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那天林珩喂校花的頭發吃了一次飯後,校花再也沒出現在這張飯桌上。

只有白思渙和林珩吃飯的日子,飯桌上異常安靜。白思渙向來只會安安靜靜地吃飯,想聽他吃東西時發出一絲聲音都難,更不用說聽他主動說話。

林珩特別挑食,飯盒裏有不想吃的東西就直接夾給他。

每回他做完這個舉動,仿佛固定公式一樣,一句“謝謝”就會從白思渙口中出來。

大概是想多聽聽他的聲音,林珩喜歡将食物一小塊一小塊地給他,隔一段時間就給一次。他的“謝謝”也每次準時準點地響起。

到了後來,在學校飯桌上,吃飯好像不是林珩的必要,聽那聲“謝謝”才是。

有好幾次,林珩不知不覺把自己飯盒裏的菜都堆到了白思渙那裏,然後自己再重新買一份。

一回白思渙實在吃不下,吐了,林珩吓了一大跳,心裏責怪自己不會看他勉強的神色,嘴上罵着:“吃不下就不要吃,幹嘛這麽強迫自己?”

白思渙捂着嘴,臉紅得像蒸鍋鍋底,低聲說了好幾聲“對不起”。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林珩的火發到一半沒發下去,愧疚心使他難得地柔和了下來,“……算了,走吧,去喝點水。”

“這桌子……”

“不用你收拾。”

林渙和程素棠工作忙,平日裏少在家,林思穎在首都讀書,林羨言自己偷偷報了一個美術班,每天中午跑出去學畫畫。

這皇宮似的大房子,除了每日打掃的管家和傭人,就只有林珩、白思渙跟一條狗。

一日Karen吃壞東西,被送去醫院,獸醫說得留院觀察,不讓林珩帶回家。

當天晚上,白思渙才蓋好被子要睡覺,林珩就開門進來,招呼也不打,直接爬上白思渙的床:“Karen不在,我不想自己一個人睡覺,你睡過去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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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思渙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床就被林珩占了大半。

林珩打量着他這間比老裴還小的房間,皺眉問:“你這房間怎麽這麽小?被子也薄,還一股黴味。”嗅過被子的氣味,林珩臉上寫滿了嫌棄。

白思渙坐起身子說:“我去把你那條拿過來?”

“不用了,湊合睡吧,躺好。”

白思渙又乖乖躺好了。他往旁邊挪了挪,指望能讓林珩睡得舒坦點。

剛往床邊挪動一寸,林珩就說道:“你想掉下去嗎?睡過來點。”

白思渙身體稍微僵了僵,又往他那裏移了過去。

林珩碰到他那身瘦骨頭,眉頭一蹙,伸手過去在他身上摸了摸:“平時也不是沒給你吃的,你怎麽還是這麽瘦?”

“哎……”白思渙把身子蜷起來,身上被林珩碰過的地方一片片紅起,那抹紅暈直攀耳根。

“叫什麽?摸兩下怎麽了?”

白思渙咬住嘴唇,拳頭緊捏到指關節發白。

大概是看出了白思渙的為難,林珩沒有再摸下去,伸手摟住了他,打了個呵欠說:“身上的肉還沒Karen多,抱着真不舒服。”

白思渙心想,他最多也就是Karen不在時的臨時替代品了。

Karen在醫院裏待了半個月,林珩跟白思渙睡了半個月,白思渙當了半個月的替代品。

Karen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正值學校本學期第三次月考。林珩來白思渙班上找他,把他叫出去就一句話:“去幫我考試。”

白思渙愣了愣:“啊?”

林珩說:“我不想考,我想Karen了,要回家找它。”

“可是我也要考啊……”白思渙鼓起勇氣說了句略帶反抗性的話。

“你成績這麽好,缺考一次他們又不會把你怎樣。”林珩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背起書包轉身就走,“就這樣,我走了。”

考完試後的第二天,白思渙就被叫去了校長室。那時林珩正在教室裏上課,無意間瞥見窗外對面樓白思渙走進校長室的一幕,他們的數學老師看了一眼,微笑着提醒林珩:“林珩同學,請好好聽課,那件事情跟你沒有關系。”

那件事情跟他沒有關系。林珩覺得這是最好笑的笑話,而被當槍使的白思渙,連聽到這則笑話的機會都沒有。

考試那天的監控錄像在校長室的電視上不斷回放,白思渙低着腦袋等待着他的審判。

坐在他面前的有兩個老師,一個是白思渙的班主任,一個是林珩的班主任。

坐在正中的校長在打電話,電話那頭是個領導,催收他今年的好成績。他帶着幾分教育人的斯文,幾分官商場上的糊弄客套,花了七分鐘的時間讓對方滿意地挂掉這通電話。

校長結束電話後,看了一眼白思渙,看了兩眼白思渙平時的成績單,看了三分鐘白思渙替林珩考試的那張試卷和答題卡。

“學校可以不處分你。”校長點燃一根煙,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看着白思渙驚訝的神情,他講起條件,“這樣吧,下個月有個重點高中有自主招生考試,你報名去試一試。”

白思渙的班主任吃驚地說:“校長,他才初二啊!”

校長沒理白思渙的班主任,對白思渙招招手:“行了,你先出去。”

白思渙出門後,校長室裏三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校長對倆班主任說:“去把初三那幾個不行的名額給空出來,找幾個比較好的初二的頂上去。得了吧,你們還能不知道嗎?今年初三真正成績能好的也就那幾個,還不夠上面要的……你們班那個誰我看也不錯,讓他也去試試,這種機會不是誰都能有的,多勸勸就肯去了。”

校長出門後,白思渙還沒走。看見他時,校長一愣,轉瞬上來拍拍他的肩膀說:“給咱們校拿個好成績,啊。”

那天林珩再見到白思渙是放學後的事情了。

林珩自覺難得一次地上來關心他:“他們有沒有把你怎麽樣?”

