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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趙恒川一進門,就看見淩羽歪七扭八的陷在沙發裏,虛軟的四肢耷拉下來,垂在柔軟的地毯上。
今晚有個飯局,趙恒川喝了點兒酒,難免有些微醺。他松了松領口,脫下外套挂在門後,踩着無聲的步子悄然走上前去。
客廳裏沒有開燈,反倒是隔壁廚房的燈亮着,柔黃色的光線斜斜灑下,照亮了淩羽那張英俊到有些驚豔的臉。作為當下正紅的演員,淩羽的外表放在圈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哪怕他現在頂着一頭亂發頹廢地打着瞌睡,也漂亮的像一幅畫。
趙恒川一動不動的盯了一會兒,最後伸出手來,将人抱去床上。
淩羽喝了點酒,像是累壞了,眼皮都掀不起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此時感受到了旁人的體溫,低低叫了聲恒川。
趙恒川也不知聽沒聽見,面無表情的把人放下,轉身推出了房間,還不忘替他掩上門。
空蕩蕩的床鋪上,淩羽蜷起身體,裹着柔軟的被子,沉沉睡去。
不知為何,他夢到了六年以前,兩人初遇的那個時刻。
趙恒川還是那個水嫩嫩的新人,小跟屁蟲似的跟在後頭,害羞地叫着前輩……
然後夢就醒了,他睜開眼,突然就想起了那張請柬。
用最鮮豔亮麗的紅色印刷的,上面寫着趙恒川先生與于百合小姐的婚禮時間。
趙恒川要結婚了。
而作為同居人兼情人的他,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淩羽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直到鬧鈴響起,才慢吞吞的起床洗漱。今天還有個通告要趕,這才剛吃完飯,助理小張的電話已經過來了,說是開着車在樓下等他。
趙恒川昨晚明顯回來了一趟,可又趕在自己睡醒前離開了……淩羽已經習慣了這一點,他對收拾整齊的客廳視而不見,随手抓過門後的外套,急急忙忙的走了。
他是很忙的——趙恒川也是,所以他們沒有太多交集的時間,只是偶爾興致上來了,打上一炮,又或是在閑暇之餘一起吃個飯什麽的。他之所以住在這裏,不過是因為從三年前開始,自己從全影解約轉到趙氏傳媒,根據大老板趙恒川的安排,住在員工宿舍罷了。
“羽哥,你這黑眼圈……哎,前天不是跟你說了要好好休息,你再這樣,Ana姐又要啰嗦了。”
明明你也挺啰嗦的——淩羽想着,卻說:“我這不是終于殺青了麽,有些興奮,就喝了點酒……安娜不會在意這個的,要是怕影響形象,多上點粉就好了。”
他的嗓音很低,帶着點疲憊的煙嗓,聽得人特別心疼。小張見他這麽說,反而不好意思了,又關心的說了些什麽,淩羽閉着眼聽着,其實不耐煩的很,就差把耳朵堵上了。
可他不能——因為這個叫張淮的小夥子是趙恒川的表弟,家裏也是有點背景的。趙恒川之所以把他放到自己身邊,是因為這小子是他的粉絲,一根筋的想要鑽進娛樂圈裏……哈,這情況,倒是還真和六年前有些像。
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的淩羽仗着年輕有為心高氣傲,誰都不給好臉色,他嘴巴毒,還不會做戲,明裏暗裏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後來被人誣陷,醜聞漫天,事業一落千丈。
從那以後,淩羽終于學會了收斂氣焰,用完美的演技将自己包裝起來,變得游刃有餘。
這種改變談不上好壞,但他想要站起來,就必須随波逐流。
何況到現在,他也已經習慣了。
……
一路打着瞌睡來到影棚,迎面就遇到了李柯,兩人心照不宣的打了個照面,擦肩而過時淩羽聽到了一聲嗤笑,插在口袋裏的手指不由得緊了緊。
如果放在一天前,他還會詫異這小子是不是又發神經了——可到了現在,他卻再明白不過,因為他和趙恒川的關系基本是業內半公開了,如今一方突然訂婚,他卻還被蒙在鼓裏,的确值得好好嘲笑一番。
淩羽心中惱火的要命,面上卻未流露出半點情緒,按部就班的來到自己的位置,和拍攝方交涉幾句後,被Ana拉到後臺化妝。
對方一看到他眼下的烏青,就發出了崩潰的尖叫,淩羽強忍着翻白眼的沖動朝她歉疚一笑。他生的極為好看,這一笑,Ana也就沒了脾氣,認命的翻出化妝品,開始在臉上塗塗抹抹。
等好不容易完工了,淩羽朝着鏡子一看,發現本就狹長的眼尾被拉得更長了些,整個人看上去有幾分妖異。
“會不會太娘了?”
