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誰也沒有動,荀玉卿繃緊了身體,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氣氛好似忽然停滞在了這一刻,透着說不出的壓抑,幾乎令人窒息。

藥蛇又吐了吐信子,荀玉卿卻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人的直覺是一種很有趣的東西,尤其是在危險來臨的時候,他慢慢擡起了身體,将身體的每個部分都繃緊了,活像一條進入警戒時的蛇,他已經隐隐約約覺察到了,若不是歲栖白,就是金蛇,立刻就要出招了。

先出招的是蛇。

那條白蛇悄無聲息的彈了起來,瞬間便撲到了歲栖白的面前,歲栖白雖東西瞧得不太清楚,可卻也看得清蛇行的軌跡,便是反手一劍擋住。這藥蛇也不知喂了多少奇珍異寶,鱗片竟比刃口還要堅硬,煞時便撞出兩聲鐵器交織的聲音來。

白蛇瞬勢盤上,把嘴一開,森冷的毒牙便往歲栖白脖子上撲,歲栖白的長劍被纏,一只手也險些被絞住,只将另只手一伸,頓時掐住了這藥蛇的頭顱,硬生生将它猛然張開的蛇口給捏閉上了。

荀玉卿驚出一身冷汗,暗道好在歲栖白的力氣大得很,換是任何一個人,都要被糾纏上好一陣了。

那蛇見讨不了好,又将歲栖白的長劍一擰,長長的蛇尾好似巨鞭一樣往歲栖白腿上卷去,那長劍碎片叮叮當當散了滿地。歲栖白手中還捏着蛇頭,這藥蛇随身而上,已纏住歲栖白的腳踝,金蛇便瞧在這時,尖厲無比的十指弓起,這就要往歲栖白頭頂上抓去——

淩空忽然飛出一條爛銀般的長鞭來,直撲金蛇面門,金蛇迫不得已,瞬間鬥轉過身體,再看戰局,那藥蛇已纏上歲栖白的手,可歲栖白全身衣袍鼓脹,是以內力外放,藥蛇雖想絞緊身體,可這內氣漲起,它瞬間也縮不下去。

金蛇瞧他如此外放內力,仍是面不改色,也不知內功何等渾厚,臉色登時大變,更何況歲栖白又多一個幫手,知自己是絕無勝算,這便要奪命而逃。

“你忙了這許久,該到我忙了。”

荀玉卿笑吟吟道,他将長鏈一抖,霎時間便封住了金蛇的去處,這蛇窟并不空曠,入口倒是四通八達,金蛇見前方無路,硬生生回身一撤,将頭一矮,使了個驢打滾,躲過鏈劍重擊。

鏈劍勢猛,地上還有些不成群的小蛇游行,霎時間都被打成了肉泥。

這柄鏈劍本就是極長,抖做開來,簡直如一條要命的繩索,荀玉卿耍了個鞭花,就要往金蛇脖子上罩去。金蛇催動那藥蛇,藥蛇本已服帖在歲栖白手心,這會兒又再兇性爆炸,張口欲咬,荀玉卿轉頭一瞧,便知金蛇是要棄了這條藥蛇只管自己奪命而去了。

畜生與人都是一樣,發了兇性難纏的很。

這藥蛇催動之後,速度與猛性較于方才大大增強,身子一絞,歲栖白顧前難顧後,內氣漲出與這藥蛇的絞力相撞,最後氣勁一洩,白蛇的腹部叫內勁擊傷,它劇痛之下更是不管不顧,嘶鳴着瘋狂絞動身體,蛇尾拍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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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栖白與它貼得極近,手臂已叫纏住了,幾乎可聽見骨頭哀鳴的聲音,如此劇痛之下,他雖冷汗潺潺,卻仍是面不改色,雙指一彎,便往藥蛇雙目刺去。荀玉卿見他陷入危險,鏈劍一卷,他這神兵利刃不知比凡鐵勝出多少,又恰好扣在白蛇受傷的腹部,稍稍使勁,就要将白蛇從歲栖白臂上拖下。

二人一個抓破藥蛇雙眼,一個扣住藥蛇腹肉,這條發了狂的巨蛇卻用力一拽,鏈劍窸窸窣窣抖了個響,荀玉卿反手一握,鏈劍猛然一關節一關節的彈了回去,變成了一把直刺七寸的長劍,連同他的人也一塊被這股巨力拖拽了過去。

歲栖白趁機脫出蛇身囚困,他的眼睛到底還沒好,模糊的很,不甚方便。

豈料他手臂剛脫出蛇囚,忽聽荀玉卿悶哼了一聲,軀體便軟軟倒在了歲栖白的懷裏,他單臂相接,另一只手含怒拍出,此刻金蛇來不及逃開,竟叫歲栖白一掌擊碎了五髒六腑,猛然噴出一口鮮血,就此倒地而死了。

雖未瞧清當時情況,可歲栖白想來金蛇逃跑只想詐人一詐,他已準備好犧牲那藥蛇困住自己後再暗下殺手。雖多了一個荀玉卿,可荀玉卿因他負傷而被牽動心神,更何況荀玉卿的武功與經驗都沒有金蛇老道,自然不足為懼。