“沒怎麽樣。”白思渙的反應頗為躲閃和冷淡,明裏暗裏都不太想和林珩繼續這個話題。

林珩皺眉問他:“你在怪我?”

白思渙忙晃了晃腦袋:“沒有。”

“沒有你幹嘛這麽跟我說話?”

“車庫要關門了,我得趕緊去拿車。”

“你今天跟我一起坐車回家。”林珩伸手要去抓白思渙的胳膊。

白思渙不着痕跡地往後一避:“你媽不喜歡別人跟你一起坐車回家。我走了。”

“白思渙!”

白思渙當沒聽見他的聲音,小跑着走了。

第二天飯桌上他們彼此沉默,第三天飯桌上他們彼此沉默,第四天飯桌上出現了一個女生,和林珩有說有笑。

和以往那些黏上來的女生不一樣,這個女生是林珩主動邀請她一起吃飯的。

之前在家中聽林珩提起過,他最近和一個女生很玩得來,那個女生的脾氣像只烈性小貓,他很喜歡。

白思渙聽着他們的歡聲笑語,頭低得更緊,飯吃得更快,這飯桌上有他跟沒他好像都一個樣。

林渙和程素棠難得雙雙在家。父母在的時候,林羨言不敢偷偷出去學畫畫,整日跟在母親身邊學禮儀和規矩。

程素棠在家的時候,白思渙向來能避則避。夫人說過看見他就煩心,他依着這位夫人的言,見到她就要學會自己走人。

這天林渙在書房,問管家一家子人都在幹嘛。管家說一家人都在陽光房裏喝下午茶,小少爺還帶了個女同學來家裏玩。二少爺則是躲在房裏沒出來。

林渙讓老裴把白思渙叫來書房。

見白思渙來書房內,穿着一身與這房子格格不入的舊衣服,畏畏縮縮的樣子,林渙難得自掏腰包拿出幾千塊錢,讓他有空自己出去多買幾件能穿的。

過後拍着他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你程姨平時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別因為這樣就避着她,她反而心裏不舒服。以後你見到她,多笑一笑,叫聲程姨好,久了,她自然就覺得你好了。”

林渙說完,把一包今天剛烘出來的廬山雲霧茶交給他:“你把這茶給你程姨拿過去,記得多說幾句好聽的,去吧。”

白思渙帶着茶葉來到陽光房,這包茶可以說拿來得很不是時候,程素棠今天的下午茶是西式的,桌上擺着的是一壺咖啡和四層英國甜點。

程素棠邊喝咖啡邊跟女管家聊天,林羨言端坐在她旁邊聽她說話,在她喝咖啡、吃甜點之前,林羨言不敢擅自動手碰桌上的一點東西。

林珩和那位脾氣像烈性小貓的女同學在花籃旁逗弄Karen,白思渙快步走到程素棠面前,喊了一聲“程姨”,把手中的茶葉遞給她,說是父親要給她的。

程素棠看了一眼桌上的西式茶點,又看了一眼白思渙手中的茶葉,眼神冷漠又嫌棄,沒接過來,也沒說話。

白思渙僵僵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這時,那位女同學玩膩了,坐地上對林珩說:“你家這只狗不會咬人,我喜歡會咬人的狗。”

“誰說它不會咬人?Karen,去咬他。”林珩指了指白思渙。

Karen聽令,當即沖過去咬住了白思渙的腿,白思渙吓得叫了一聲,手中的茶葉撒了出去,全撒在了程素棠身上。

Karen咬着白思渙的小腿不松口,程素棠白了他一眼,讓女管家過來幫自己挑身上茶葉。

白思渙忍着眼淚想向周圍的人求救,但看見周圍人的神情,他把想求救的話憋回了肚子裏。

林羨言跑過來拍Karen的背要它松口,但Karen仍咬得緊緊的,咬得血滲出了白思渙的褲管,依然不松開它的利牙。

女同學大笑着說:“你家狗太聽話了,我還是不喜歡,我家那只狗從來不肯聽我的話,我讓它咬人時它不咬,我不讓它咬的時候它才到處亂咬。”

林珩“哼”了一聲說:“也就你才會喜歡不聽話的狗,我家的狗要是不聽我的話,我早把它趕出去了。Karen,回來。”

Karen松開了白思渙,吐着舌頭跑回林珩身邊。

林羨言卷起白思渙的褲管,看見兩排整齊的牙印和滲出來的血,一怒,站起來罵道:“阿珩,你太過分了吧?”

林珩還沒開口,剛挑完身上茶葉的程素棠就罵了回去:“你罵你弟弟幹嘛?白吃了林家那麽多飯,就會胳膊肘往外拐!”

從沒反抗過母親的林羨言,這回也終于受不了母親的縱容包庇:“明明放狗咬人就是他不對,我還不能教他了嗎!”

林羨言話音還沒落,程素棠已經一杯咖啡潑過來。

白思渙眼疾手快地将林羨言往後拉,滾燙的咖啡直接潑在白思渙的臉上。

現場陷入了沉寂,只有咖啡滴在地上的聲音噠噠響。

白思渙整張臉及至鎖骨,像被沸水煮過一樣地紅了起來,有多痛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一直以來,他的所有痛都只會往肚子裏咽。

女同學這場好戲看得激動,笑拉着林珩想講幾句觀後感。

林珩甩開她的手,上前一步張張唇剛想說些什麽,林羨言便毫不猶豫地拉起白思渙的手往外走:“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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