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白思渙在林珩這裏住了幾天,林珩這幾天每天都很忙,一大清早就不見人影,晚上要到很晚才會回來。

庭院大門要識別人臉才能開,白思渙的人臉數據沒有錄入,所以出不去,現在的他就像一只被林珩圈養起來的寵物。

保潔阿姨一個禮拜來做兩次清潔,其餘時間,空闊的別墅裏就白思渙一個人,不是看電視就是看書,再不然就是聽音樂。

無聊時就在陽臺的椅子上坐着,對着外面的景色,煙一根一根地點。在林珩回來前,把煙頭倒掉,煙味清除。

今天林珩回來得早,逮到他在陽臺抽煙,煙灰缸裏煙蒂四五個,火光還沒全熄,煙霧袅袅。

林珩臉色一暗,表情明顯不喜,對吸煙的他丢下八個字:“把煙掐了,我不喜歡。”

白思渙掐滅手中的煙,清理煙灰缸裏的煙蒂,神态看起來稍顯慌亂,滿懷歉意說:“對不起。”

看見他頗失落的模樣,林珩發覺自己太過生冷,笨拙地解釋道:“我不是說我不喜歡你……我是說,我不喜歡那個味道。”

白思渙在陽臺洗完煙灰缸走進來:“我身上也是那個味道。”

“……”林珩說,“你非得跟我擡杠?”

白思渙發現他們都在曲解彼此的意思,越解釋越亂。嘴唇張了張,索性說:“我去洗澡。”

他擡步朝浴室方向走去,剛走兩步,林珩便帶着若有似無的怒氣拽過他的胳膊,把他推在沙發上。

白思渙倒在沙發上,不明所以地看着林珩。

林珩欺身壓到他身上,手從他的細白的頸部撫摸上去,将他的下巴擡起,随即,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白思渙疼得“嘶”了一聲,卻沒抗拒。像是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又像是習慣了林珩這種舉動。

“林珩……”白思渙嗓音微啞,下意識摟住他的背,身子在這急速發酵的情愫中泛起一片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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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吻住他的唇,手伸進白思渙的衣服裏,在他的皮膚上游過,從那天晚上一直壓抑着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

次日,白思渙被刺眼的陽光叫醒,摸了摸床邊的位置,空的。

他睜開眼,目光在偌大的房間裏掃了一圈,望見坐在書桌前看電腦的林珩。

白思渙起身,随意撈過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光着腳下床。

林珩擡眼問:“你醒了?”

白思渙點了點頭:“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一些生意上的東西。”林珩視線在白思渙身上游過,蓋上電腦,起身朝他走去。

“你今天沒出去?”問完這句話的白思渙被林珩摟住了腰。

林珩在白思渙的額頭上親了一口:“今天不出去了,留家裏陪你。還是說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被這一摟一吻,白思渙莫名有些羞澀,抓住林珩的衣服說:“我在家待了好多天了,想出去走走。”

“好,那吃完早飯我就陪你出去散散步。”

白思渙開心地笑了一下,把衣服穿好後去洗漱。等他洗漱完出來時,林珩正把準備好的西式早點拿到陽臺的桌子上,招呼他過去吃早飯。

他們坐在陽臺享受陽光看着湖景,一邊吃着早餐,一邊聊起各自經歷過的有趣的事情。似乎有意避着過去,避着那些令彼此都難過的往事。

吃過早飯,白思渙穿上大衣跟林珩出門,林珩怕他冷了,将自己的圍巾脫下來圍到他脖子上。

白思渙下半張臉埋在圍巾裏,嗅着林珩的氣息,雙頰不覺微燙了燙。

人行道的紅燈換綠燈,林珩不顧旁人目光,自然地拉起他的手過馬路,然後就不再放開了。

來到湖泊公園,他們在湖邊漫無目的地散着步。

白思渙望着湖水,嘆了句:“時間過得真快,上次一起來這裏時……”驀然話語止住,不說下去。

上次和林珩來這裏,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那個時候白思渙在林家還是個不受待見的外姓私生子,林珩是全家最受寵的小少爺,那個時候他的愛犬也還沒死,林羨言還會天天跟林珩互扔白眼和鬥嘴,林思穎偶爾回家會帶他們出去玩。

