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羅府一夜通明,天際曉亮,微暖的陽光印在紙窗上,透着窗紗打在容悅臉頰上,襯得她膚如凝脂,她無神地望着窗外,如霧隔雲端,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玖思帶來一個消息,說是老爺和少爺一夜未歸。

聽說,昨日平輿街難民忽亂,老爺和少爺去遲,簡毅侯大怒,罰了兩人,至今未歸,而如今張氏正焦急難安地派人去打聽情況。

容悅臉上的神色才有了片刻波動,她斂下眉目,遮住眼底的狐疑。

昨日,她在平輿街待了半日,也不曾見到平輿街有什麽不同,怎得到了晚上會突然起了亂子?

容悅想不通這其中關系,不過她心底微微慶幸傳消息的人來遲了,不然她昨日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容悅坐在軟榻上,一夜未動,這個時候才扶着玖思站起來,她坐得久了,身子有些僵硬。

既然做戲,便要做全套。

昨日她哭了半宿,又一夜未眠,此時有些頭昏發暈,屋裏的丫鬟端來早膳,她細嚼慢咽地用了一碗米粥,才覺得舒适了些。

玖思看着她一直平靜的神色,心底擔憂,面上也浮現了些。

容悅站起來,玖思連忙去扶她,就聽她寡淡的聲音:“走吧,去給娘親請安。”

“夫人忙,未必有心思見少夫人,少夫人又何必過去?”

容悅看了她一眼:“院內出了畔昀一事,我總該同娘親說一聲。”

不然等着羅玉畟想起畔昀,那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更何況,若是畔昀一直在她院子內當個小丫鬟,那她折騰這麽多作何?

玖思聞言撇了撇嘴,低頭小聲埋怨:“少夫人就是脾氣太好了。”

可玖思也知道,畔昀一事根本瞞不過夫人,若是少夫人此時不去說,等到夫人問起來,少夫人又落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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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主院的時候,容悅就發現主院似比往日亂了些,她眸色輕閃了下,低眉走了進去。

周氏此時正等着外面的消息,見到容悅,就下意識地皺眉:

“你怎麽來了?若沒事,就出府施粥去吧。”

容悅服了服身子,面上還殘留着一絲慘白,她勉強勾起唇角:

“娘親,兒媳有一事要禀。”

周氏擰了擰眉,不知她能有什麽事要說。

“昨日夫君在我院子裏幸了一個丫鬟,我想着應是夫君滿意的,這般再留在我院子裏當丫鬟,未免有些不妥。”

容悅略略一擡眸,就瞧見周氏帶着驚喜的神色,她緊撚着手帕,繼續說着:

“所以,兒媳想要問問娘親,該如何安置畔昀為好?”

她只當作沒有看見周氏的神色,她能猜到周氏心裏的想法,不外乎就是盼着畔昀能一舉懷上子嗣。

果不其然,她聽着周氏有些驚喜的語氣:“當真?”

不待容悅說話,她也看見了容悅略白的臉色,心下隐約猜到昨日的事情,她壓了壓臉上的笑意,多了些和善:

“此事,不需要你費心了,你這些日子施粥也累了,我待會派人将那丫鬟接出來安置,也省得你看着鬧心。”

容悅服了服身子:“娘親說笑了,有人能為羅府開枝散葉,為夫君分憂,兒媳高興還來不及。”

周氏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是她這一套說辭的确讨了周氏的歡心。

從周氏之後說讓她休息幾日,不用每日來請安,就可以看出來。

後來,她就沒有心思管容悅,急急忙忙派人去将畔昀接出印雅苑。

容悅出了周氏的院子,玖思在為她抱不平:“夫人太過分了,你受了這麽大委屈,竟然連一句好話都沒有。”

更別提什麽補償了。

容悅漫步走在花園間,一旁灼紅的芍藥叢襯得她越發嬌豔,她擡手用帕子遮住光線,在臉頰上投下一片陰影,聽着玖思的話,也沒有附和,只淺淺一笑便過去。

她求得不過就是周氏将畔昀看得重些。

最好便是,畔昀能夠懷有身孕,不然——

之後的戲又怎麽朝下唱。

她沒有回印雅苑,直接帶着玖思出府,卻在剛跨出月洞門的時候,被人叫住:

“少夫人,且慢。”

容悅疑惑地轉身,見來人是周氏院子裏的嬷嬷,她不着痕跡地蹙了眉尖,見那嬷嬷停下服身行禮,臉上還帶着一分笑意,她舒展了下眉梢,面色雖還泛白,卻是努力露出一抹笑,嬌色灼人,她清了清嗓子問:

“嬷嬷快些起來,可是娘親有事吩咐?”

