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嘴饞的媳婦 (1)

雲隙打算怒上一怒的時候, 皇帝握住他的手, “冷嗎, 身上都濕透了。”

雲隙轉的沒他這麽快,薄怒的瞪着他, 皇帝拎了他的青絲攏在腦後, “多謝雲公子一路相護, 若非沒你, 孤恐怕要真的去見先皇了。”

“哼~~,不~冷~~~!”

皇帝忍笑, “好, 不冷。”他望着洞外細雨朦胧, 手臂上的傷口朝外滲着血珠, 血水混着雨水在他的腳邊滴成一泊小小的血坑。

臨走前牧隐焦急的表情是何意呢, 是像廷耀王叔擔憂他的危機,還是巴不得他快些死去?

皇帝心中百感交集, 牧廷耀念了一輩子當皇帝, 當了皇帝就不會被人欺負了,當了皇帝就能保護想要的人了。

可現在想來, 牧廷耀臨死前讓隐兒當皇帝, 以為這樣隐兒就能保護他了,若王叔地下有知, 知道隐兒這般所為,又會怎麽想呢?是抱着他又哭又笑的喊着單兒,還是該高興他快去死, 隐兒終于能當皇帝了。

雲隙側頭細細望着他,懷裏揉搓着一只軟乎乎的小奶豹。皇帝回過神來剛想說話,被他懷裏的東西吓了一跳。

倒不是怕這畜生,而是覺得這人着實有趣,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能帶給他驚喜,這次的小豹子不知道是他又從哪裏變來。

雲隙皺皺眉,“你~冷~?”

皇帝搖頭,但懷裏還是被塞進了熱乎乎小豹子,那小東西迷迷糊糊仰着腦袋,肚皮上白花花的絨毛又長又軟,極為暖和,合手進去就像一只熱騰騰的暖手爐。

他這才發現雲隙是拿小豹子暖手來着。

一人一蝸牛等雨終于停了才走出山洞,洞裏本來就是人家豹子的,他們借住一會兒就行了,最主要的是裏面豹子的騷味太重,雲隙實在嫌棄。

天色漸晚,逐漸已到了黃昏,但太陽還未落下,下過雨的天空如洗蔚藍,澄淨剔透,兩人順着溪流往上游走尋到了幾處幹爽的巨石,遠處銀鏈般的瀑布像玉帶懸在谷中,清澈的泉水從石縫中汩汩而流。

灰白的石塊很幹淨,應該是長久被雨水沖刷,雲隙躺在石塊上眯眼望着湛藍的天幕。

皇帝坐在另一側石塊上側頭打量他,一襲青絲鋪在身後,鉛華洗盡,如墨輕逸。他道,“今日多謝雲公子相救,不過孤有一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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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隙側過頭。

皇帝道,“騎馬騎得好好的,孤怎會突然昏迷?”

就是那種後腦被突然一敲的昏迷。

雲隙,“……”

雲隙坐起來認真道,“我~今~日~救~了~你~。”

這才是重點!

皇帝笑着颔首,學着他的調調,“那~此~事~便~抵~消~了~。”

他環顧周圍,“不遠處應當有人家,雲公子是想借宿在百姓家中,還是欲陪孤在此處幕天席地?”

“你~怎~知~?”雲隙原本是想找找看的,但礙于他自己走得慢,懶得動,便放棄了這個打算。

皇帝擰幹墨色袍子的下擺,“此處名叫孟澤谷,離文白山有十二三日的路程,谷中盛産青葡果,莊中約有三百戶人家。”見雲隙疑惑,他搖了搖頭,“畢竟是孤打下的天下,自然比雲公子熟稔些,那雲公子的選擇是?”

“不~想~動~”,雲隙慢吞吞說。

要是有什麽給他駝過去還行。

哦,說到駝……

雲隙連忙摸了摸腰間,皇帝問,“雲公子在尋什麽?”

