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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八點多的時候,趙恒川回到家裏。
桌上是盛好的熱粥,盈盈冒着水汽,淩羽穿着居家服窩在沙發裏,兩條長腿蜷在一起,正百無聊賴的看着手機。
見他回來,那人擡起眼,半是抱怨的道,“……怎麽這麽晚?”
趙恒川的心跳漏了一拍,吞了吞口水,結巴道:“……公司的事情,有點多……”
淩羽眨了眨眼,想起放在樓上的那份合同,想着幹脆今天便把事情說開了,以免夜長夢多。
結果一出門,就看見趙恒川站在暖黃的燈光下,正彎腰擺放着碗筷,見他來了,有些慌亂的笑笑,“餓了吧……抱歉,我以後會早些回來。”
他的聲音是那麽輕,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麽東西。
沉默的落座後,趙恒川埋頭喝粥,他有幾天沒好好吃飯,這會兒終于感覺到餓,一連喝了三碗。
見他這般狼吞虎咽,淩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眼趙恒川将一鍋粥喝了個精光,又自告奮勇的包攬了洗碗的工作。
他将袖子挽到手肘,修長的手指在泡沫裏穿梭,表情認真到仿佛面對的不是碗筷,而是什麽需要精心呵護的古董。
這突如其來的殷勤讓淩羽煩躁不已,趁着對方洗碗的功夫,淩羽上樓将合同拿了下來,擺在桌上等那人出來。
結果趙恒川洗完碗後又接了個電話,在陽臺上一站便是幾個小時,淩羽等得直打瞌睡,一不留神竟是睡過去了。
趙恒川挂了電話從陽臺回來,進門時帶起一陣冷風,沙發上的人縮了縮脖子,貓兒似的蜷起身體。就跟着了魔似的,趙恒川盯着對方安靜的睡容,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滞了,眼前這片天地,就是他整個世界。
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趙恒川在沙發邊跪下,細細去看那張讓他刻骨銘心的臉——這麽多年過去了,淩羽依然是那麽漂亮,皮膚像剝了殼的雞蛋,眼角一絲皺紋也無,好像就連時間也不願在這張臉上留下痕跡。
趙恒川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直到眼球酸痛,溫熱的液體淌下來,蔓延在臉上,又風幹在空氣裏。
最終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起,像是對待無上的珍寶。
淩羽的頭抵在趙恒川懷裏,眉眼舒展,呼吸均勻;他将他放在柔軟的床鋪上,蓋上被子,掖好被角……直到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趙恒川站在床邊,滿心滿眼都是不舍。
但他必須走。
“對不起……”趙恒川喃喃道:“雖然我沒有說這句話的資格,但是,我是真的愛你。”
話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仿佛沒進塵埃裏。
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氣,趙恒川伸出顫抖的手,撩開那人眼前的碎發,在光滑額間落下一個羽毛般的吻。
好好睡吧,等到明天,一切就都結束了。
……
淩羽是被電話叫醒的。
他難得睡個好覺,睜眼時起床氣還沒過去,黑着臉按下通話鍵。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張淮那慌張到變形的聲音穿透話筒,“羽、羽哥,出大事了!”
小孩兒急得要哭出來,淩羽揉着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什麽事啊……慢慢說……”
“慢不了了羽哥,剛、剛才我得到消息,表哥把您的合同轉讓給了風行傳媒,合同都已經簽了,只等你跟風行的負責人見面交接……”
這話像是橫空劈下的一道雷,淩羽打了個激靈,差點沒從床上滾下來,“……你說什麽?!”
