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白謙易懷着忐忑不安的打開門。
拜托是小偷, 拜托是小偷……
開門後,白謙易的期望落空了。
放眼望去,家裏徹底變了調。
門口有兩個29寸的大箱子, 其中一個箱子立着,另一個箱子則攤平了, 露出裏面被翻找過的衣服。
地上有襪子,內衣, 東一個西一個, 直通沙發。
窗臺邊,白謙易最喜歡的那張單人沙發上坐着一個年輕女孩。年輕女孩一腳踩在沙發扶手上, 一腳放在沙發前的小茶幾上, 正在用英語聊天。
她不時發出大笑,笑聲之大, 就連那快節奏的搖滾樂也完全壓不住。
白謙易看到茶幾上原本擺的花瓶已經被挪到了地上, 大沙發前的桌上扔着包與雜物。而駱凡平時拿來學習的餐桌上, 此時則有一碗吃到一半的牛奶麥片, 還有外賣的殘骸。
過去白謙易獨居時, 他就算再忙再累, 家裏也不曾如此淩亂過,更別說和駱凡同居之後了。
此時他不過兩天時間不在家, 家裏怎麽就亂成了這樣?
白謙易怒火攻心, 忍不住深呼吸,開口……然後長長吐了口氣。
這是她家, 她有資格這麽做。
來人正是白海莉,他的妹妹。
白海莉見她回家, 看了他一眼, 一個“Hey, Ethan!”,擡了下下巴,就當是打過了招呼。
她繼續嘻嘻哈哈講電話,白謙易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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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的一些小擺件位置變了,例如那瓶花粉,顯然被白海莉拿下來看過。白謙易将屬于自己的東西都悄悄收進房間,書房內的文件也全收上樓,讓房間之外的地方不留一點自己的私人物品。
都收拾好,白海莉的電話還沒講完,白謙易上樓,關上房門。
房間內,白謙易一下失去力氣,愣愣地倚着房門,癱坐在地。
屬于他的東西遠比想象得還要多,他方才收拾得匆忙,只能一股腦地将東西堆在地上。
他看着淩亂的房間,一片茫然。
白海莉怎麽一聲不吭就回來了……哦,她确實沒必要告訴他,畢竟這是她的家。
她會待多久?要留在這過年嗎?爸媽也會回來嗎?
接下來該怎麽辦?他是不是搬出去比較好?但他現在哪來的時間搬?還是得去刑雲家?
白謙易思緒混亂,他拿起手機,想向駱凡傾訴,但打了幾個字,又全都删掉了。
在駱凡面前,他可以盡情展現自己的驕傲、懶散、愛哭、別扭,無需掩飾。
唯有面對白海莉時出現的種種情緒,他不願讓駱凡看到半分。
畢竟那太過陰暗,就連他自己都不齒。
白謙易長嘆一聲,将手機扔到一邊去。
那一晚,白謙易做了一整夜的惡夢。
他夢到自己回到七歲生日,在慶生會上表演了苦練三個月才學會的鋼琴曲。
他一曲彈完,白海莉也爬上琴椅,小手按下,流暢彈出他方才彈奏的曲子。
那一年,白海莉四歲,剛學琴兩個月。
夢中的他與過去一樣,為白海莉的表現而驚喜,拍手拍得手都紅了。
接下來,短短半年時間,白海莉從初學班跳級,和已經學琴三年的他同班。
他還記得那時父親說過,每次都得分別接送兩人學才藝,光是交通就得花不少時間。
因此海莉和他同班時,他特別高興,父親終于不用這麽累了。
但這份高興只維持了短短半年,父親必須再一次分開接送了。
因為這個老師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教海莉了,海莉擁有了更好的老師,而他遠還沒有資格接受那位老師的指導。
讓父親辛苦奔波的人是他。
不只是鋼琴,英語、法語和網球都是。
他年長白海莉三歲,白海莉卻以驚人的速度追平三年差距,并且輕松超越。
他曾試圖追上海莉,但無論他如何追趕,那個背影都如此遙遠。
他費盡力氣做好一件事,而海莉卻已輕松在數個領域成為佼佼者。