現在,現在一切都不剩。走得人化為塵埃,留下的面目全非。

站在他身邊曾經任性不懂事的小少爺,在商界中披荊斬棘,終也成為了可以自己扛起一切的,成熟冷峻的男人。

不願聊起以前,又不得不聊起以前。

“我知道我以前很不懂事,經常傷害你,讓你難過。你什麽都不說,我又什麽都不懂,就這樣,錯誤堆着錯誤,一直錯了下去。”林珩扣緊白思渙的手,以往難以啓口的話,現在倒能平靜地講出來。

“……”白思渙任他把手越抓越緊,什麽都沒回應。

林珩忽地停住腳步,望着白思渙的臉:“我已經變成了你想要的樣子,現在的我仍然希望你留在我身邊。你願意嗎?”

停留的微風似乎也在等着白思渙的答複,片刻沉默,白思渙說:“那天對你說那些話,對不起。我不該把所有錯都怪到你身上。”

他把話說得那麽重,只是希望林珩不要幹涉他,去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但從不希望林珩和他一樣踏上這條路。今天的林珩,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樣子。

“你放下這一切吧。”白思渙與他對視,帶着希冀微笑着,“我們都放下一切,去遠一點的地方,随便哪個小縣城都好,重新開始。”

“……”這回換林珩陷入沉默了。

重新開始。

多容易說出口的四個字,可哪能真的這麽容易?

沒人知道林珩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不容易。最落魄的時候餓過好幾天,幹過最苦的苦活,被人利用的時候,一個反抗被揍個半死。為了得到有能力的人的支持,替人豁出命辦事,漸漸出頭時也讓人瞧不起過。

他在黑暗的泥濘地裏一步步往上爬,親自折斷自己驕傲的羽翼,親自拿鈍鏽的刀砍掉身上的棱角,冒着無數個風險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放下一切,重新開始,談何容易。

平淡的生活,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根本就是奢望。

林珩最終沒有給白思渙答案,但他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漸漸放開白思渙的手,林珩走在前頭,獨自思考起了什麽。

失去溫度的掌心抓空,看着他往前走的背影,白思渙心裏忽然有些落寞。

今天一上午,直到回家,他們都沒再跟對方說過一句話。

下午林珩出門了,白思渙趴在陽臺的桌子上發呆,看明亮的天逐漸霞紅天際,再慢慢變暗。

快到晚飯時間,林珩回來。開門的那剎那,白思渙迅速從椅子上站起,望着剛進家門的林珩,嘴唇翕動,很想說句“歡迎回來”。

林珩看他欲言又止,彎起嘴角笑了:“我想通了。我們走吧,明天就走。我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白思渙一愣,半晌反應過來林珩話,茫然地問:“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我沒用。”林珩聳了下肩,“我受不了你在我身邊卻不跟我說話,我受不了身邊沒有你的生活。”

怔愣過後,白思渙笑了,笑出了淚,他跑過去抱住林珩,趴在林珩的肩膀上,淚水不斷地流,止不住似的。

他很想大哭一場,明明值得開心的事情,誰又知道他在哭什麽呢。

那天晚上,他們都處在“重新開始”的歡愉中。他們讨論未來的生活可以怎麽樣,讨論哪個地方的環境更好、更安逸。

白思渙說想要一個有大學的地方,他沒把書讀完,還想繼續讀。

定了地方,訂好兩張車票,簡單收拾好行李,等待明天到來。未來似乎真的平淡中透着美好的樣子。

翌日清早,林珩說要出去辦最後一件事,讓白思渙在家等他。

九點到達歐璇酒店,林珩打白思渙的電話,白思渙沒接,林珩語音留言:我現在在歐璇酒店,等辦完手上的這件事情就回去。下午就去車站,晚上就走,在家等我。

可能是想到馬上要跟白思渙迎接新生活了,在語音發出去後,林珩嘴角露出了微笑。

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林珩等的人還沒來。

看一眼時間,林珩拿出手機,正準備打電話,這時,手機響了,來電人是蔣以覺。

林珩一頓,接起電話。

蔣以覺在電話那頭說:“林珩,你往酒店大門那邊的窗戶看一看。”

