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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一點半,遠離城區的偌大別墅裏一片死寂。漆黑的房間裏,因為沒有完全拉上的窗簾,從屋外透進來一絲凄涼的月光,同時照在了一張麻木的側臉上。
別墅裏的安靜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為夜深,而是因為人都走光了。
以至于此刻蜷縮在床上的祁予安更像是一個災難過後的幸存者,被絕望感無時不刻侵蝕着的同時,也随時等待着下一個災難的到來。
她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祁家要完了。
不管還願意留下的這些人傾盡多大的努力,集團在致命的重創後都很難再挽救了。
而想想前幾天的這個時候,她還在酒吧裏K歌熱舞,身邊繞着許多她甚至都記不全名字的帥哥靓女,一個個都對她讨好奉承。
結果短短兩三天,她這個萬貫家財揮霍不盡的祁氏集團千金,就變成了圈內最大的一個笑話。
不但集團随時面臨破産危機,還要背負上巨額的債務,很可能就算是傾家蕩産也無法彌補,到時候一家人甚至連個避雨的住所都難奢望,還要在往後的幾十年裏被永遠也不可能還清的債糾纏一生。
祁予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是這樣的下場。
床頭的手機因為電量不足已經接連閃爍了很多次,僵直的人影一直沒有回神,直到有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祁予安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短時間內鋪天蓋地的壞消息已經壓得她難以喘息,所以在聽到那噩夢一樣的鈴聲時,她甚至不敢去碰自己的手機。
但她還是顫抖着手拿了起來,因為心底那一點點僥幸——萬一,是個好消息呢?
可惜事實并不仁慈,祁予安在半分鐘後猛地從床上起身。
來電備注顯示的是母親,但是電話那頭卻是一個男聲,此刻腦子并不怎麽靈光的祁予安還是很快就辨別出了這個人,是父親身邊的特別助理。
事實依然擺脫不了壞消息,但這次不是關于公司的,而是關于父親的。
祁予安随手蹭了把臉,下床提上外套便匆匆去了停車庫。
連日來的操勞導致父親體力不支,來電話時人已經被送進了醫院,祁予安坐進車裏,緊張不安下幾度踩錯了油門和剎車。
其實比起結果,更讓祁予安感到絕望的,是在這種時候,自己卻什麽忙也幫不上。
養尊處優的活了二十六年,盡管學了個經濟類的的專業,混了個大學畢業的文憑,但就連畢業論文都是花錢買的。
別說是管理公司,處理各種事務,她連個簡單的報價表都看不明白,就算迫切的想要幫忙,所有人也只會用一種無奈又悲涼的目光看着她,并且告訴她:別添亂了。
說白了,她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大麻煩。
想着想着,悔意讓酸脹的眼睛又開始發澀,水霧籠罩着她的眼眶,以至于眼裏本就昏暗的夜色一度更加的朦胧起來。
郊區大路寬敞,夜裏沒什麽車輛,更是看不到幾個人影,因為還在開發期間,有幾段路還沒來得及裝上路燈和交通指示燈,祁予安踩着油門一路疾馳,連過了好幾個十字路口。
視線裏隐約出現某個“異物”的時候,祁予安正擡着手揉眼睛,她抽了張紙,試圖擦掉那礙眼的霧氣。
可供急剎的安全距離急速縮短後,一場猛烈的撞擊最終打破了夜幕下的寧靜。
祁予安的身體在一瞬間失去了重心,她随着巨大的慣性被迫震蕩着,豪車似乎經歷了十分曲折的起伏或是旋轉,大腦一片空白的同時,似乎連短時間內大面積施加在身上的疼痛也變得無知無覺了起來。
車禍持續了一段時間,也可能并沒有多久,祁予安對此已經沒什麽意識了。塵埃落定的時候,她只能在一片火光的混亂中勉強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被極度扭曲的卡在了車裏的某個部位。
她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像是正在為她最終的不幸歡呼雀躍。
耳鳴的厲害,視線也真正意義上的變得模糊,但她還是回光返照似的聽到了一片腳步聲。
“死了麽?”
“撞成這樣應該活不成了吧?”