小道旁樹影婆娑,微風吹來,泛起一絲躁意,嬷嬷臉上挂着笑:“回少夫人的話,是夫人心疼少夫人這些日子辛苦了,讓老奴來和少夫人說一聲,這幾日少夫人就好好在府中休息。”

容悅斂着眉眼,視線落在嬷嬷臉上的笑意半晌,才慢騰騰地開口:

“既然是娘親一番好意,那嬷嬷替我謝過娘親。”

“少夫人說笑了,夫人雖平日裏對少夫人嚴厲些,但是心底是疼少夫人的。”嬷嬷笑着接話。

容悅勾了勾唇角,什麽話都沒說。

那嬷嬷自讨了個沒趣,倒也沒覺得受了冷待,服了服身就退了下去。

她接了夫人的吩咐,還要去印雅苑将畔玉接出來,騰個地方出來給畔昀住。

她跟在夫人身邊久了,也知道夫人盼着少爺誕下子嗣,盼了多久,好不容易有了希望,自然心情急迫了些。

兩人站在月洞門處,看着嬷嬷朝印雅苑而去,玖思臉色有些難看,憋着說:“那少夫人,我們要不要回院子?”

“不急。”容悅輕抿着唇瓣,瞥了眼月洞門內,一字一句輕聲輕語地:“再等等。”

容悅在花園裏等着畔昀被嬷嬷接出來後,沿路聽着下人的議論聲,慢騰騰地朝印雅苑走去。

玖思看着她淺淡的眉眼,一時有些猜不透她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

平輿街

粥棚百米處的木亭樓上,厲晟站在上方,身着玄色蟒紋長袍,玉冠束發,氣質冷沉,眉宇間即使斂着鋒芒,也刺得人生疼,他視線落在一處,眉頭輕擰着。

他在那處足足站了一刻鐘,也不見平輿街有馬車行來。

他眯了眯眼睛,眸中神色晦澀難辨。

直到辰時左右,厲晟才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問向身側的莊延:

“今日羅府那位少夫人未來施粥?”

莊延正在彙報事情,突然聽見厲晟的話,有一瞬間摸不清頭腦,卻是下意識地朝粥棚處看了眼。

“屬下不知,不過如今已經是這個時辰了,應該是不來了。”

不來了?

為何不來?

他又想起昨日祁星所說的,她院子裏有丫鬟爬床。

所以,她是傷心了?

厲晟眸色越來越暗,他轉着扳指,忽地又問了一句:“羅氏父子可回府了?”

“應該是快到府中了吧。”

厲晟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絲毫看不出他心底的想法,他指節敲打在欄杆上,略有些沉悶,視線又落在粥棚內,輕眯了眯眼睛。

日頭漸盛,已近午時,厲晟看着難民已然排隊領粥,心底忽覺荒唐。

他竟在這兒站了半日。

莊延身子動了動,偷瞧了一眼厲晟,小聲地問道:“侯爺,現在已到午時了,您看,我們如今是去羅府,還是城主府?”

厲晟倏地瞥向他,冷笑着問他:“去羅府做何?”

似不悅怒意般,說完這話,他冷冷看了一眼莊延,就轉身離開。

莊延不知哪裏又惹到了他,連忙跟在身後,騎上馬後,剛想吩咐去城主府,就見侯爺已經朝羅府的方向駕馬而去。

他愣了半晌,侯爺不是說不去羅府嗎?

在厲晟朝羅府來的時候,容悅從玖思那裏也聽說,老爺和少爺被送回府了。

容悅放下手中的醫書,眸子裏泛起幾分波動,她幾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送回府?”

玖思點着頭,臉上神色有些複雜:“對,聽看見的人說,兩人身上還沾着血呢!”

容悅捏着手帕的力道稍微大了些,沾着血?

這是受了刑?

她又想起簡毅侯來梧州城那日的情景,也是,既然落到了簡毅侯手中,怎麽可能不脫層皮?

只可惜了。

還是全手全腳地回來了。

容悅心底閃過一絲淡淡的惋惜,卻并未将這絲情緒露出來,她只是又問了一句:

“表少爺可知情?”

玖思搖搖頭:“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容悅翻着醫書,聽到玖思的回答,她斂着眼睑,将眸色遮住,不動聲色地彎了唇角:

“表少爺和夫君感情深厚,定是會知道夫君的情況。”連帶着,畔昀一事也會知曉。

忽地,她又聽見院子外有些聲音,眸子裏閃過一絲不耐,在旁人察覺前,她放下書,輕嘆口氣,扶着玖思的手站起來,一言不發地朝外走去。

玖思有些不解:“少夫人,這是去哪兒?”

容悅輕輕勾了下唇角,眉眼挂上一絲極淡的憂色:“夫君受了傷,便是他不喜我,我也該去看望一番。”

玖思撇嘴,心底不高興,卻知道她說的在理,只能扶着她朝外面走去。

剛到外間,就聽見外面的聲音,不外乎是周氏通知容悅到前院去。

小丫鬟急切的心思都挂在了臉上,讓容悅心底一時之間起了疑惑,難道羅玉畟當真受了很嚴重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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