初中那年,他寫了一篇小說投稿。小說登上雜志,他領到一筆不錯的稿費。
他用那筆錢請全家吃了飯。
那頓飯吃得他無比自豪。
總算有一件事情不需和海莉比賽了。
然而半年後,幾大箱的卡片寄到家裏。
海莉的第一本小說要出版了,那是出版社要她簽名的卡片。
白海莉告訴他:“看你寫小說好像很好玩,我就試着寫了。”
後來那本小說印了好幾刷,至今仍能在書店裏買到。
那時他才知曉,他連和海莉比賽的資格都沒有。
七歲慶生會上的那首鋼琴曲,原來是他開始夢魇的前奏。
他的一生都活在白海莉偉大的陰影之下,一生都在追逐她的背影。
追逐的痛苦不止于必須承認自己的無能,不止于永遠失敗,還在于必須直面自己內心的扭曲。
明明他也曾為海莉的成就由衷喜悅,可有多少年,他不再為海莉的豐功偉業喜悅,他厭惡,他嫉妒,他自卑,所謂“珠玉在側,覺我形穢”,刻骨銘心。
錯的從不是白海莉,她不過是表現出自己的優秀。
錯的從來是他,天賦不足,卻又有着一顆敏感的心。
那一夜,白謙易深陷惡夢之中。
夢中鋼琴曲一遍又一遍響起,他站在舞臺底下,仰望聚光燈下的海莉。父母上臺了,他們一家合照,唯有他獨處于黑暗之中,瘋狂彈奏,十指出血,卻一遍又一遍地彈錯。
白謙易驚醒時,臉上的淚水未幹,枕頭已經濕透了。
他看了眼時間,又倒回床上。
片刻,他疲倦地爬起,洗澡,換衣服。
感謝上天,幸好他現在還有一份工作。
否則白海莉回來時,他要是處于無業狀态,他大概會先自卑得發瘋。
早上七點,白謙易下樓時,樓下空無一人,海莉還在睡。
樓下仍維持着昨晚淩亂的樣子,白海莉什麽都好,就是愛随便亂扔東西。
但亂扔又如何呢?這是白海莉的家。而且白海莉很富有,髒亂或幹淨,差別只在于她想不想花錢請人整理,這根本無法構成她的缺點。
白謙易一整天情緒都很低落,但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努力工作,畢竟這是他少數不需與白海莉競争的領域,他享受自己的專業。
他永遠忘不了,當年他聽白海莉說讨厭法律、讨厭當律師時,他松了多大一口氣。
下班前他和客戶見了次面,客戶還帶了一個朋友來。
那朋友生得英俊,光看穿着打扮就知道對方經濟條件非常好,光是手上那塊表就要兩百多萬。
白謙易和客戶談話時,對方就靜靜地坐在一旁,不插嘴,也不刷手機,就這麽聽着,顯得耐心十足。
公事談完了,客戶忽然換了一個表情,朝白謙易問道:“白律師,我之前就想介紹你們兩個認識認識。”
白謙易:“?”
許久之前客戶曾問過白謙易的感情狀況,那時白謙易單身,便也據實以告。他以為對方只是随口一問,誰知隔了這麽久,對方竟然想給他介紹對象?
客戶又道:“我和我朋友提過你,他一直對你很感興趣。”
白謙易禮貌一笑,搖了搖手:“不好意思,我已經有愛人了。”
那人此時開口道:“也無妨。”
白謙易:“?”
“你們聊聊吧,我先走了。”客戶說完就跑了,留下白謙易和那人。
今天約在餐廳裏談事情,他早該意識到不對了!
白謙易悔不當初,現在卻也顧及禮貌,不能直接走人,只好朝對方禮貌而疏離地一笑。
“我叫李靖然。”對方自我介紹道,“我想找一個協議結婚的對象,我認為你很合适。”
白謙易:“?”
這是他今年第二次被求婚了。
李靖然和白謙易坦白了自己的情形。
李靖然的家境很好,他的父母一直希望他能夠定下來,和男人結婚也好,女人結婚也好,反正不要孤身一人。
他對結婚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被逼得煩人,就想找個人結婚。
“當然結婚只是登記,你不必和我戀愛,也不需要履行伴侶義務,只要在一些需要伴侶出現的場合陪陪我就好,其餘時間你可以自由戀愛。”
李靖然又說,若是白謙易願意,能給白謙易幾套房子,一年給個五百萬零花錢,不夠再拿。
白謙易:“……”
這聽到的事情太多荒唐,白謙易反而笑了起來:“為什麽是我?”