雲隙黑着臉,“阿~團~丢~了~。”

丢了的阿團滿身泥污,身上的小刺都沾滿了土疙瘩,怎麽都弄不掉,沉甸甸的壓在它的背上。

阿團肚子不舒服,昨夜吃了太多的辣食,大早上又一番這麽折騰,讓它的小肚子抽疼的厲害,口中幹涸灼疼。

它閉着眼撐着小爪尋摸着什麽東西來。

唇邊被抵上什麽溫涼的東西,阿團伸出一截舌頭舔了舔,是水!然後頓時小腦袋紮進陶瓷杯中咕嚕咕嚕喝起來。

有人輕笑一聲,很是熟悉,阿團喝飽了水,舔舔小爪子,再用小爪子洗了洗臉,弄掉眼睛上粘的土疙瘩,這才看清了是誰。

他的恩人!

阿團激動的抱住那人的手指,使勁在他手指上蹭了兩下,那人驚訝,“我當是我與刺猬有緣,又救起了一只,沒曾想竟然還是你這個小東西。”

阿團叽叽叫起來,熱淚盈眶,他恩人又救了它呀。

天徹底黑了下來,山澗燃起了篝火,皇帝持着枝桠搭成火堆,在上面滋滋烤着一只野兔。

火焰映進他的左眸,竄動的火舌落在面具上熠熠發光。

他是怕火的,父王母後和王叔都死在這大火中,燒的面目全非,只剩一捧塵土。他又恨又怕,可他不能對任何人說。

不能讓別人知曉堂堂祁沅國的皇帝畏火,不能讓任何人得到他的致命把柄。

竄動的火光像妖冶的龍蛇扭擺起舞,時不時濺出火星爬上他的身體。

皇帝曾想過,這些火原本是不是想要燒的便是自己,所以父王母後和王叔都是為了救他才被火舌吞沒。

上蒼便是這般恨他,恨得只有讓他屍骨無存,才能消了上蒼的怒意。

雲隙坐在另一邊,不緊不慢将手中一把青綠細長的匪葉草清洗幹淨,鋪在石面上,然後取出藍田蜜細細的塗遍細長的葉片兒。

他塗蜜的姿勢專注入神,先認真塗好一根,咬在唇間,從一頭慢慢嚼着,最後将整根都吃進嘴裏。

皇帝看了會兒,說,“孤以為,你并非凡人。”

雲隙含着匪葉草望着他,細長的葉片兒襯得一雙粉白的唇更加好看,葉兒晃晃悠悠随着他嚼的動作一點點縮短。

皇帝道,“你是妖,對嗎。”

神出鬼沒,武功卓絕,能在他需要的時候瞬間出現在他身邊,能聽見鬼哭凄嚎,能幫他找到小蝸牛,還能控制豹子不傷害他們。

皇帝透過火光看着雲隙手中大把細長的草葉兒,嚴肅的說,“這般喜歡吃草木……你是兔子精?”

他想了很久才覺得應當是兔子的,這白白嫩嫩,雙瞳剪水,皓腕凝雪,霧鬓雲發,哪有凡人能這般出塵絕絕,靈秀動人。

雲隙沉默的望着他,含着葉草,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兔子精?

唔~~~~

皇帝拿着烤兔肉蹭到他面前,“雲公子不肯說話便是默認了?”他嗅嗅手中的烤肉,“那孤可否吃你的同類?”

雲隙嚼吧嚼吧葉子吞下去,用眸子瞥他,都烤好了還問他幹嘛。

皇帝撕了片兔肉吃進嘴裏,一邊打量着雲隙,想看看他是否會惱,畢竟他先前只是猜疑,等烤好了兔肉才發覺這人,不,這妖有可能是兔子。

雲隙想了想,從一邊的花木叢上捏了只灰土土的小蝸牛放在皇帝的燒烤棍上,唔吃吧,他的同類。灰小蝸牛深夜被打擾,猛地伸出觸角探了探,又趕緊縮回背殼裏。

腹~足~底~下~很~燙~腳~吶~,肉還是熱的呢!

皇帝好笑的撕掉被蝸牛爬過的肉,“孤只對養在琉璃蠱中的那一只生出些許喜歡。”

雲隙一愣,呆呆的看着他。

啥~~~?

