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王城以東,

三百裏處。

“給我向前沖!接着向前沖!”

那是拓跋缺在陣前喊出的話語。

他的騎兵隊伍原本是極為兇悍的一支力量。

在萬泉會戰的時候, 更是将成名已久的兩位兄長全部擊敗, 并以此震懾了許多原本對他有着頗多不滿與輕視的人。

可現在, 這支剽悍之師卻是在向那支軍紀嚴明的步兵隊伍發起了一次次的沖擊後,陷入了猶豫不決。

是,在遭遇了那射程範圍遠大于騎兵的步兵箭陣之後,拓跋缺的确命令麾下騎兵散開了陣型。

那讓他的騎兵更不容易被箭陣所射中。

但即便如此, 這些騎兵手中的箭也很難在距離足夠近了之後傷到有着盾牌保護的步兵。

于是拓跋缺便令其沖陣,以馬蹄來踏破這可惡的步兵戰陣。

但賀樓司繁的步兵隊伍卻是在騎兵近了之後, 從盾陣中伸出比一般的長.槍還要長了将近一倍的槊,以及專門對付騎兵的砍馬刀, 就等着馬兒自己往這些利刃上撞呢。

試問, 這些在馬背上蠻橫慣了的悍族, 又如何能真的做到只聽軍令而不畏懼生死,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的慘相, 卻還是前赴後繼地沖鋒陷陣?

于是這也讓拓跋缺之麾下部将反而花費了更大的代價,也沒能将賀樓司繁親率的這支人數只有八千的步兵隊伍拿下。

等到他們好容易才兵分幾路,将這團好似刺猬一般的隊伍包圍起來,且不斷地撕咬起懷朔兵将的外殼,先前已然再次脫身的寶将軍就又來了。

拓跋寶原本是一見情況不對,就率軍撤退的那種人。

這是一種極度自保的打法。

也注定了拓跋寶成為不了一名值得人信服的悍将。

可現在, 他卻是喜歡上了這種賀樓司繁與其約定好的打法, 且還把這等戰法用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他先與拓跋缺輕輕接觸一番。待到缺來追時, 就躲到賀樓司繁的後面, 一溜煙兒地跑沒了影。待到拓跋缺被以守為攻的賀樓司繁打得已然要沉不住氣了的時候,他就又跑回來了,對于進攻的那一方好好地騷擾一番。

如此打法哪怕只是來一個循環,都能讓人惱怒得不行。

更別說,拓跋寶這已然是殺了個三進又三出了。

拓跋缺的性格中,原本就有着極為暴虐的一面。

只是這份暴虐在過去都被藏在了他的隐忍之下。

可現在,他已是魏國的攝政大将軍,也親手殺了三位曾經欺辱過他的兄長了。

他已一雪前恥,便更容忍不了被自己最為瞧不上眼的人如此戲耍了。

拓跋缺仿佛魔障了一般,見到拓跋寶率兵過來放箭,就又要去追對方。

魏玄沖連忙說道:“大将軍,不可再追了,也不能再追了!拓跋寶與賀樓司繁,這兩人必須得先解決了一個,再去解決另一個!否則此番追擊根本就無窮盡也了。”

拓跋缺:“怕甚!待到女王的援軍來了,難道還能殲滅不了這兔子和刺猬了嗎?”

是也,他們此次追擊一路向東,已然離北女王國越來越近了。

只要能夠與北女王國的兵将合圍賀樓司繁及拓跋寶,此戰必勝。

然,這也就意味着,連國玺都沒帶出來的拓跋缺已然離王城越來越遠了。

但他并沒有給魏玄沖以再次說出這些的機會。

拓跋缺目光緊盯着正在對他們進行偷襲的那支隊伍,怒吼了一聲。

而後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留在這裏,給我把他們的陣給沖破了!我且帶人去擊殺那雜碎。”

說完,拓跋缺便帶上了七成兵馬前去追擊拓跋寶。

魏玄沖看向拓跋缺一路遠去的身影,又轉頭看了看那些已然越來越猶豫的,正在沖擊着賀樓司繁的騎兵隊伍。

他已然看出來了,拓跋缺的騎兵不适合打如此軍紀嚴明的步兵隊伍。

如果一定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便只能無端浪費兵力,并在最終取得勝利後依舊哀痛萬分。

是以,魏玄沖便在拓跋缺之兵将已然跑很遠了之後下達命令道:

“大将軍有令,我等不可戀戰。現速速返回王城,以免中了敵人的圈套!”

他令全軍後撤,且掉頭趕往王城的方向。

見此情形,賀樓司繁心道一聲“糟糕”。

這才二十多天,連一個月都沒到呢!

這麽點時間,和他先前與自家外甥約好的可太不一樣了。

沒見到寶将軍都還沒玩兒夠嗎?

可拓跋缺已然被他們耍得團團轉,耍得怒火中燒了,居然也還能騰出腦袋來做出分兵的選擇,讓其親信向着王城的方向掉頭走了。

他那外甥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拿下王城了吧?

