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朗,更何況他們二人要去的還是一個不知道深淺的黑漆漆的洞窟。
兩人從洞口慢慢往下走去,經過一條十分長的石階,洞穴之內一片漆黑,竟無半點光,荀玉卿扶着歲栖白一路往下走去,只覺得時刻漫長,不覺錯腳,幾乎滑摔下去,下意識便胡亂揮起手來,這邊貼在了濕膩的牆壁上。
那牆壁好似還會動彈,沒過一會兒,便打荀玉卿的掌心裏悄悄游動了出去,如一條被扯開的繩索。
是蛇!
荀玉卿的臉登時就白了,歲栖白緊緊抓住他的手,低聲問道:“你小心些,腳有扭到麽?”
“沒有。”荀玉卿驚魂未定,過了許久才回道,“這石壁也有蛇,你小心些。”
歲栖白便“嗯”了一聲,又道,“你放心,它們不會靠近的。”
這蛇窟又長又黑,兩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得見一絲光明,原來是一盞小小的油燈,方才沒光倒還好,一有了光,便見着滿地的蛇群,乍眼看去,密密麻麻的,少說有百千來條,光未照到的地方,暗影蠕動,更不知還有多少。
荀玉卿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只覺得一片密密麻麻的蠕動物,無數個蛇頭蛇尾纏在一塊,不由得全身發毛,轉頭作嘔起來。歲栖白将眼上的黑布一摘,稍稍眨了眨眼睛,淡淡道:“咱們過去。”
幹嘔了一會兒的荀玉卿順了順胸口,移開視線看向歲栖白道:“你的眼睛好了麽?”
“本就好一些了。”歲栖白淡淡道,“早先看雪久了,眼睛便疼,後來又中了毒,我才滞留在那處。這兒光不強,我模模糊糊的,也算看得見,免得叫你麻煩了。”
應當就是雪盲。
“沒什麽……”荀玉卿低語道,“既是如此,那……那你不要逞強,若真撐不住,也絕不要拿自己的眼睛來開玩笑。”
“嗯。”
蛇群見着歲栖白,好似避之唯恐不及,紛紛繞道開來,荀玉卿捏着歲栖白的袖子暗道:這蛇難不成也會欺軟怕硬不成?
其實他與歲栖白關系過于親密之後,便忘了自己初次見歲栖白時也是這般戰戰兢兢,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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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歲栖白劍術高超,悟性又是極高,因此身上總攜一股劍意,但凡他一出招,無論是何種兵刃在手,給人的感覺便都是一樣的。他叫人望而生畏的威勢,也與這股劍意分不開來,這世上最難以撼動的鐵則,豈非就是欺軟怕硬。
人是如此,更何況畜生。
這盞油燈過後,道路依舊是一片漆黑,而且越發狹小起來,腥臭之氣漸濃,尤其是這條狹長的甬道慢慢透出一種潮濕悶熱的感覺,混着那股空氣中腥濃的惡臭,令人十分反胃。
荀玉卿揉了揉鼻子,幾乎想打個噴嚏。
“我真奇怪,他怎麽一點兒也不擔心我與你認識?”荀玉卿輕輕的說道,在甬道太長了,而且非常悶熱,他的掌心都快出汗了,一片黑暗之中,走了約莫百來步,荀玉卿實在是有點怕這種寂靜了。
“他對自己的輕功很自信。”歲栖白淡淡道,“也信絕沒有什麽人,會傻到想找他的麻煩。”
這兩者聽起來都很有道理,偏偏來得就是荀玉卿這麽個哪方面都不是的。
“碰上我,實在是算他倒黴。”荀玉卿悄悄道。
歲栖白好似笑了一下,但黑得很,荀玉卿并沒有瞧見,也不知那聲氣音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便晃了晃腦袋,沒做多想。他們走了許久,忽然聽見暗中嘶嘶的響聲,然後就是一點光微微亮起,前面就是金蛇的住處,沒什麽遮擋,他們二人便避在了陰影之處,沒發出一點兒聲響來。
那些蛇已是極為腥臭,荀玉卿還尚能忍耐,可到了這洞窟石室之中,卻當真是幾乎要昏死過去。光并不強,但依稀看得見滿地卻是腐肉殘肢,還有個滾在地上的人頭,被挖去了眼珠,有些部分已經開始發臭發爛。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上心頭,荀玉卿忍不住打了個顫,忍不住抓緊了歲栖白的手。歲栖白雖看得見光,但模糊的很,只依稀能看見人的輪廓,而此時又不便說話的很,他想了想,便悄悄掙開了荀玉卿的手,在他掌心之中戳了一戳。