“并非天下蝸牛都有靈性。雲公子若真的是妖,那你可知孤養下的蝸牛要多少年才能化成人形呢?”

“唔~~~~~”雲隙往嘴裏含了片草葉,被皇帝看在眼裏又加固了他的猜疑,這般喜好吃草,真的不是兔子嗎。

雲隙緩了好大半天才從皇帝說對養在琉璃蠱中的小蝸牛生出喜歡的話中緩神過來,扭頭瞧着皇帝的目光變了三分,夾雜着濃濃的意味深長,慢悠悠道,“天下修成人形的蝸牛只有一只。”

皇帝一喜,“那它用了多少年?”

青瀛上仙也曾經問過這個問題。

那人搖着折扇拉着雲隙在淵源宮中尋找雲隙的淵源,卻不管往後倒退多久都尋不到屬于雲隙的淵源,便問道,“你到底活了多少年?”

也有托着他的花沫小花妖又怕又歡喜的軟軟問他,要多少年才能修成人形呀。

當年他打敗千面王佛羅鬼,将它的臉一張接着一張撕下來的時候,那鬼也怒吼着問他,你修煉了多少年,我要用成倍的時日來修煉,從而打敗你。

很多人妖仙鬼都問過他這個問題。

“記~不~清~了~”雲隙慢慢啃着手中剩下的葉片兒,那一只蝸牛自天地混沌便悄然存在,在三界重分,往生海境回流時塑出身魄,于火妖祝融、水神共工、華夏堯帝三族大戰時靈識已開,在上古天神消逝,十大神器丢失之日生出七情,在天地間分出人、妖、仙、鬼之後養出靈源。

用了多少年從出生到成長,他早就記不清了。

他活的很慢很慢,日夜望着頭頂鬥轉星移,從浩瀚雲海化成神君星宿,自荒蕪江海到人間如煙。

時間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的存在,他既不為時間活着,又不仰慕時間,自然也不會用時間去衡量自己。

“能修成妖的妖多嗎?”皇帝問,看了眼雲隙手裏的匪葉草,又替他捉來大把,蹲在溪流邊清洗幹淨。

“唔~,沒~數~”

“給。”皇帝将洗幹淨的匪葉草放進他手中,“多吃點草才能飽,這東西不頂餓。”他熄滅燃燒的篝火,随意尋了地方躺下來,仰頭望着星海,“能活很久,真好。”

雲隙抿唇望着他,人的壽命之于他而言不過轉瞬即逝。

“人都想活着,永遠活着。”皇帝用手撐額,問“雲公子可知冤魂釜嗎?”

雲隙一僵,憋着嘴不肯說話 ,嚼吧嚼吧草葉咽了下去,徑自翻了個身,縮了縮,然後不舒服的扭了幾下。

“怎麽?”皇帝問。

雲隙悶悶道,“硬~。”

這石頭太硬了,不舒服極了,擱着他了,明明他就有自己的窩!

皇帝望着黑藍的星空,遲疑的說,“要不,你化出原形?”

白白嫩嫩的兔子一定很軟。

雲隙眼裏一閃,亮晶晶的,他有自己的小~房~子~吶!

皇帝瞧見他離自己越來越近,心裏生出不祥之感,張口便道,“莫要——!”一句話未完眼前頓時一黑,腦袋朝石塊上磕去,雲隙順手一托,将他的頭放好,自己轉眼化成玉白的小蝸牛,背着自己的小殼順着皇帝的脖子爬上他的腦袋,舒舒服服的伸了伸觸角,縮回殼裏閉眼睡去。

與這邊的安逸不同,林子鞍帶羽林、虎贲兩軍從通往文白山的山道連夜尋找皇帝的下落,軍中情勢緊急,左丞相暫時代管朝廷大事,将皇帝被劫此事進行封閉,從朝中派遣大量禁衛軍從支援林子鞍。

剩下的皇親貴族就地安營紮寨,就着密子林被禁衛軍護在中央,說是保護,也算是另一種監禁,畢竟皇帝出了事,在場的任何人都脫不了幹系。

于述一大清早就站在營帳邊張望,急的一夜都沒睡着,嘴上撩了個水泡,啞着嗓子見人就問陛下的下落。

由于雲隙捏了決,除了皇帝之外沒人看得清他的模樣,幸好有這一緣故,千罪宮的方喬兒暫且沒受了牽連。

一處華蓋錦帳中,七王坐在矮幾邊,攏在袖子裏的手直發顫,見到餘卓進來,他猛地站起來,“找到了嗎,皇兄找到了嗎?!”