張淮這回是真哭了,“羽哥怎麽辦啊……我、我見不到表哥的面,他好像出差去了……”
淩羽氣得發抖。
他沒想到趙恒川會來這一手——他以為他們之間多少還能留點情分,他以為不論如何趙恒川不至于對他下手——結果這些都成了他以為。公司出現了危機,趙恒川轉手就能把他賣了,甚至沒有過問他個人的意願,将他徹底蒙在鼓裏。
嘴唇被生生咬出了血,腥甜的味道蔓延開來,淩羽只覺得胸口被人生生剖開,将剩下的那點兒溫情與不舍掏了個精光,餘下的只有冰冷的背叛。
趙恒川欺騙他的時候淩羽沒有恨,忽冷忽熱的時候淩羽也不曾怨,他覺得感情這種東西,一廂情願要更多一點,喜歡了就是喜歡了,誰先動的心誰就要受着,沒有對錯與否,更不談虧欠。
可在眼下這一刻,淩羽是真的恨他。
張淮這邊抽着鼻涕,聽着話筒中傳來的呼吸聲,像是繃緊到了極致的弦,發出幹澀又喑啞的呻吟。
淩羽不斷做着深呼吸,他的牙齒在抖,僵硬的舌根說不出話,唯有眼淚不受控制的淌下,一點點帶走體溫。
明明是在溫暖的室內,淩羽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搓着手臂,牙關緊咬,不斷的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
等這餘下的眼淚流幹了,便什麽也不剩了。
趙恒川的事情辦得很絕,等淩羽匆忙趕到公司的時候,謝知逸已經在沙發上候着了。
他見他來,露出勝利者般的笑容,還起身倒茶倒水,活像是把這當成了自己家。
淩羽哭過一場,眼睛還有些未能消退的紅腫,此時更是沒什麽表情,漂亮的臉上凝着冰霜。
謝知逸将冒着熱氣的茶水推到他跟前,“嘗嘗吧,今年的龍井。”
淩羽眉毛都沒動一下,啞着嗓子諷刺道:“謝總雀占鸠巢的速度挺快啊。”
後者依舊是笑吟吟的,半點不氣,“話怎麽能這麽說呢,趙總出差去了,錯過了交接,我這不親自過來一趟,又怎麽顯示得出風行的誠意……”話到了最後,竟是耀武揚威的成分更多一些。
淩羽只是冷笑,“那還真是不湊巧了,我今天來,為得可不是此事。”
說罷,他打開随身的公文包,從中取出一份合同放在桌面上,“早在幾個月前,我就有意與趙氏傳媒解約,如今所有資料籌備到位,就差趙總一個簽名了……但如今合同轉到風行名下,這個簽字畫押的事情,還是要謝總過目才好。”
他冷靜的報備完所有事項,将支票放在文件的最上方,“這裏是違約金,我全額支付,如果謝總您還有什麽疑問或者不滿意的,可以聯系我的律師……”
謝知逸望着那張支票,笑容收斂了幾分,好半晌才開口:“……你倒是準備的周全,就不怕我死活不放人嗎?”
“……謝總這樣的人物,要是吊死在我這棵歪脖子樹上,豈不太可惜了。”淩羽看着他,語氣軟了些,“何況,我未必能回應您的期待。”
謝知逸露出複雜的神色,他将眼前之人從頭到腳掃了一眼,再一次問道:“你就真的不願來我這裏?哪怕條件優厚?”