賀樓司繁這下可算是着急了。

然而騎兵的優勢也便在此時顯現出來。

在他們想要向着賀樓司繁那已然結陣的步兵沖襲時,賀樓司繁自是有數十種辦法來對付的。

可一旦騎兵打算跑了,他便是使出吃奶的勁,哪怕狂奔到斷了氣也追不上了!

“将軍,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身邊副将如此問道。

還能怎麽辦?

事到如今,他們也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賀樓司繁道:“繼續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不能讓他們察覺到我們的确就是怕他們着急回王城去。”

王城之內,

宮城。

“這就是大商的第一美人了嗎?”

“好漂亮啊。”

“你看她走路的姿勢,都和我們魏國的女子不同呢。”

“是啊是啊。也說不出來到底哪裏不一樣,但就是不一樣。”

和親公主在被接至王城後,便被送入了宮中。

畢竟,攝政大将軍在離開之前已然說了。

——若豹騎将軍能将和親公主接回王城,便會認其做自己的義妹。

于是惠太後作為名義上的後宮之主,便會在攝政大将軍還未歸來之際,負責照看這位公主殿下了。

此時的趙靈微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惠太後設宴款待她的宮殿。

而她途經之處,宮女們都不禁小聲贊嘆其美貌,也議論起了她作為和親公主那一波三折的婚事安排。

“我聽人說,這位公主原本是要來嫁給先國主的?”

“可不是麽。她原本,是要和我們的惠太後共侍一夫的。”

“後來也不是一樣的嗎?她又要嫁給太子殿下,然後太子殿下又把惠太後……”

那人想要說的,顯然是太子殿下奸.污惠太後的傳言。

可站在其身旁的宮女,卻是曾見過子楚太子的,因而連忙反駁了起來。

“可別那麽說了。我才不信太子會做出這等子事呢。她看我們的時候,眼神還沒看他的那只鳥的時候熱切呢。”

惠太後原本就不是先國主的後宮中,真正算得上得寵的妃子。

之後她雖平步青雲,年紀輕輕的就成為了太後。

可助她登上太後之位的那個人,卻又并非真的就那麽支持她。

如此一來,惠太後在宮中管束他人的能耐,自是厲害不起來的。

以至于……這些人居然還能在大商太和公主經過時如此竊竊私語。

這些話竄入她的耳朵裏,本是左耳進,右耳出的。

然而在這些宮女們提及“太子殿下”一詞時,她卻是立刻将注意力放到了這些很輕很輕的聲音上。

但那些聲音實在是太輕了,饒是趙靈微都沒法把那些話聽個明白。

趙靈微心中着急,卻又得裝作聽不懂這些的樣子。

末了,她只得把康朝明對她說出的叮囑,想了又想。

這名粟特人原是幫着拓跋缺打探消息的,在王城之內也有着很多暗探。

因而,他便對宮城之內的許多事都十分了解。

康朝明告訴她,這王城的後宮之中最為重要的,并非是惠太後,而是拓跋缺的母親。

拿住惠太後,甚至是拿住那名不正言不順的傀儡小皇帝,這兩人加在一起,也未必有控制住拓跋缺的母親那麽能動搖軍心。

因為宮內的人都知道,若是惠太後出了什麽事,再換一個太後便是了。

哪怕是小皇帝死了,攝政大将軍照樣可以換個人來指鹿為馬。

可一旦攝政大将軍的母親有了什麽閃失,他們全都得死。

向天鴿作為和親使團的正使,走在了趙靈微的右側後方。

而跟随趙靈微一同來到這裏的三十名千鹘衛們,則打扮成了媵妾美人的樣子。

她們每一個都低着頭,卻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了四周,将此處與康朝明為她們解釋過的宮中地形一一對應。

可惠太後卻還不知自己即将迎接的,究竟是怎樣一個“楚楚可憐”的美人呢。

她原本可以讓遠道而來的公主殿下先行洗漱一番。

可她就是止不住自己內心的攀比之意,想要與這位大商的和親公主比比究竟誰更貌美。

于是她便下令,讓随公主來到宮中的一幹人等先去到她所安排的宮殿,卻是要趙靈微風塵仆仆地過來赴宴。

外人謠傳的惠太後可是個了不得的絕世妖姬。

衆人口中的她或是惹得子楚太子犯下大錯,又或是迷得攝政大将軍分不清東西。

而現在,這位正值風華正茂的太後便在經過了兩個時辰的梳洗與打扮後,穿着盛裝,雍容華貴地站在了宮殿前,以後宮之主的姿态等待着那個“小可憐”。

只是……随着趙靈微的一步步走近,惠太後臉上的笑意就越來越僵了。

那或許是因為,即便她已然做到了這一步,也依舊是被僅僅是化着淡妝的大商第一美人給完完全全地比了下去。

若說趙靈微是一朵立在雪中的真芍藥,那惠太後就是被畫在了紙上的迎春花。

兩者只要站到一塊兒,便能知道她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拿來做比較的意義。

待趙靈微走過了最後一節臺階,她便神情淡然地向面前的女人欠了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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