荀玉卿茫茫然轉過頭去看着歲栖白,微微吞咽了一口口水,歲栖白這才在他掌心之中寫道:怎麼後面那個字,荀玉卿倒沒有反應過來,可歲栖白寫的那個怎字,他卻清楚的很,便也猜到了歲栖白是要問什麽,便搖了搖頭,他可不會寫字,不能像歲栖白那樣表達。
也不知歲栖白是不是感覺出荀玉卿不會寫字,或是覺得沒有什麽好問的了,便沒有再說,而後他又在荀玉卿掌心之中寫了一個‘等’字,這便将黑布重新系起,持着劍,一步步自黑暗之中走了出去。
“是你。”
金蛇咕咕的笑了起來,他立刻調轉過身體來,身體的每一寸也都瞬間繃緊了起來,那條雪白的藥蛇吐着信子,守在金蛇身旁。荀玉卿在黑暗之中瞧得清清楚楚,金蛇有些緊張,他的胸膛起伏的頗為厲害,惶恐與惡毒之情躍然于臉上。
其實金蛇心裏怕死了歲栖白,這世上每一個做了惡事的人,恐怕沒有不怕歲栖白的。但是金蛇一想到自己能夠打破這個神話,卻又忍不住洋洋得意了起來。
誰能抗拒打破一個神話的誘惑力呢,尤其是殺死歲栖白這樣的男人。
對男人而言,金錢,名氣,權力,女人,都是他們內心深處難以抑制的**,而殺死歲栖白,卻是一種令人戰栗的快樂,摧毀遠遠比自己更強大,更令人心生向往的人,金蛇光是想到往後江湖中會流傳自己殺死歲栖白的消息,就忍不住感到興奮。
“幾天前,你完好無缺的來到蛇窟,卻壞了一雙眼睛,還中了毒。”金蛇的聲音隐隐約約有點因為興奮而荒腔走板,他壓抑的聲線顫抖着,藏匿的恐懼與渴望,“你這次不但瞎了,又被毒耗盡了精力,還想與我鬥?”
“你聽起來有點害怕。”歲栖白冷冷道。
金蛇的神态頓時扭曲了起來,但很快又恢複成了原狀,陰森森的低低笑了起來:“不……那不是害怕,而是興奮,歲栖白,我在想該怎麽殺了你才好,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他拖長了音調,似是刻意想要令這段沉默使歲栖白感到不安一般,“足夠匹配你的死法。”
盡管說話狠辣,可金蛇卻并不敢走上前去,只是驅使着藥蛇往前游去,那條極聽話的巨蛇移動的速度慢得不可思議,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除了它吐信子的那幾聲。
荀玉卿盡管沒有飼養過蛇類,也并不喜歡爬蟲,可他對蛇的了解卻不像尋常古人那麽少,蛇是一種很危險的動物,它們除了毒牙,通常的攻擊方式就是絞殺,而且一旦距離足夠近,蛇類暴起纏住了身體,只會越縮越緊,歲栖白再有絕世的武功,恐怕也沒有用武之地。
藥蛇悄無聲息的接近着歲栖白,可歲栖白仍舊沒有要荀玉卿出來的意思,他只能耐着性子,咬着牙,死死的抓緊手中的鏈劍。
“這條蛇,你想必養了很久了。”歲栖白忽然道。
金蛇的臉色一白,鼻尖隐隐滲出了汗珠,他的聲音在喉嚨裏打滾,發出意味不明的響動來。
藥蛇也迅速停了下來,不安分的扭動着身體。
要不是油燈就在金蛇的臉旁,将他臉頰上的每一塊肌肉抽動都照得無比清晰,也許荀玉卿會以為那在金蛇臉上一閃而過的恐懼是自己的錯覺,他甚至還隐隐打了個寒噤。
“你……你不是已經瞎了。”金蛇嘶啞的聲音與蛇類聽起來竟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歲栖白慢慢走上前去,恰好相反的,是之前還大放厥詞的金蛇居然步步退後,再無之前的嚣張氣焰。
“我歲栖白,即使耳聾眼瞎,然三尺青鋒在手,未曾言敗。”歲栖白冷冷一笑,自鞘中拔出一泓秋水盈光來,劍身剛一出鞘,便好似銀光乍洩,清月飛霜,叫人不敢逼視。
高手之間的過招,尤其是實力相當的時候,通常便不是比技巧,比招數,而是比心态。
如金蛇這般,還未開戰,便已洩氣,已是必輸無疑。
更何況他的實力,也遠遠及不上歲栖白,休說實力相當,加上那條藥蛇,怕是也只與歲栖白勉強打個平手,但瞧歲栖白之後還能逃出洞窟,想來金蛇的實力,約莫不會高強到哪裏去。
不過這倒也不奇怪,人醉心于一樣東西,其他方面自然是很難有所建樹的。
荀玉卿依舊躲在黑暗之中,因為他忽然發現,金蛇雖然神色驚恐十分,可是那條藥蛇卻全無後退的意思,若是金蛇想要犧牲藥蛇打歲栖白一個措手不及,待人蛇糾纏之際,在旁夾擊,恐怕就是歲栖白,也要中招……