“怎麽會,現在流行的就是這種中性美,加上這次的代言廣告,品牌商走的就是這個風格,他們刻意要求的。不過不說別的,你這張臉真是我見過可塑性最高的,我也是頭一回給男人畫這種妝……”
淩羽嗯了一聲,沒什麽表示。
後來被迫戴上半長的假發,又脫了上衣,只穿一件胸口全開的黑襯衫。淩羽站在鏡頭前,逆着打光微微歪着腦袋,任憑陰影勾勒出完美的側臉。
他以往厭惡極了這種工作,因為這讓他覺得無趣又僵硬,簡直是消磨時間。
——可沒有人會記住一個醜聞漫天的演員,他想翻身再起,就必須活躍在各個平臺之上,拉代言、拍廣告、做綜藝,盡可能的喚回人們的視線,只有這樣,他才能在這圈子裏長久的走下去。
想到新接到的那部電影,淩羽的心情好了一些,嘴角露出不自覺的微笑,攝影師準确的抓住了這一幕,瘋狂按着快門……
而來探班的趙恒川一進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那個讓人驚豔的男人站在聚光燈下,唇角含着一絲自信的微笑,仿佛天生就屬于舞臺。
事實也的确如此。
淩羽是個天才演員,他在演技方面的天賦無可挑剔,不論是如何複雜或是簡單的角色,他都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入戲并完美诠釋出來,而這,恰恰也是最吸引趙恒川的一點——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鏡頭前的淩羽轉過頭,恰好對上了趙恒川那複雜又專注的視線,挑釁的揚起了下巴。
略長的假發垂下,陰影遮蓋住了他眉眼之間一閃而過的隐痛。
等拍攝完畢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淩羽卸完妝從後臺出來,就看見李珂正和趙恒川低聲交談着什麽,他還沒來得及有什麽想法,倒是身邊的小張叫了聲“表哥”。
趙恒川摸了摸小表弟的頭,眼睛卻看着淩羽:“怎麽樣?”
“……客戶很滿意,并且表示如果效應好,願意加長合約。”
趙恒川笑了笑,很淡。“那可不再是這個價了。”
淩羽被這個笑容刺了一下,偏過頭去不再說話。
倒是李珂見縫插針的開口,“我聽說羽哥你的新劇已經過審了,是個大IP呢,粉絲基礎多,肯定得爆。”
他話裏幾分酸意幾分諷刺,淩羽聽得清楚,也懶得反駁。
趙恒川瞥過一眼,突然道:“新專輯發售準備的怎麽樣了?還有什麽困難的地方,記得跟公司說。”
李珂是最近興起的偶像派新星,人氣如日中天,已經隐隐壓過了淩羽。公司在各方面相當看好他,甚至花大價錢替他投資了一部青春偶像的電影,劇本已經完工,宣傳也打出去了,主演名單定了大半,又請來了不少大牌客串,票房基本穩了。
李珂年紀輕輕,有此成就的确不俗——淩羽看着他,總覺得瞧見了幾年前的自己,年輕氣盛,也蠢得無藥可救。
眼看這兩人自顧自的聊了起來,淩羽也就不再自讨無趣,低聲告辭了趙恒川,領着張淮離開了影棚。
晚上還有個飯局,是跟某個大老板吃飯,其女還是淩羽的粉絲,純粹為了見他而來,淩羽無論如何也不能拂了面子,只得耐着性子作陪,臉上挂着半點看不出虛假的微笑,一杯一杯的往肚子裏灌酒。
他胃不太好,這兩天又是來回折騰,飯局到一半的時候發了作,疼得一身冷汗,偏偏又不敢表露半點,硬着頭皮将脊背挺直了,老板的女兒坐在淩羽邊上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都只說是空調吹的。
等好不容易熬到半夜,坐到車上的一瞬間淩羽都虛脫了,臉色白的跟紙一樣。張淮吓了一跳,連忙問他怎麽了,淩羽按着抽痛的太陽穴,啞着嗓子道了句:“去醫院。”
結果一通診斷下來,挂了水,淩羽在VIP病房眯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喝了點粥就去趕通告了。晚上的時候收到趙恒川的電話,說是給他接了個綜藝節目,下周開拍,讓小張調整一下時間。