餘卓淡淡看着他,取了冷茶飲下,“殿下是真心擔心皇帝?”

七王動動嘴唇,“我……”

餘卓攤開一副文白山附近城鎮的圖紙,低頭推算路線,七王急道,“不管怎麽樣他都是我兄長,我爹……我父王生前對他極為喜愛,雖為救他而死,可我沒恨過他,只是你們說……你們說将來他不會傳位于我,會殺了我……我才答應你們的。”

“哦?殿下這是想反悔?”餘卓含笑搖頭,“陣法已經啓動,便不會停止,殿下只管安心做自己的皇帝即可。”

“那到底是——”七王被餘卓一瞪,連忙消了音,壓低聲音說,“到底是誰帶走了皇兄?不是你們的人?不管是生是死,本王都需要知道皇兄的下落。”

餘卓颔首,“殿下莫急,主子已經派人去尋了。就算尋不到,第三次陣法啓動之日,再也沒人能救得了鬼剎帝,等他一死,黃溟書中的殿下的定數也會重新書寫了。”

七王半信半疑半憂半慮的拂了袖子,讓奴才去尋些吃的填飽肚子。

這頭天邊剛亮,皇帝捂着後腦勺醒過來,活動着僵硬的脖頸,終于曉得了他宮中總是被打暈的暗衛的心境。

周圍綠水環山,孟澤谷不算大,但很僻靜,入口隐秘,他倒也真不知雲隙是從哪将他帶入這裏。

環顧四周,鳥兒叫的歡實,天将明未明,籠罩着淡淡寒煙。

皇帝順着石塊往瀑布處走,沒走多遠,就見一處草木有打鬥的痕跡,木叢上沾着血露,再往前面看,蔥綠的山間蹲着個淡青色袍子的青年,背對着他。

等他走過去了,才看清雲隙在做什麽。

雲隙身前躺着個被扒幹淨的刺客,看樣子已經死了,皮肉泛着慘白,白花花的肉就這麽躺着,從頭到腳一絲不挂,而蹲着的人正持着一根小木棍來來回回撥弄光裸的屍體。

皇帝眼神很複雜,雖然民間傳言他猙獰如鬼,吃人生肉吞熱血,剮人骨當笛,剝人皮當衣,但其實面對屍體,他從來不會再看第二眼。

親人的屍體看多了只會多悲痛,惡人的屍體不看也罷。

但這個人……這個妖……皇帝見雲隙專注認真,便遲疑的問,“不知道從哪裏下口?”

畢竟雲公子是妖,話本裏多得是吃人的妖物精怪。

所以就算他是兔子精,不吃活人,死人也總歸是……忍不住吧。

雲隙瞥他,戳戳屍體腹下三寸之地,問,“大嗎?”

咳!

皇帝有些驚駭,但強忍住了,“不大。”

不僅不大,還小。

“哦。”

雲隙托着腮幫子,若有所思。

皇帝看了會兒,心裏生出一股惡意,這妖到底想做什麽?!

就在皇帝終于忍不住的時候,雲隙這才慢悠悠解釋了,這是夜裏尋到這裏的刺客,他幫忙解決了,晨上起來無事,便打算堪堪屍體,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他這一看,發現了一些問題。

皇帝接話,“每個人的陽物都很小?”然後更為震驚道,“你竟然看了每個人的!”

