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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由于行程被迫拖延了幾天,王落舟咬咬牙,将剩下的劇本稍作修改,就着目前的情況全部拍攝完畢,再去花大部分的時間剪輯後期。

因為場地的限制,他對演員的要求更加苛刻了,就連李珂都讨不到好,在攝影棚一呆就是整天,有時候連飯也趕不上吃,人都清減了些。

而淩羽也不例外,作為戲份最多的男一,有些鏡頭需要他單獨拍攝,在風雪裏站上幾個小時,連睫毛上都凝着冰花。

直到殺青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氣,主演們互相擁抱,疲憊要比喜悅更多。

慶祝宴上,李珂端着酒杯向在場的每一個人敬酒,輪到淩羽時明顯停頓了下,他撇了撇嘴,小小聲道了句抱歉,然後将酒一口飲盡。

淩羽挑了挑眉。

比起先前的尴尬,這回算是平和了許些,吃的吃喝的喝,等到了散夥的時候,還能說幾句祝福的話。

再去計較些什麽也沒意思了,淩羽笑着告別衆人,明天一早便登上了回程的飛機,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路。

他難得無夢,靠在柔軟的座椅間呼吸均勻,張淮見了,輕手輕腳的替他蓋上毯子。

落地時恰好到了午飯時間,淩羽答應張淮要請他吃頓好的,兩人說說笑笑的出了機場,公司的車子已經等在外頭了。上了車,淩羽報了個附近餐廳的名,正低頭系安全帶呢,就聽駕駛座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餓了?”

他渾身一震,猛然擡起頭來,恰好對上趙恒川布滿血絲的眼,一時間說不出話。

張淮更是不敢出聲,鴕鳥似的垂着頭,恨不得鑽進沙發縫裏。

等了許久不見回應,趙恒川好脾氣的笑了笑,發動了車子,“電影殺青了?”

“……嗯,大學耽擱了幾天,王導直接在那邊拍完了。”淩羽的喉頭滾動幾下,神情複雜,“你……你怎麽來了。”

“太久沒見,想你了,加上剛好有時間就過來看看。”趙恒川平靜地回答道,像是真的有那麽回事,“這些天你辛苦了,接下來我給你放兩天假。”

“趙總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方了?”嘴角微微挑起,淩羽懶洋洋的靠在椅子裏,漫不經心道:“你的好意我領了,不過接下來還有行程,我可沒那麽閑……”

“有什麽事情都放放,不急。”趙恒川截斷他的話頭,語氣強勢,“小張,給你羽哥行程改一改,讓他歇兩天。”

張淮忙不疊點頭,“是。”

淩羽皺起眉,借着後視鏡看着那張有些憔悴的俊臉,心想你才是需要休息的那一個吧?

這句話含在嘴裏過了一路,一直到下車的時趙恒川替他拉開車門,淩羽這才想起,他已經不用去演那個善解人意的情人了。

于是那句難得的關懷被咽了下去,他彎起眼梢,笑容有幾分輕松,“既然趙總都這麽說了,我恭敬不如從命……”話未說完腳下卻是一絆,整個撲到了趙恒川的懷裏。

後者被猝不及防地撞了個踉跄,本能環上了對方的腰。因為這幾天工作量大的關系,淩羽瘦了幾斤,本來偏瘦的腰線愈發的細,趙恒川一邊心疼一邊又覺得愛不釋手,便順勢摟緊了些。

結果這一抱就松不開了——短短幾日未見,公事與感情上的壓力幾乎要将他逼瘋,多少次睜眼,看到的卻只有堆積成山的文件,和那些沒完沒了的電話鈴。趙恒川累極了,卻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曾有,局勢在不停的逼迫他做出選擇,無論他願意與否。

趙恒川垂下頭,将臉埋在淩羽肩上,嗅着那人發間的味道,恨不得時間暫停在這一刻——暫停在他還有理由擁抱對方的時候。

可淩羽不這麽想。

他貼着趙恒川的臉,輕聲提醒道:“趙總,這可是在外面。”

