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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先生不是洛陽本地人吧。”越池墨提着劍,與周薄言肩并肩地走着。
周薄言莞爾笑道:“是因為我剛才魯莽得罪了李天霸?”
越池墨點頭,洛陽本地人可不敢惹這位李天霸,這也是為何剛才人群一見到李天霸的打手們就紛紛避讓的緣故。也只有不知清理的周薄言才敢伸腳去絆那些打手。
“門先生還要在洛陽停留幾日?”
“原是打算停留個大半來月,如今嘛……”周薄言露出一抹歉然的笑容,如今他得罪了李天霸,能早些離開洛陽最好。
“我送先生一程如何?”越池墨忽然道。
周薄言怔愣地看着身旁的白衣道士,剛平複的心跳又忽然突突直跳了起來。淩霄觀在長安華山之上,越池墨從長安來到洛陽,想想也知是為何。周薄言想在洛陽多停留幾日不先反悔金陵城,可如今這般情形後,周薄言打算往西而行前往長安,若要越池墨送他一程,豈不耽誤了越池墨前往隽雅山莊娶自己的妹妹?縱然他對越池墨存着不一樣的心思,但也不願耽擱了妹妹的大好姻緣。
正在思量間,周薄言又聽得越池墨問道:“門先生将行何處?”
“金陵……”周薄言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等說出後想改口卻已來不及。
越池墨聞言溫和地笑道:“那正巧我們同路。”
的确很巧。周薄言心中不住後悔,然而他也清楚,從十歲那年第一次在隽雅山莊偷偷地見到如谪仙一般的越池墨後,他就一直忘不掉越池墨。後來每當越池墨來到隽雅山莊,周薄言都會在躲在側門裏偷偷瞧一眼跟在白玄道長身後的越池墨,這些年裏,越池墨身姿愈發出塵,而周薄言也愈發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與這個人并肩而行。越池墨是未來的武林盟主,天之驕子,而他什麽都不是,他是周隽雅最難以啓齒的恥辱,是周隽雅不想承認的兒子。
“我還要往……”周薄言本還想說往長安去,那邊越池墨已經走入了人群中。隔了幾步後,越池墨轉過身來,臉上溫潤的笑容仍在,周薄言癡癡地看着曾經在門縫後看見的笑容,将本要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就當是自己的奢望吧,一個月也罷,只要能與越池墨說上幾句話他就心滿意足,即便一個月後,越池墨成為了他的妹夫,他也覺得此生足矣。
周薄言向着越池墨走了幾步,他故意落後越池墨一步,握緊的右手松開想要往前伸向越池墨,在快要觸及的對方手指的一剎那又立時收了回來。前面的人可望而不可即,是他奢求得太多了。周薄言再一次握緊了雙手,只要這麽能看着越池墨就夠了,何須強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越池墨與周薄言在洛陽城郊的一間客棧裏租了兩間客房。兩人用完晚膳後,便各自回房休息,在周薄言臨合上房門之時,周薄言偷偷瞥了眼隔壁已經合上的屋門,輕輕地舒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這不過是巧遇而已。周薄言如此想到。
然而,與周薄言一牆之隔的人卻并不如此想。燈火明滅下,越池墨将随身的長劍從劍鞘中取出,置于桌上,他手指貼在長劍劍身上,冰涼的寒意由指尖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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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無吉……”越池墨喃喃,忽而笑道,“周薄言,你以為我認不出你麽?”