“死了就行,快走快走,這麽大火一會兒該爆炸了。”
“都說這丫頭報複心強,這下算是斬草除根了。”
……
似乎來了很多人,在原本空無一人的大路上,突然就出現了很多人。
她甚至能看到那些人搖晃的身影,聽着他們事不關己似的評價着現場的慘烈,并慶幸着她死得恰到好處,感慨着陰謀得逞的喜悅。
卻唯獨只隐約看清了其中一個人的臉。
沈凝。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那張臉一如既往的冷淡,就像任何一次碰面的時候,那樣漠然的看着她。但又可能是因為此刻的祁予安過于悲慘,所以對方還是酌情從瞳孔裏流露出了一絲異樣的光澤。
祁予安最後的目光就定格在那張臉上,她的體溫随着對方持續走近的腳步漸漸流失。
她其實還挺懷念的,懷念很多年前以前,沈凝把一朵小喇叭花插在她而後的頭發裏,然後輕輕的叫着她的名字。
“予安呀……”
祁予安已經想不起來她們之前是怎麽一步步走到今天這樣對立的局面的,而意識飄遠後,那一聲“予安”卻在無邊的黑暗裏格外清晰起來。
——
七月,烈日灼燒的感覺十分強烈,哪怕是睡在空調房裏,也無法完全摒棄那種高溫帶來的煩躁感。
祁予安的這個午覺睡得很不舒服,一點四十的鬧鈴,她卻在提前十幾分鐘的時候就自己醒過來了。
暑假剛剛開始,作息還沒有完全松懶開來,盡管平時學習也不怎麽上心,但為了混個畢業,祁予安還是比較努力的确保着自己的出勤率。
一切就像往常一樣,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波瀾。
只有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來的祁予安,看着自己白嫩的小手,發了一會呆。
事實上,閉上眼之前,她就沒想過自己還會再醒過來。
更別說是,以這種情況醒過來。
車禍沒有帶來任何的傷痛、後遺症,甚至就像是根本沒有發生過。但她的記憶卻仍然很清楚的停留在現場,就像是剛剛發生過的事情一樣,那些人還沒有走遠,沈凝也正猶豫着要不要再走得近一些。
但是除了這些,祁予安同時還記得另一些事情——諸如午睡前,她看了一會兒最近最熱門的偶像劇,午飯吃的是她最喜歡的醬豬蹄,母親還在吃完飯之後答應她,要給她買S男團的全球限量版專輯……
她不用翻看日歷便知道現在是2008年的七月,星期二,暑假是三天前剛開始的,學校布置了一堆作業,光數學單門就有四十幾張試卷,因為下學期就是初三,要中考了。
祁予安的大腦同時間儲存了兩個時間段的記憶,這顯然不太正常。不過當她看着鏡子裏年輕了十幾歲的自己後,至少暫時确定了,未來的那一段記憶,是後插進來的。
用一種不太靠譜的說法,大概就是小說裏常寫的“重生”了。
不知道為什麽,面對着眼下匪夷所思的情況,此刻的祁予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她甚至擡手摸了摸自己這個時期還平平無奇的胸口,順便回憶了一下自己不久前的罩杯。
這莫名的落差感。
她看了一會兒鏡子後便錯開了目光,心不在焉的打量了一下自己布置上還很少女心的房間,最後停留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這是個手機還不是十分普遍的年代,就算是她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孩,用的“高檔貨”也是個只能玩俄羅斯方塊的翻蓋。
而就在她看着那翻蓋若有所思的同時,手機突然一邊閃着五顏六色的光,一邊響起了那首曾經風靡全國的“豬之歌”。
祁予安:“……”
歡快的旋律下,祁予安終于後知後覺的重拾起了剛才的那絲煩躁,原因可能是在接受了這種荒誕現實的同時,終于又想到了自己不久前的死因。
她關掉了鬧鈴,手機無端跳在了通訊錄的界面,夾在一排備注名中間的,正好就有“沈凝”這兩個字。
知道車禍很可能是有人蓄意安排的陰謀,并且意外看到沈凝出現在現場的時候,祁予安的心裏當然是恨的,她本以為就算她們再多的不合,看在彼此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雙方都該有個底線。
至少遠不該上升到要殺人滅口才能洩恨的那種地步,但事實卻讓祁予安忍不住聯想到了祁家最後的下場,是不是也是在人為設置的陷阱中,才一步步走向毀滅的。
而這裏面,是不是就有沈凝推波助瀾的一份力?
正想到這裏,她就被一陣窸窣的嘈雜聲給打斷了思緒,別墅的隔音很好,但窗戶開了個小口透氣,正好将樓下的人聲傳了進來。
祁予安疑惑的走到窗邊,站在窗簾後面看向大鐵門外一臉倔強的人。
……沈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過于灼熱,所以讓人輕易便感知到了,對方突然擡了下頭,淡淡的視線準确無誤的捕捉到了祁予安那雙複雜的眸子。
一瞬間的心悸後,明明頭皮發麻的祁予安卻突然有點發笑,她是擺脫不了這個女人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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