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色已暗,可平輿街內卻未曾有一絲安靜。

厲晟騎着馬從城主府出來,路過平輿街,馬蹄落在大道上,他瞧着地上難民窩在草棚下。

他下颚緊繃,側臉棱角分明,線條淩厲鋒沉,劍眉微擰,似落了霜,挑不起一絲笑意,一言不語地駕馬而過。

莊延知曉他此時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瞄着他的神色,似路邊士兵的刀尖,冷凜鋒芒。

他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一路無言,直入羅府。

厲晟下了馬,踏進羅府,剛過月洞門,他就頓住了腳步,皺起眉頭,掃了一眼羅府。

不知發生了何事,滿府點着燭籠,燈火通明。

莊延招手叫來一個下人:“府中發生了何事?”

“回大人的話,奴才也不知曉究竟是何事,只知道今日下午老爺主院裏發了通脾氣,夫人和少爺晚膳前似也有番争吵。”

那下人知道這兩位是貴客,不敢有所隐瞞,将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莊延點了點頭,揮手讓他離開,才擡頭看向自家侯爺。

就見侯爺已經踏步朝前走去,對這羅府的事情沒有一絲興趣。

莊延摸了摸鼻子,趕緊跟上。

入了澹溯院,厲晟忽地轉頭看向莊延,莊延腳下一頓:

“侯爺,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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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晟擰了擰眉,涼飕飕地看着他:“難民們整日就無所事事?”

莊延見他發難,心底無奈,侯爺這根本就是遷怒。

只是,他想起今日侯爺看見從京城中傳來的書信後,就陡然降低的氣壓,當下拱了拱手:

“是屬下疏忽,請侯爺責罰。”

厲晟冷哼了一聲,轉身朝房內走去,不鹹不淡的聲音傳來:

“本侯瞧着這羅府上下都太休閑了些,明日便讓他們去平輿街走走。”

莊延淡定地接話:“屬下知曉了。”

這世上誰惹侯爺不高興了,侯爺都能還回去,偏生今天這位,侯爺心底憋悶,也得忍着。

這羅府撞上來,可不就成了侯爺的出氣筒?

隔日清晨,容悅才知主院裏發生的事情,一臉驚訝,原先還有的些許乏意都散了去。

周氏和羅玉畟争吵?

真是難得,周氏将這個獨子看得比命還重,往日連句重話都舍不得說,這兩人是如何吵起來的?

玖思又說,她這些日子不用去主院裏請安了。

容悅眸子裏有了些許笑意,兩人為何争吵與她無關,但是不用去請安,那卻是太好了,落得耳邊清淨。

她收拾好後,就帶着玖思出府,朝平輿街而去。

今日的平輿街有些過于安靜,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容悅差些沒有反應過來。

等下來馬車,容悅才發現那份安靜并不是錯覺,整條街的人都冷肅下來,那些她漸漸習慣了的士兵此時都一臉嚴肅,脊背挺得筆直,視線如鷹般處處緊盯。

容悅和玖思對視一眼,心下有些疑惑,今日是怎麽了?

半月下來,主仆對平輿街已經很熟悉了,兩人朝着粥棚的方向走去。

離粥棚不遠處,厲晟站在那裏,餘光不經意瞥見二人,微頓,眉梢輕挑。

女子穿着湖綠色的褶裙,姣好的臉龐微低着,被丫鬟扶着朝這邊走來。

他有些眼熟。

朝一旁的莊延看去,問他:“你已經讓羅府的人來了?”

莊延一愣,差些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待看到走過來的女子時,才了然:

“這位少夫人,自從我們進了梧州之後,每日都會來這裏施粥。”

厲晟眯了眯眼睛,想起那日涼亭內的那首小曲,舌尖抵了抵牙根,輕嗤了一聲:

“還挺菩薩心腸。”

莊延沒接這話,稍微在府中受點寵,也不至于淪落到這種地步。

厲晟就是随口一說,也沒指望他接話,視線徐徐落在那女子身上,忽地想起什麽,問莊延:

“之前讓你查的事,結果呢?”

莊延愣然:“侯爺是說何事?”

厲晟甩了甩腰間玉佩上的穗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忘了?”