雲隙不解的瞥他一眼,看就看了,怎麽了。

“人~界~之~所~以~分~為~陰~陽~兩~界~,正~是~因~為~活~人~與~死~人~的~區~別~。”他說了長長一句,發覺不大好,要說的話太多,等說完天會黑,他會餓,便催動內裏加快語速,“男人身上陽氣最重的地方便是這腹下三寸之物,這些人的身體有問題,如果所料不錯,是通過精心訓練,喂了藥,或者受了什麽法術才消了大半身體的陽氣,使肉身死亡後,魂魄立刻便化成厲鬼去撕咬你。”

皇帝點頭,“雲公子……孤第一次聽你說這麽多話。”雲隙不大愛說話,他能看出來的,皇帝猜測可能是因為說話太慢,所以累得慌。

雲隙也的确如此,但情勢所逼,不得不長篇大論。

他戳歪刺客的脖子,纏開發絲,在屍體的後頸處烙着兩個血字:炤日

“孤已經派人去查這個殺手組織,但江湖上對此聞之甚少,只知道名喚炤日,除此之外關于門派府邸何處,組建之人是誰,都一概不知。”

“嗯~~~~”,雲隙拿着小木棍在潮濕的地上慢慢寫着‘炤’這個字,然後盯着看了許久。

皇帝擡頭看了天色,從他醒來到現在天已經大亮,估摸着他們已經蹲在這具裸男身邊快一個時辰了。

正當皇帝将目光挪上雲隙臉上時,那人卻突然扔了小木棍,看起來氣呼呼的,悶聲不響的走了。

皇帝連忙跟上,“雲公子?”

雲隙腮幫子鼓鼓的,噘着嘴,眼裏散發着薄薄怒意,蹲在溪流邊不聲不響的抓了把匪葉草,在河裏胡亂洗幹淨,連藍田蜜都沒塗就這麽啃着青草葉兒吃。

皇帝不知他怎麽了,也伸手抓了把,在河中仔細清洗幹淨,一扭頭,就見雲隙已經朝孟澤谷的林子中走去了。

等他追上去的時候,雲隙正坐在一只細高的青葡樹的枝桠間,揪着一根木枝不太高興的往上面塗着藍田蜜。

“雲公子?雲公子莫要生氣了,孤給你賠不是,你且下來吧。”

雖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但看着是惹了這小妖,道歉總沒錯。

雲隙塗好了蜜,揪了小果填滿自己的腮幫子,清俊秀美的臉蛋上鼓起來一小團,看着甚是可愛。

他惱的含着青葡果,怒瞪着樹底下的人,把皇帝直瞪的很想捏捏他的腮幫子。

“雲公子可否告訴孤,孤做錯了什麽,好讓孤能知曉後真心悔改。”

雲隙吃了會兒青葡果被酸的嘴裏直冒口水。

其實他惱的,是自己。

自他生出靈智開來就沒有什麽事能讓他這般費心勞力過,他是蝸牛,他活的很慢,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和任何人妖仙鬼扯上什麽關系宿緣。

他不喜歡想事情,不喜歡猜疑什麽人,他只想蹲在花邊啃着葉兒吃,然後一直吃到他該圓寂的那一日。

可樹底下的人,若不是他,也不至于讓雲隙大老遠跑過來,想盡辦法去救了這個人。

他本以為破了這人身上的冤魂釜就無事了,卻不料現在牽出個三鬼煞魂陣,牽出一堆藏着迷不知是人是妖還是仙的東西。

他想辦法救這個人,卻不料越來越難,出現越來越多未知的人或事。

雲隙很不喜歡這種沒有把握的事,他是一只蝸牛,除了他的殼,沒有什麽能讓他感覺安全,所以他喜歡能控制的所有的事。

雲隙跳下樹桠,把皇帝吓得伸手去抱他,卻不料被雲隙輕飄飄落到一邊了,皇帝收回手摸摸鼻子。

雲隙尋了個木枝遞給他,“随便寫個字。”

皇帝不明所意,不過還是順着雲隙的意思在地上寫了個‘炤’字,剛剛見這人寫了好幾遍,下意識就尋了這個字出來。

雲隙一見他寫的這個字,氣的更是拿小木棍在皇帝手背上戳了好幾次,像夫子教訓孩童般,有種恨鐵不成鋼的錯覺。

“為~什~麽~是~這~個~字~?”