只這一句話,像是冬日裏頂頭潑下的冰水,趙恒川猛地打了個激靈,松了手。

懷裏的溫度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懷冷風,他哆嗦了一下,将微有些發顫的手插進兜裏,轉身朝着飯店走去。

淩羽看着對方的背影,表情中帶上幾許嘲弄,目睹一切的張淮見了,小小聲問他有沒有事。

淩羽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腦袋,“走吧。”

因為本來是打算請客的,點菜的時候,淩羽一直在問張淮想吃什麽,完全沒有顧及趙恒川的意思——小孩兒看着自家表哥越來越黑的臉色,都快哭了。

于是他三下五除二的将菜單往趙恒川面前一擺,“表、表哥,您點……”

後者眉毛都沒動一下,“讓你羽哥點。”

淩羽:“……”這麽下去都不用吃了。

于是他無奈的翻開一面,“那就先來一只糖醋魚……要草魚還是桂魚?”

張淮猶豫道:“草魚吧……?”

趙恒川插話進來,“要桂魚,你羽哥不愛挑刺。”

“那、那就桂魚。”

“……東坡肉吃嗎?”

“吃……”

“那就來一份……”

趙恒川道:“來兩份吧,你最近瘦了,該多補補。”

淩羽暗中翻了個白眼,“趙總,我沒那麽大的食量。”

趙恒川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才要多吃點……我記得你喜歡吃烤鴨,也來一只吧。”

淩羽徹底沒了話,他看着對方娴熟的報出菜名,只覺得渾身不舒坦。

趙恒川對他的喜好向來清楚,所以才能在最開始就投其所好……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的他不需要這些,他們是兩個即将分道揚镳的人,而不是熱戀中惺惺相惜的情侶。

這份多餘的感情對如今他來說只是負擔,也是枷鎖。

接下來的一頓飯裏,淩羽胃口全失,基本沒有動過筷子,倒是張淮吃得滿嘴油光。

趙恒川只待到上菜便接電話去了,在裏間打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甚至後來隔着門板都能感受到他咆哮時的怒火。

淩羽喝了口茶,不由得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回頭時發現張淮正盯着他。

“表哥最近……家裏出了點問題。”舔了舔嘴角的醬汁,張淮壓低了聲音,“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好像跟遺産方面有關……具體是什麽我不清楚,但似乎相當嚴重。”

“……哦。”

“所以羽哥你……現在脫身也是好的,萬一表哥……你至少不會受到牽連。”

淩羽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水濺了出來,在桌布上暈開。

他垂下眼,看着那塊深色的水漬,突然生出一股無力感來。

“……好好吃你的飯吧。”

張淮知道自己又多嘴了,連忙将包好的鴨肉塞進嘴裏,撐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像只進食的倉鼠。

幾分鐘後趙恒川從房間裏出來,臉上帶着還未消退的疲憊,固然如此,也還是溫和的笑了笑,“味道怎麽樣?”

張淮含糊的說了句好吃,淩羽沒接話,只是擡頭定定望着他。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撞上,是趙恒川先轉頭,“多吃點,吃飽了我送你們回去。”

他的聲音發啞,卻又刻意放柔了,聽上去倒有幾分可憐。

淩羽只覺得心頭被什麽戳了一下,不至于疼,但總歸不太舒坦……趙恒川在向他示弱,雖然不知道理由為何,但淩羽承認,他是有那麽一點兒的不舍。

畢竟是真情實感愛過的人,若是随随便便就能放下了,說明當時的愛也并不算真。

可這份不舍,根本動搖不了什麽。

趙恒川把淩羽送回別墅之後就匆匆忙忙的走了,臨走前承諾晚上會回來吃飯。

“我想念你煮的粥了。”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說出這句話時,眼睛裏的期盼像是渴望吃糖的小孩,淩羽哽了一下,沒找到拒絕的理由。

于是他點頭說好。

下午的時候,淩羽接到了律師打來的電話。

“淩先生您好,這邊所有手續已經備齊,您打算什麽時候上報?”