他不自覺的,慢慢将鏈劍的劍柄,又握緊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袖·小電臺:
今天讨論的主要是有關于玉卿偷東西跟歲栖白這事兒。
我大概分為幾個問題來回答好了。
問:為什麽玉卿非要在金蛇死之前去拿靈芝?金蛇死後不行嗎?金蛇死了,他的所有東西就成了無主。
答:因為歲栖白殺了人之後,會燒掉他的一切遺物,避免發生争奪,并不存在無主之物這一概念。
這個原因比較詳細,因為東西不好分,人死了,他的遺産怎麽分,如果給你,那為什麽不能給我,所以通常歲栖白就是燒掉對方的一切遺物。之前蔔旎那尊沒破解的美人像都引來那麽多人,歲栖白對人性的貪婪醜惡心知肚明。
問:玉卿和歲大爺說我需要靈芝去救人,難道歲大爺還能說不允許嗎?歲大爺應該不會不允許玉卿悄悄拿走靈芝。
答:這個論點完全錯誤理解了歲栖白的人設,歲栖白跟蘇伯對話的時候,就說過他對荀玉卿毫無任何偏見,而柳劍秋的事也表明了他對任何人的罪惡都一視同仁。玉卿最大的問題就是在于,他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柴小木的武功。人活不了也許能從急,但是沒了武功難道還會死嗎?如果歲栖白同意荀玉卿悄悄拿走別人的遺物來滿足自己的私欲,那他選擇燒毀遺物的意義又何在?也許這事永遠都不會被揭發,但是歲栖白一輩子都會遭受道德譴責,因為他以公謀私,他在不知不覺之中也是做了惡,對他這樣一個大公無私的人來講,是一輩子難以洗去的污點,他一輩子都會譴責自己。
問:玉卿到底在糾結什麽?偷靈芝不是還沒下手嗎?頂多算是偷竊未遂?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和歲大爺說了不就好了?是怕歲大爺知道了就不會原諒他再和他做朋友了?可是現在也夠嗆啊。
答:玉卿糾結在他遇見了歲栖白,他很明白歲栖白是個什麽樣的人,說清楚之後歲栖白絕對會拒絕他,可他又怕自己跟歲栖白的友情會使歲栖白陷入兩難。最重要的一點是,荀玉卿曾經說過“不做壞事不就好了”,不要讓歲栖白為難不就好了,但是他毀約了。如果說清楚了,他根本沒有任何得手的可能,歲栖白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防備他。
問:歲大爺是不是對玉卿的态度已經變了?冷漠那一段的原因。
答:歲栖白不希望荀玉卿因為自己喜歡他而為難,因此主動做出态度,免得他難受。
問:玉卿不想失去歲大爺這個朋友,應該就知道沒法做朋友了吧?現在這麽心痛,到底是他沒發現自己也喜歡歲大爺了,還是只是為了朋友徹底失去了才心痛?
答:歲栖白是第一個對他毫無偏見,而且溫柔信任的朋友,荀玉卿想盡自己所能去挽留他,他拒絕歲栖白是非常清楚的,但是不妨礙他對歲栖白朋友方面的喜愛跟尊重。你失去一個非常好的朋友,還要在他這樣的一個特別公正的人面前偷東西,讓他對自己失望,你也會非常難受的。
PS:我知道很多人都覺得其實這事兒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那我舉幾個例子你們感受一下:有個人死了,你可以進他家随便拿他的錢,因為你覺得自己很窮(無主之物)。你有個警察朋友,他抓一個要被槍斃的殺人犯的時候,你說,我要拿小偷身上的錢包來自己用,你的警察朋友欣然答應(歲栖白把肉靈芝給玉卿)
的确,武俠社會其實不是現代社會,我也知道很多人鐵定這麽想,但你想一想,在很多江湖人士眼裏,難道不就是這個樣子。歲栖白本身的設定就是比較超前,就算一輩子誰都不知道,他以公謀私,自己不痛苦?他承擔的可是爺爺跟父親留下的公正威名,其實在三觀方面他幾乎可以說是跟玉卿天作之合,可惜……
的确,為了喜歡的人以權謀私,這樣的戀愛腦是很甜蜜,也很像糖,一點都不用糾結,但是歲栖白本身設定的公正屬性,就瞬間失去了一切意義了。他如果對自己徇私的行徑覺得毫無所謂……我想他也許很符合讀者想象完美又深情的人設,但是對我來講,他的靈魂也已經失去了,那就意味着歐歐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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