皇帝無辜的揉着手背,“剛剛見你寫了。”

雲隙苦惱的皺起眉,深吸一口氣,這才慢慢道,“你會死。”

皇帝笑了笑,“孤知曉。”

“都~在~這~個~字~裏~。”雲隙說。

皇帝一笑,“雲公子還會測字算命?”哦,多才多藝的小妖吶。

雲隙慢慢劃拉着這個字,垂眸,加快語速,“你被下了陣,名曰三鬼煞魂陣,一旦陣法啓動,誰也就不得你。”

“可雲公子卻是救了孤兩次。”

雲隙搖頭,“不會有第三次了,你看這個字。‘炤日’,于百姓而言,皇帝便如陽日般,籠罩着人世,保護他們供養充足,而‘炤’這個字,右側為‘刀’‘口’左面為‘火’,三鬼煞魂陣第一次啓動時,似錦苑中的刺客以冷刀行刺,若你死去,便是死在刀下。”

“第二次陣法啓動時,炤日的刺客化成冤魂厲鬼啃噬你,借惡鬼啃噬你的心脈,若你死去,便是死在厲鬼的口中。而‘炤’中的‘火’字占了大半部位,當第三次陣法啓動,殺力定然遠勝先前兩次,而死法便是——”雲隙擡眸望着覆着面具的男人。

鬼剎帝苦笑,“死在烈火之中。原來,我猜想的沒錯,這種死法本就是我的下場。”

他心口抽疼,苦澀湧上喉嚨,若五歲那年便讓他燒死在東宮那場大火之中,是不是父王母後,皇爺爺,廷耀王叔就都沒事了。

本該死的就只有他一個罷了。

山谷風聲缱绻,拂過谷底,樹葉沙沙作響,好似哭泣,他斂眸,耳旁仿佛又聽到東宮大火那一夜裏面凄厲的哭聲,聽着皇爺爺不住悲痛欲絕的垂淚聲,聽着牧廷耀又哭又笑的叫着單兒,單兒沒有飯吃,單兒為什麽住在沒有人的地牢裏,單兒沒有人疼了……

雲隙坐在鬼剎帝身旁,凝神端詳着這個人,從亘遠的記憶中抽出一小段,攏在眉間細細輾轉,一直到日上頭頂,悶熱落了一樹桠,這一晨上便匆匆過去了。

皇帝回神時雲隙正用手抵着唇打哈欠,他蹲在雲隙面前道,“第三次陣法何時啓動?”

雲隙搖頭,“據~前~兩~次~看~來,不~會~太~久~”

皇帝心下算了時間,有二十多日的光景,這般看來,還有些時日。

“雲公子願陪孤進入文白山嗎?”他笑了笑,“既然要死,也先要見一見父皇母後皇爺爺和廷耀王叔最後一面,在生世時了卻自己的心願。”

雲隙揪着細長嫩綠的匪葉草,慢慢點頭,“不~問~何~人~所~為~?”

“知道是誰就不會死了嗎?”

“不~會~”

皇帝站起來,“那便不問了,留個念想,就當孤還未衆叛親離。”

雲隙緩緩眨着眼,望着這個人,也許他并沒有自以為的了解他。

“走?”皇帝負手看了眼天色,“炤日的刺客能尋到孤,禁衛軍也快了。”

雲隙撩起青衫下擺兜着滿滿一袋青葡果跟着皇帝,聽他說話,默默打了個問號。

皇帝看他神色便知他要問些什麽,苦笑搖了頭,“一時半會兒不想見他們。”任由誰在得知自己死期的時候也不能在恢複平常心吧,況且,皇帝心裏發寒,一見到隐兒那張臉就會想起牧廷耀,王叔一生過得欺辱不安,所以他耐心照顧隐兒,縱容他,寵着他,只為了還牧廷耀的恩情。

卻不料,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便是這般勾結外人要殺了自己。

皇帝百轉難思,他可以對不起天下人,可以對不起父王皇爺爺的希望,卻從未對不起牧隐。

牧廷耀說隐兒流着他的血,隐兒便是他,他便是隐兒,可終歸是不一樣的,縱然王叔一生瘋癫,卻從沒生過害人之心,哪知隐兒……

皇帝垂眸,是他的錯,他沒教好隐兒。

雲隙兜着青葡果邊走邊吃,果核扔了一地,兩人還未走出果林,就聽後面有人大喊,“偷果小兒,你給老夫站住!!!”