淩羽已經累到麻木了,也沒那個心情跟他力争,迷迷糊糊的道了聲好。
“……你嗓子怎麽啞了?回頭我給你送點藥過來,這幾天好好保養一下,別影響後面的行程。”電話那邊的趙恒川語氣溫柔,淩羽聽着,不知怎麽的就渾身發冷,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空氣,沒由來得問:“你是不是恨我?”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但趙恒川沒有笑,只是說:“你想多了。”
于是淩羽慢吞吞地道:“抱歉,剛才有點醉了……”
“你胃不好,少喝點酒。”趙恒川看了眼時間,“這樣吧,晚點我回去找你,先挂了。”
“嗯。”
聽着話筒中急促的忙音,淩羽輕輕抽了口氣,将手機放回褲兜裏。
像是忍耐到了極致後突然解脫了,他們之間本就不存在虧欠,自作多情了這麽些年,也該有個終結。
晚上趙恒川來公寓的時候,淩羽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上面正播放着李珂的偶像劇。淩羽看着打起了瞌睡,将懷裏的貓咪抱枕蹂躏得歪七扭八。
趙恒川脫下外套,将雙臂撐在沙發的靠背上,“這孩子演技如何?”
這是明知故問,所以淩羽也沒客氣,“爛。”
“再詳細點呢?”
“爛的一無是處——俗套狗血的劇情、浮誇虛僞的人設,只有傻子才會喜歡這種東西。”
趙恒川低頭親了親淩羽的發頂,“可傻子的錢最好賺。”
他的聲音帶着笑意,惹得淩羽也有些想笑,“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接一部?”
聞言,趙恒川詫異地挑起眉,“你不是最看不起這個麽?”
“你都說了啊——錢嘛。”淩羽低下頭,纖細的五指搭在一起,來回撥弄着,“周五那個綜藝,提成有多少?”
趙恒川說了個數字。
“啧,比電影劃得來的多啊……費的時間也少,這樣吧,我看我下個月挺閑的,你手頭有沒有什麽賺錢的活兒?”
他這麽一說,趙恒川反而不答了。淩羽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便擡頭去看。
趙恒川順勢握住他的頸脖,五指摩擦着臉頰的邊緣,溫柔的問:“你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突然覺悟了,以前是我傻逼,總跟錢過不去。”淩羽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眯着眼,“你看李珂這小子都爬上來了,我要是再不努點力,被他壓下去一頭,多憋屈啊。”
趙恒川失笑,“人家小你八歲呢,你怎麽還跟小孩子計較?”
淩羽哈了一聲,“你也小我兩歲,我還不是管你叫老板麽?”
“不然呢?還想讓我叫你哥哥?”
“也行啊,叫一聲來聽聽?”
“我只喜歡在床上喊你哥哥,因為這樣,你後面會特別緊……”
“難道平時就不緊了?”
趙恒川緩緩低下頭去,在他的唇間落下一吻,“你這麽撩我,待會起反應了,誰負責?”
淩羽嗤笑着扳開對方的臉,“你不是還有用了十幾年的右手麽?怎麽,始亂終棄啊?”
趙恒川越過沙發摟住了對方,“這些年來,我只有你,你是清楚的。”
——騙鬼去吧。
淩羽腹诽着,冷淡的哦了一聲。
他們就這麽安靜的抱了一會兒,直到趙恒川起身從公文包裏取出特地叫人買的藥,燒了壺熱水把泡開。
淩羽看着他細心吹拂滾燙表面的側臉,心裏一陣酸澀,像是有什麽東西從眼睛裏淌出來,伸手一摸,又卻是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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