莊延額頭都要溢出冷汗,餘光瞥見容悅,驀然反應過來,連忙說道:

“查清了,那日涼亭下的人是羅府獨子,和周家的幼子。”

厲晟罕見地停頓了一下,眉尖微鎖:

“若是本侯沒有記錯,這周氏和羅氏似乎是姻親?”

莊延笑:“侯爺沒有記錯,那周氏幼子是羅家獨子的嫡親表弟。”

厲晟甩着穗子的動作停了下來,擡眸望着那走進粥棚的女子,拿着勺子的衣袖下滑,細膩的手腕露出一截,勾人遐想。

他忽然想起在京城時見過的一塊紅玉手镯,潤澤無暇,若是帶在這人手腕上,定是襯的。

旁邊忽然響起莊延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還別說,這少夫人的确姿色過人。”

少夫人?

姿色過人?

他驀地輕笑,惹得莊延擡頭看他,他陡然收了笑,冷瞥了莊延一眼,轉身離開。

莊延撇了撇嘴,覺得自家侯爺這性子越發讓人難以琢磨了。

進了粥棚裏,容悅才聽羅府的人說,今日簡毅侯來了平輿街。

她解了疑惑,原來是簡毅侯來了,怪不得整個平輿街都如同驚弓之鳥一般。

然後下一刻,她也緊繃着身子,眸子不着痕跡地将四處打量了個遍,也沒有看見簡毅侯的影子。

玖思有些興奮地靠在她身邊,叽叽喳喳地在問簡毅侯在哪兒。

容悅推了推她:“好了你,還不消停?”

玖思不好意思地伸手捂嘴,容悅無奈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給小蘭帶了衣物嗎?不給她送去?”

“欸,好,奴婢先将衣服給小蘭送去,待會再過來找少夫人。”

說完,她抱着自己從府中帶出來的包裹,就朝難民堆裏跑去。

耳邊清淨了些,容悅終于能夠松了口氣,不經意地朝城主府的那個方向看了過去,直到眼前伸過來一個碗,才回過神來,将碗盛滿粥。

厲晟帶着人将平輿街繞了一圈,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涼。

“所以,本侯進城之後,這滿城官員便無事可做了?”

“這不是侯爺吩咐的,讓那些人不要插手。”

厲晟冷眸看他,諷笑反問:“調查赈銀一事,不用他們插手,處理難民一事,難不成他們也歇着?”

他好似依舊在笑着,冷沉的眸子裏卻帶着幾分寒意逼人。

莊延一噎,好似的确如此,若不然,豈不是什麽事都要他們厲家軍親歷親為?

這也太便宜了這梧州城的官員了。

他讪笑着:“屬下知曉了,明日開始,定讓他們忙起來。”

厲晟收回視線,神色淡淡:“本侯瞧你是京城的舒坦日子過久了。”

在邊關的那些日子,他何時出過這些差錯。

莊延聽出侯爺似真的有些動怒了,心下一凜,面色嚴肅:

“屬下知錯,待回去後,便去領罰。”

已近午時,厲晟擡頭,視線越過排隊的難民,看見了盡頭處粥棚內忙碌的衆人。

他提步走上前去,見到他的厲家軍都停步行禮,一路過來,鶴立雞群,分外顯眼。

粥棚內的容悅聽見動靜,也擡眸看去,看着束着墨色玉冠,渾身凜然的男人朝這邊走近,恍然間想起那日他高高坐在馬背上,輕而易舉将她救下的場景。

剎那間有些怔然,旁邊的人忽然撞了她一下,險些打翻了手中盛滿粥的湯勺。

厲晟走近粥棚,就見她慌亂地要握緊湯勺的場景。

他擰眉,跨步上了粥棚,穩穩當當地接住了湯勺的柄端,離那人細膩指尖不過分毫的距離。

厲晟的視線落在她蔥白的指尖一瞬,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冷冷地擰眉,聲音微沉:

“小心些。”

容悅愣愣然地看着一個大掌接住了湯勺,直到聽見男人低沉的聲音,她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松了手,退開幾步。

厲晟看着女子驚慌地退後幾步,然後服下身子,就差跪在地上,帶着分怯亂,尾音因慌亂輕顫:

“臣婦見過簡毅侯。”

他幾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視線從女子緊張不安的臉頰上一掃而過。

果然是那日唱曲的人,生了一副嬌嗓子。

不過,他垂下的眸色微凝,他有那麽可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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