一老漢正舉着鐵鍬顫顫巍巍朝一人一蝸牛跑來。

(⊙o⊙)

雲隙眉間打個折,“不~是~野~生~的~?”

皇帝笑道,“不是,百姓家中種的,雲公子好似吃了不少。”

瞧這一路的果核,正好被人抓了個包。

雲隙,“……”

老漢年紀很大,腿腳還算利索,舉着鐵鍬哇呀呀呀的朝雲隙打去,雲隙正兜着青葡果沒手阻止,幸而皇帝擡手扶住鐵鍬,說,“老漢莫急,這位公子雖吃了您的果子,但可未說過不給您錢。”

皇帝朝雲隙使個眼色。

雲隙認真道,“我~沒~錢~。”

他從來都沒用過錢好不。

他可是蝸牛,又不是人。

皇帝,“……”

沒錢也這般理直氣壯?

那他也沒錢,很氣壯。

他可是皇帝,出門從不帶錢。

老漢喘着氣,顫着手指着雲隙和皇帝的鼻子,口沫橫飛,罵道,“老頭一年到頭就種了這幾畝林子,正等熟了之後賣到集市給我那小孫孫做一匹衣裳,哪知、哪知你們這兩個偷果小兒啊,真是要氣死老頭了!”

雲隙撅嘴瞪皇帝,皇帝無奈的摸了摸身上,的确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他撇撇雲隙,唉,找找你身上有沒。

雲隙誠實的搖頭。

老漢臉憋的通紫,氣的直打顫,彎腰擡起鐵鍬又要打去,皇帝連忙攔下,“衣裳,衣裳可以抵錢,雲公子,有勞了。”

哦。

雲隙放下青葡果去解皇帝的袍子。

“咳,孤……我說的是你,你的袍子!”

雲隙警惕的收回手,按着自己衣襟,老漢仔細打量了兩人身上穿的,倒還真是绫羅綢緞,他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絲滑細膩的布料。

“要你的。”老漢指着皇帝,明顯這人的更好,繡紋精致,墨色袍子在陽光下如墨色海浪,極為奢華。

皇帝也學雲隙捂緊自己的衣襟,“雲公子,我一個果子也未吃。”說着他朝地上看看,雲隙腳邊躺着三個果核,赤果果的訴說着事實。

雲隙嘴撅的更高,老漢對皇帝說,“就要你的。”

皇帝直搖頭,“我這身衣裳能買你整片果林。”買上十年也沒問題,“不值不值,還是雲公子你且脫了吧。”

老漢也知曉這人的衣裳的确華貴,不知道兩人是哪裏來的富家子弟在此偷果果怡情,不過管他呢,有人賠就好,他将目光熾熱的落在雲隙身上。

雲隙哀怨的在兩人直勾勾的注視下脫了外衣給了老漢。

如水的綢緞散發着涼意和淺淺的香味,老漢這才滿意的又摘了幾個果子遞給雲隙,便放二人走了。

皇帝帶着雲隙走了好遠之後,眼見一路上雲隙都撇着嘴不說話,便笑道,“孤的衣裳暗繡的是龍紋,祁沅國上下唯有皇帝能用,若這人拿去賣,被官府發現了,往輕的說,盡誅九族,往重的說,整個孟澤谷都會受了牽連。”

不過是幾個果子,何必傷了無辜性命,就算他是鬼剎帝,也懲戒分明,不會亂殺無辜。

雲隙聽他說完稍稍動容,皇帝脫了袍子,只穿一襲墨色中衣,剛好與雲隙秀白的中衣搭了一搭,一黑一白很是奇異。

“孤脫了袍子陪雲公子,這下雲公子不惱了吧?”