對此,淩羽的态度相當堅決,于是謝知逸又道:“那你可得想清楚了,離了趙氏傳媒,能簽下你、并且給你資源的公司屈指可數。”
“我明白,也清楚當下的處境。”淩羽端起已經微涼的茶水小口抿着,苦澀的味道在舌尖綻開,細細品來,卻又有一絲回甘。“我很感謝您如此看重我……但也請您尊重我的選擇。”
對上那人堅定不移的目光,謝知逸看見了淩羽眼底猩紅的血絲,多少有幾分不忍。
這樣一個驕傲到了骨子裏的人,若非心甘情願,怕是簽下了也不好掌控——這麽想來,與其強迫他低頭,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以後若是有實在用得上的地方,高薪聘來便是,至少比花費大量財力還讨不着好強……
謝知逸精明的很,這筆賬,他不至于算不清楚。
“……既然話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強留,”主動給了臺階下,謝知逸将桌上的合同連帶資料收起來,感嘆道:“真是可惜了,我手裏還有個相當不錯的劇本想要找你……”
“多謝您的厚愛,合作的機會以後還會有的。”
像是有些不相信對方能這麽輕易放過他似的,淩羽皺起眉,有些話沒有第一時間講出來。謝知逸站起身來,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笑着道:“我不是他,不會逼着你做不想做的事情……合作的機會,以後肯定會有,只要你還在這個圈子。”
聞言,淩羽笑了笑,有些勉強。
他道別了謝知逸,離開了寫字樓,等重新站在陽光下,看着腳底縮成一團的陰影時,才惶惶然想起,自己終于自由了。
淩羽将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那裏沒有預想之中的喜悅,只剩下空洞的隐痛。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身後那座高聳的大樓,趙氏傳媒的招牌依舊高挂,巨大的LED屏幕上播放着旗下藝人的廣告,小鮮肉們的笑容一幕一幕的閃,大多都是不熟悉的,像是在告訴淩羽,曾經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現在他要做的,是從頭開始。
淩羽再沒去過趙恒川的公寓,他甚至放棄了那餘下的一箱行李,直接搬進了之前備好的房子。
早在一年多前,這塊地剛開盤的時候,由于位處海邊的中心區,房價炒得火熱,淩羽還是托關系拿的名額,一口氣付下全款後就暫且閑置下來,如今還是頭一回過去,在小區裏迷了路。
還是物業聞聲過來,領着他來到新的住所。
搬進新家,難免有些不習慣,淩羽适應了小半個月,總算記住了周圍的布局,還順帶請了個保姆。
至于解約的手續也在這半個月裏陸續辦完,最後一次交接的飯局上,謝知逸給他推薦了不少人脈,淩羽一一應酬過來,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三點,他喝了不少酒,在車上晃晃蕩蕩過了一路,下車時只覺得惡心。
他揮別了司機,頭暈腦脹的在小區的長椅上坐下,望着頭頂渾圓的月亮發怔。
冷風瑟瑟撲在身上,卻驅散不了酒精帶來的熱度,淩羽揉着臉,試圖讓自己清醒
有什麽東西絆住了他的腳步,淩羽低下頭,對上了一雙濕漉漉的眼。
不知道哪兒來的小狗扒拉着他的褲腳,搖着短小的尾巴,嗷嗷叫了兩聲。
淩羽蹲下身,半夢半醒道:“……你也沒人要啊。”
狗狗伸出舌頭舔舐着他的掌心,又親昵的蹭了蹭。
于是當晚,淩羽的新家多了一位新的住戶——一只随處可見的土狗,淩羽給它洗了個澡,又喂了點牛奶。
折騰完這些,天都有些蒙蒙亮,淩羽倒在床上睡了幾個小時,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有什麽在舔他的臉。
睜開眼,就見昨天撿回來的小狗趴在床邊,洗幹淨的爪子耷拉在枕頭上,玻璃似的眼珠裏滿是關切,見他醒了,高興的搖起了尾巴。
淩羽愣了幾秒,笑道:“你倒是忠誠……”
他順着小動物背上的毛發,感受着掌心下傳來溫熱的生命力,胸口那個巨大的洞似乎沒那麽空了。
他起了床,抱着狗去了趟附近的寵物醫院,打了全套的疫苗,又買了些寵物用品,堆滿了整個後備箱。
下午的時候張淮來看他,走到玄關便聽見客廳傳來的狗叫,“羽哥,你養寵物了啊?”
淩羽正彎腰給他拿拖鞋,“嗯,昨天在樓下撿到的,抱着我的腿不讓走……”話音未落,就見小狗咬着新買的玩具,興致勃勃的望着新來的客人。
張淮哎呦了一聲,“這狗是有點金毛血統吧?但是不純,毛色淡了點……叫什麽名字啊?”
“沒想好,要不你給起一個?”
“呃……”張淮抓了抓頭發,正糾結着呢,就看見小狗叼了個飛盤過來,放在他腳邊。
“不如叫……丢丢?”
淩羽笑笑,“好。”
他泡了壺茶,轉身看見張淮将手裏的飛盤抛出去,又被丢丢迅速銜回來,一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心情突然舒暢了許多。
淩羽抿了口微燙的茶水,苦澀過後,餘下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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