他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提示音,任務面板上浮現出一行小字。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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