竈臺上的鍋咕嚕嚕地冒着熱氣,淩羽漫不經心地攪動着飯勺,“……就這周吧,你們再仔細确認一下,到時候我會通知的。”

他挂了電話,将火調小,又将切好的肉和皮蛋丢進去。

淩羽回到樓上的房間,找到最開始簽約的合同,文件保存的極好,紙的邊緣都沒有泛黃,淩羽看着最後那個鮮紅的指印,恍惚間覺得像是昨天才簽下的。

撫摸着早已幹透的墨跡,他不難回想起自己剛剛入住這個公寓的時候,懷抱着怎樣的心情——除了感激和期待,更多的則是信任與……愛。

胸口一陣陣發悶,淩羽深深吸了口氣,将文件小心翼翼的收回袋子裏。不管那時候他怎麽想的,如今終究是要解脫了……這是好事,自己應該高興一些。

出差時的行李箱還立在牆角,淩羽将它搬過來,放倒打開,将裏頭的東西整理了一下。

作為演員,淩羽的私人物品算不上多,服裝類的大部分都不需要他自己準備,加上工作太忙,基本沒有逛街的時間,所以大部分都是趙恒川送的,他選了幾件丢進箱子,沒有全部帶走的打算。

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出值得自己留念的東西——就連玻璃櫃裏的一排獎杯,淩羽都興致缺缺,只是潦草看過幾眼就算完了。

就在他掰着指頭算還有什麽要帶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讓淩羽挑了挑眉。

“喂……”

“是我。”謝知逸帶笑的聲音從話筒另一邊傳來,“之前跟你提過的事情,考慮的怎麽樣了?”

淩羽不喜歡他這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語調,諷刺道:“不愧是跟趙氏對立多年的風行,真是什麽都逃不過您的法眼……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上一回便告訴您了,不必我重複一次吧?”

“今時不同往日,淩羽,趙恒川他死定了。”謝知逸笑意不改,語氣卻有些冷,“我是真心覺得你這個苗子不錯才屢屢投以橄榄枝的,待遇問題咱們可以細談,別的我不敢說,就比趙恒川當年給你的那份合同,不知道好了有多少。”

話到最後,他壓低了聲音,“何況你跟他這麽些年,倒頭來他卻要你給一個出道不久的小明星做配,淩羽你問問你自己,你甘心嗎?”

淩羽的眼神一黯,複又勾起嘴角,一字一頓道:“我心甘情願——謝總,你也不是頭一回混圈了,怎麽還是這麽天真呢?趙恒川請我拍攝的片酬占了所有經費的十分之一,還不包括後期分成。這樣的條件,我有什麽理由不接?”

他反駁的又快又利,謝知逸難得噎了下,複又道:“但那都是以前了,現在趙恒川自顧不暇,哪還有時間顧你?與其被他連累,不如早早來我這裏,違約金什麽的不用擔心,只要你願意,我……”

“……謝總這般大方,那我可真是不敢受了。我不過是一個二線演員,勉強在圈裏混口飯吃,謝總對我投資這麽多,就不怕後面虧本嗎?”

“……我相信你。”

淩羽不說話了。

他想起許多年前,自己從高處跌落一無所有的時候,也是有個人将他從低谷裏拉了出來,告訴他,他相信他。

如今他回應了那個人的期待,一點一點爬到了更高的位置,才知道當初那些話都是假的。

淩羽不恨趙恒川,他的的确确讓他走了出來,無論動機是好或壞。

現在,他已經累了,累到無法回應這份期待,也不再想依靠着別人立足。

他不再是那個狂妄的少年人了,他有人脈、有實力、有金錢,他可以試着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不是擇木而栖。

既不是趙恒川,更不是謝知逸——自由,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在意簡言駭的拒絕後,淩羽挂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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