“雖然冒昧,但我調查過你了。”李靖然道。
李靖然說了,方才那位朋友偶然提過自己認識一個律師,優雅且聰明。
他一時感興趣,便請人查了,後來發現白謙易的條件非常好。
“雖然你的家世有那麽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瑕疵,但整體而言,你擁有良好的家世,優秀的學歷與經歷,出色的外表和談吐,豐富的才藝,還有單純的感情史。”李靖然道,“沒有誰比你這适合當伴侶了。”
“謝謝你的恭維,不過恕我婉拒。我已經有一個很相愛的人了,我不想為我們的感情增加任何風險。”白謙易道,“李先生還是去找一個單身的人吧。”
白謙易起身,李靖然也跟着起身。
兩人離開餐廳,餐廳位在一條熱鬧的街道旁。兩人站在餐廳外,李靖然的态度雖然和緩,但顯然仍想說服他。
“和我在一起,你的階級能夠躍升好幾階,這對你的事業很有幫助,你也可以讓你的愛人過上更好的日子。”
白謙易聽了差點笑出來,這一點對他而言最沒有說服力。
眼前的場面實在諷刺無比。
董屹願意給他一個優渥的生活,但他給不起董屹需要的愛。
現在的李靖然不只要給他優渥生活,還不求他付出任何愛。
這種天大的好事,要是放在以前,他大概已經心動了。
但現在他的心卻連一點波瀾都沒有,風平浪靜。
“我們已經很滿足于現在的生活了。”白謙易道,“而且我有信心,我們能靠自己的力量過上更好的日子。”
白謙易朝李靖然點頭,又道:“李先生,就這樣吧,祝你早日找到良伴。”
李靖然露出一個平靜的笑:“我沒想過你會拒絕得這麽幹脆。”
白謙易也笑笑:“不知道這麽說你會不會好受一點,但你不是第一個開出這樣條件被我拒絕的人。”
李靖然顯然十分意外:“哦?”
白謙易:“改天介紹你們認識認識,說不定你們合得來。”
李靖然點頭,兩人就此別過。
白謙易的車停在不遠處,他上車準備回家。
但他才剛系上安全帶,便聽車門聲響,副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了。
他一驚,轉頭卻見是白海莉。
大冬天的,白海莉穿着一件短褲,露出健美的兩條腿。車外有幾個人認出她,正探頭探腦地想往車裏看。
她一邊嚼着口香糖,一邊把手上的紙袋子們往後一扔,說道:“回家。”
“你怎麽在這?”白謙易一愣。
“打不到車。”白海莉道,“你載我。”
白謙易欲言又止,最後也只能踩下油門。
車子行駛在路上,兩人無話。
白海莉在和朋友發信息,低頭快速打字。
白謙易恨不得在三分鐘內迅速回到家,然而天不從人願,才開過兩個路口便堵車了。
白海莉發完消息,又自己把音響開了,聽都是一些古典樂,“呃”了聲,調了個專放搖滾樂的廣播電臺。
車內頓時開始轟隆隆,白謙易把聲音調小了一點,煩躁地看着眼前堵成一長串的車。
好吵,就不能聽些柔和點的嗎……哈,白海莉不止是網球運動員,還有個鋼琴演奏家的身份,他一個鋼琴彈不贏就轉戰小提琴的人憑什麽批判音樂家的口味?
“剛才那個是你男朋友嗎?”白海莉突然開口。
白謙易沉默,片刻回答:“不是。”
白海莉又問:“他在追你?”
白謙易:“沒有。”
白海莉“哦”了聲,沒有再問,車內又只剩下搖滾樂的聲音。
堵車情形好轉,車速漸快,白謙易終于放松了。
等一下回家,他就回自己的房間,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太好了……
忽然,前方的車毫無預警地緊急剎車。
白謙易忙踩剎車,身體因慣性往前,險些撞上方向盤。
“沒事吧?”白謙易忙看白海莉。
方才剎車時,他下意識伸手在副駕駛座前攔了一下,因此白海莉的情形又比他好了些。
“沒事。”白海莉也是驚魂未定,搖搖頭。
白謙易松了口氣,往前看去,原來是前面出車禍了。
所幸前後車的距離都保持得不錯,因此他沒撞到別人,別人也沒撞到他。
只是發生車禍,勢必又要堵車了。
兩人沉默地坐在車上,從擋風玻璃往外看去,附近的商場外牆正展示着駱凡拍的廣告。
兩人靜靜看着廣告裏帥得不像人類的駱凡,白海莉突然開口:“你有對象了嗎?”
白謙易本想承認,然而話說出口,他卻發現自己說的是:“沒有。”
不僅如此,他的雙手輕輕顫抖着,竟是莫名感到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
炮灰四沒了哈,不用擔心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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