十年前的臘月,金陵城落了一場大雪。
隽雅山莊的莊主周隽雅邀前來金陵的好友白玄道長及其愛徒越池墨在山莊內小住。
雪停的那一晚,越池墨想起多日未曾練劍,于是冒着寒風持劍走出了屋子。沿着曲折的回廊繞過了不知多少院落,越池墨越走越覺得不對,最後連回屋的路也尋不到了。此時雪又下了起來,越池墨正在着急之時,就見前方不遠處忽然亮起隐約燈火。越池墨追着燈火而去,卻見皚皚大雪之中,一個瘦削的少年背對着他正用雙手扒開積雪,放在身旁的風燈裏的火苗微弱,只能勉強照得清少年有些發白的容顏。少年的雙手被凍得通紅,可少年好似全然不覺,他雙手不停地扒開雪堆,也不知扒了多久,少年才停下動作。少年仿佛被人點住了穴道一般,明滅的燈火之中,少年呆呆地看着被扒開的雪堆,一滴淚自少年眼角邊滑落。“是我奢求太多了,父親說得對,我不配奢求一丁點的慰藉,是我害了你。”少年啜泣的聲音一聲一聲傳入了越池墨的耳中。不知過了多久臉色慘白的少年重新将雪堆合上,提起風燈消失在無邊的雪幕之中。
越池墨看着少年漸漸遠去的身影,沉靜了十多年的道心好似被少年剛才那一滴淚水融化開來,他越過回廊,用劍柄撥開了被少年合上的雪堆,雖視線昏暗,但越池墨伸手摸到一只毛茸茸的長耳便知雪堆中已無溫度的東西是何物。
越池墨很快就打聽到了隽雅山莊內還有一位不受寵的大少爺周薄言。在金陵小住的那半個月裏,越池墨一直留心着周薄言的一舉一動。周薄言雖然是隽雅山莊的大少爺,但住得與下人無差。周隽雅鮮少讓周薄言出現在隽雅山莊的前院內,周薄言也乖乖地待在後院一間陳設簡陋的房屋裏。周薄言平日會幫山莊內的下人們打下手。那時還是冬天,周薄言每日還要漿洗自己的衣物,一雙手上早已生了凍瘡,他卻并不在意,繼續幫着下人們幹活。有時候周澤聲和周籽言會來看周薄言,不過他們倆與周薄言待的時間都很短,周籽言會教周薄言一些武功,但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教周薄言的并不能稱為武功,周澤聲也會指點周薄言一二,可孩子們教的武功也就是那樣,周薄言卻将每招每式都認認真真地來回演練。越池墨有時候也想去教周薄言武功,轉念一想自己不過是個外人,又無師父允許,他不便教周薄言武功。後來越池墨發現周薄言總會偷偷地觀察自己,而每當他目光要與藏在門縫後的周薄言的目光相接處時,周薄言就會迅速躲起來。
“武功還是那麽差勁,隽雅山莊的大少爺連幾個打手都沒法應付,周澤聲和周籽言這些年都是怎麽教的?”手指擊在劍身上,劍身似乎感應到主人心中的憤懑,發出一陣低沉的劍鳴,越池墨嘆了口氣,他也知周澤聲和周籽言是好心,但今日在洛陽城內看見狼狽躲閃打手們的周薄言,越池墨心驀地疼了起來。
躺在床上的周薄言望着窗外的皓月,睡意全無。
周薄言感覺胸口劇烈的跳動還未平複,他不得不一只手按在胸口,想以此來壓制住噴湧而出的感情。
“那是你未來的妹夫,別亂想!”周薄言另一只手用力拍了下自己想入非非的腦袋想以此希望自己清醒些。
然而,思緒還是如潮水般湧來,一波接着一波,周薄言在床上輾轉反側,最後只得放任思緒随意而行。
心心念念的人就近在眼前,今日還救了他,他還有何不滿足?不能再奢求更多了,奢求得越多,失去的就越多。何況,他與越池墨都是男子,怎麽也不可能厮守一生。他周薄言命如紙薄,不值得任何人記挂,但越池墨是人中翹楚,一人地下,一人天上,兩人之間差着千萬裏,怎可能呢?自嘲的笑容自嘴角浮現,周薄言伸出手對準窗外的皓月,虛空中一握,卻什麽也得不到。
“娘,孩兒聽您的話,不争不搶不奢求,可為何我的心卻是一片虛無?”周薄言低聲自語,頹然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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