雲隙點點頭,還算滿意的遞給皇帝了一枚果果。

阿團趴在軟和的小墊子上扭頭望着頭頂的帳篷,不知道公子到底在哪裏,出了什麽事,它不知道去哪裏能找到公子。

唉,公子那麽厲害的,不會出事的,一定是它想太多了。

阿團小臉埋在布團中閉着眼睛默念口訣修煉。

有人走了進來,端着剛洗好的一串小棗,水靈靈的散發着甜蜜的香味。

阿團從爪爪中露出一條縫隙朝外面偷看,看到是自己的恩人時連忙站了起來,爬到他身邊對着小爪瞅着他。

“餓了?”

阿團遲疑的叽叽叫了聲。

那人笑着将一碟小棗放在小臺子上,“吃吧。”

阿團走過去搬起一個小棗放進恩人手中。

“給我吃的?”

阿團捂着眼睛害羞的背過身體,留下一團胖乎乎滿是棱刺的背影。

身後傳來輕笑聲,阿團咬着小棗,蜜汁流入喉嚨中,比抹了藍田蜜還要甜膩。

“餘卓?餘卓,你給本王出來,餘卓!”七王在營帳外大吼大叫。

餘卓點了點小刺猬的臉蛋,拉高擋住它的小屏風,撫平衣角的皺紋轉身走了出去。

阿團抱着小棗小聲含在喉間輕輕念道,“餘卓……餘卓……”

“殿下。”

七王氣的臉色發紅,左右看了幾眼,常青讓保護的侍衛退下,“禁衛軍在孟澤谷發現了刺客的屍體,你怎麽解釋!”

餘卓施施然攏着袖子,“無需解釋。殿下想要在下什麽的解釋?”

七王湊近他道,“皇兄是不是你們的人帶走的?”他煩躁的扯着衣袖,“不管是生是死,本王都要知道最後的結果!”

餘卓文雅的笑了笑,眼中含着幾絲暗光,“殿下放心,主子要辦的事絕對不會出錯,殿下只管安心休養,等着榮登大位。”

“總讓本王放心,可你主子幹的事可沒一件讓本王真正舒心了的!”七王說罷不悅的揮了袖子,帶着常菁回去了。

餘卓望着他的背影,露出蔑笑,收了袖子喚來小奴看着營帳,消失在了安劄營寨之中。

雲隙與皇帝走了半晌終于尋到了孟澤谷的出口,入口外是一處不大的集市,離黃昏還剩一個時辰,天色不早不晚,集市上人很稀少,稀稀落落擺在樹蔭下的小攤子上大多都是蔬菜米糧,小販撐着頭昏昏欲睡。

他們剛走出來就吸引到了不少的目光,集市上出來買胭脂物雜的嬸嬸婆婆朝他兩指指點點,嘆着氣直搖頭,怎地不穿好衣裳就出來呢。

皇帝撕了外袍內裏掩着面容,他的面具十分顯眼,難保有人會認出來他,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要不然我們買兩身袍子?”

雲隙揪着衣角,“好~~”他第一次被人看的這麽不自在。

皇帝剛想尋摸着問小販成衣鋪在何處,才想到自己身上根本沒有一粒銅板,便問雲隙能不能變出來些。

雲隙略帶嫌棄的瞧着他,怎麽可能變,石塊就是石塊,就算變成了銅板,等他走後就還是石塊,他活的坦蕩,才不屑這種把戲捉弄凡人。

鬼剎帝無奈,“那我們只能繼續就這麽走下去了。”

真是窮啊。

雲隙上下慢悠悠打量皇帝,目光落在皇帝束發的墨色玉冠上,手腕一翻,皇帝只覺得腦門一涼,頭發頓時散了下來披在肩膀上。

“唉,孤這發冠上有皇家的印記。”他指了指在玉冠內側刻着的字樣,心想這次又要勞煩雲公子了,想罷朝雲隙頭上看去。

雲隙溫吞挑眉,将玉冠放置皇帝眼前,手指輕輕一拂,只見上面凸起的篆刻小字就被生生撫平,雲隙朝玉冠內吹了口氣,墨玉碎沫随風一揚,只留下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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