林珩眉頭微皺,走到窗戶邊望出去。酒店樓下停着警車,門口全是警察。

“你等的人不會來了。”蔣以覺語氣中透着得意般的嘲笑,“蔣凝宥偷稅漏稅的證據我已經全部交給公安部門,你跟她來往這麽密切,一定撇不清關系。”

林珩握緊手機,臉色黑了下去,聲音低沉:“你怎麽拿到手的?”

蔣以覺冷笑道:“我承認你很聰明,但你太重感情,太容易被愛的人騙。跟思渙在一起的這幾天很快樂吧?你對他真的是毫無防備,完全信任啊。”

林珩心髒驀然一揪,心裏念出了那個名字,白思渙。

盡管他再不願意相信,事實也要告訴他,白思渙出賣了他。

這一直是個局,是蔣以覺故意讓白思渙回到他身邊,再從他那裏拿到蔣凝宥違法的證據。

林珩怒地挂斷電話,他心想,酒店還有一個通往小門的後樓梯。

推開包廂大門,林珩呆住了。

門口站着幾個熟悉的男人。為首的滿鬓斑白的男人是林家的老管家——老裴。

老裴還是那副稱職的管家姿态,欠身恭敬地說:“少爺,先生請你回家。警察那邊我們會處理,現在請你跟我們回去。”

林珩徹底僵在原地,往前是警察,退後是林渙,他無路可逃。

是誰把他逼到這個境地的?

視線錯開這些人,林珩的目光定在人群後的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身上:“白思渙……”

站在人群後的白思渙眼睛一眨,別開視線,低聲說:“對不起。”

林珩死死盯着白思渙的臉,咬牙道:“我沒想過你會出賣我。”眼睫一顫,睫毛挂上了一滴淚,“從來沒有。”

“對不起。”白思渙又道了一次歉,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你只有在爸爸那裏,才會是最安全的。”

林珩被太多人盯着,不管走到哪裏,林珩得罪的那些人,包括蔣以覺和林渙都有辦法找到他。

在這些人裏面,只有林渙會保護好他,因為林渙想要程素棠留給林珩的東西,一天沒得到手,他就不會傷害林珩,也不會讓人傷害林珩。

“我稀罕你用這種方式保護我嗎!”林珩的這聲怒吼把在場的人都吓了一跳。他撞開人群,沖上去抓起白思渙的衣領,帶着胸口溢血般的疼痛,面目猙獰地逼問:“什麽放下一切,什麽重新開始,你騙我!你騙我!你根本就只是……只是想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想看我現在這個狼狽的樣子!你覺得我聽信你的話,憧憬着有你的未來那個樣子很傻是嗎!你覺得把我騙得團團轉再狠狠傷我的感覺很舒服是不是!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很得意!”

激動之下,林珩狠狠推開白思渙,卻在白思渙瘦弱的身軀摔到地上的那一刻,本就傷痕累累的心髒再度感到無比疼痛。

他捧着滿是淚水的臉抽了一口氣,這口氣讓他的心髒一陣陣抽搐。他覺得自己真的活該。哪怕在這種時候,依然會為因為白思渙的疼而疼,依然說不出一個“恨”字。

他活該被白思渙恨,活該被白思渙騙,活該這麽狼狽地被踐踏!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從前和現在,所有事情全部是他自作自受!

沒有了歇斯底裏的力氣,林珩唯有哽咽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你就是個騙子,你就是個騙子……”

原以為能夠和他擁有美好未來的美夢,在這一刻支離破碎。

他哭了起來,撕心裂肺地,像被全世界抛棄了一樣。可誰會知道,白思渙就是他的全世界。

“對不起。”白思渙坐在地上,猶如斷線的木偶,頭緊緊低着,雙眼失去神色,只會喃喃着一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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