只是沒有想到的是,金蛇這一掌拍在了荀玉卿身上……

“玉卿……”歲栖白用手托着荀玉卿的臉,只看到極模糊的視野,好似有什麽東西自荀玉卿的嘴中湧了出來。他根本不必伸手去摸,空中泛起的甜腥味已足夠說明一切了。

“玉卿……”

歲栖白的聲音發顫,他這一生自一歲起再沒哭過,也從不曾感覺無助,可一刻他忽然感覺到了一種極茫然的不知所措,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将懷裏這具軀體緊緊抱住,什麽也再說不出來。

荀玉卿的喉嚨腥的很,他一張口,便又嘔出了灘血來,全噴在歲栖白的衣服上,他方才受了那一擊,只覺得全身好似都被拍碎了般,手指無力的揪住歲栖白的袖子,低聲道:“你……你将那藥蛇的血放到我嘴裏喝,再将蛇膽剖出來喂我,我……我好似中毒了。”

其實這也是下下之策了,金蛇的一雙手在萬毒裏泡過,毒性猛烈,那一掌又打得極重。要是不寄托這據說是飲後百毒不侵的蛇血,怕是荀玉卿轉眼就要嗝屁下地府去了。

歲栖白将他輕輕放在地上,身後的溫暖一離開,荀玉卿便忽然産生了一種被抛棄的錯覺,他躺在地上,只覺得四肢疲乏,大腦渾噩,周圍黑漆漆的很,他只模模糊糊瞧見了身邊躺着被他打成肉泥的蛇屍,眼淚不知不覺淌了下來,無意識的哽咽出聲:“歲栖白……”

那聲音輕輕的,好似一只幼鳥瀕死前的哀鳴。

“我在。”随着歲栖白的聲音,流入口中的是催人欲吐的腥臭血液,荀玉卿的喉嚨咕咕作響,想要反嘔出來,卻叫歲栖白掐住了下颚,逼着吞咽下去,之後的蛇膽也順着喉嚨滑了下去,他這會兒半生半死,其實倒沒自己真正認知中那麽惡心反胃。

歲栖白将他摟在懷中,先是溫聲細語的喊了幾聲,見他昏昏沉沉,又厲聲喊道:“不準睡。”

荀玉卿叫他一聲喚醒,只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滾,手指抓撓了幾下,忽然輕聲道:“歲……歲栖白,你,你的手……好麽?”

“無事。”歲栖白低聲道。

“那……那好得很。”荀玉卿低低道,“你沒事,好……好極了。”

歲栖白心頭一熱,只覺得手指上摸到的熱血好似要燒起來一般,便将他扶起身來,掌心同他後背相貼,稍送了一些內力過去,輕聲道:“你安心好了,你也沒事的。”在這蛇窟之內,全無可能有外人來打擾,再說荀玉卿受的內傷極重,片刻也不得拖延。

金蛇如今已死,群蛇無首,便自顧自飛竄了出去,還有些原地蜷起,竟陷入冬眠。

歲栖白将荀玉卿攔腰抱起,他知這些蛇亂跑亂竄,待會兒療傷時說不得幹擾到他,他倒還能收回內力,只怕荀玉卿要傷上加傷,便直奔金蛇居所的唯一一張大床而去。

床上不知擦了什麽藥粉,竟幹幹淨淨,沒有蛇敢靠近。

荀玉卿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歲栖白要做什麽,歲栖白的內力至陽至剛,送入體內極是溫暖,他只覺得身體好受了些,但不大一會便盡消了,痛苦又翻江倒海的湧了上來。

“我……我活不了了,是不是?”荀玉卿嘴唇發白,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但仍咬着唇,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歲……歲栖白,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怕,怕是做不了了。”

“我不答應。”歲栖白心急如焚,将他長發撩到胸前,扶他坐起身來,掌心貼着後背,內力便源源不斷的輸了進去,便不再開口,免得內息傾瀉。

荀玉卿神思已有些恍惚,不知歲栖白做什麽,雖覺得身體溫暖了些,卻也沒多在意,只是顫聲道:“你為……為什麽不願意?”

歲栖白臉上大汗淋漓,心中雖想回應,但卻說不出話來,只聽荀玉卿一聲聲問道“你為什麽不願意”,聲音漸從顫抖變得哀傷,心道我真恨不得答應你所有的事,可這般要命的喪氣話,你叫我如何能答應?

兩人內力走了小半,荀玉卿神思漸漸歸位,知曉歲栖白施救,這便沉定下心,一道運功起來。

歲栖白得他配合,稍覺輕松,知他神智已經清楚,便待一個小周天運轉完畢之後,收回了內力。

內氣一收,荀玉卿便倒在了他懷中,歲栖白只見他滿臉好似有些色彩,知是血混在臉上,便扯了袖子去擦拭,沒料一指忽然伸了出來,點了他的穴道。

歲栖白登時動彈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袖·小訪談

袖:歲大爺,問你個問題,昨天你才說‘三尺青鋒在手,未敢言敗’,今天劍就讓蛇扭斷了,你有什麽感想?

歲:我也沒說我沒劍就言敗過。

袖:……6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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