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小別一下

皇帝嗤笑, “于述, 你是年紀大了, 眼神不行了?這小東西孤看倒玩的歡實。”

小蝸牛左右甩着觸角,很是無辜懵懂。

“這、這這……”于述狠揉了兩把眼睛, 震驚的哆嗦兩下, 皇帝見他着實吓着了, 便拍拍他肩膀, 不逗弄他了,“好了好了, 你也說這東西是靈物, 估計自己去玩了, 你瞧不住它。”

于述還嘆着氣一臉茫然, 琉璃盅中的小蝸牛倒已經爬上了瓷壁邊緣, 上上下下狠抖了幾下觸角,抖得眼睛直泛花花, 才覺得舒服了些。

皇帝見它玩的歡實, 想起那清俊的公子頗覺得有幾分神似,心下發癢, 很想立刻便喚來雲隙讓他瞅瞅自己這小東西。

他正想着, 見小蝸牛沿着瓷壁邊爬上他的手背,故意拉聳下兩支細嫩的觸角一副怏怏的模樣。

“餓了?”皇帝用毛筆掃小蝸牛的小硬殼。

玉白的蝸牛将怏着的觸角對在一起, 是噠。

“于述,可帶了這小東西的膳食?”

“唉,帶了帶了, 奴才這就去煮茶,陛下稍等。”知道要見陛下,于述專門灌了一壺三春水,雖日夜瞧着盅中悄無他物,但就怕有一日這小靈物突然出現,就好似今日般,所以該備的物什都備了齊全,一絲不拉下。

屋中的最瘦的黑影接着走了出來,身形苗條纖細,朝皇帝福了身,林子鞍接着道,“這位是……”他幹咳一聲,先說,“近日天氣轉涼,冬寒将至,陛下在外勞累,夜裏還勤于政事,實在讓臣痛心惋惜,恨不能為陛下分擔。”

皇帝默默想,學左丞相學的不懶,林子鞍在語言這方面倒是也挺有天分,跟雲隙有幾分不相上下。

“今送來一女,此女是臣與各大臣為陛下精心挑選,知書達理才德兼備之人,望能為陛下分憂,日裏溫軟體貼,夜裏紅袖添香。”

皇帝掃視林子鞍,“背了幾遍?”

“三遍。”林子鞍咳一聲,別過頭。

皇帝将目光落在那姑娘身上,姑娘氣質清冷,雙眸澄淨,少有的見着他而沒有任何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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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隙吃着于述送來的菩葉青,歪着觸角也跟着瞧,還扭過頭彎下一根觸角撓了撓背殼前的那一點軟肉,聽皇帝道了句,“林卿年紀已大,還未娶親吧,今日孤便為你定下,可好?”

林子鞍虎軀一震,連忙跪了下來,雲隙含着葉片伸長了脖子,望見那清冷的姑娘臉上浮現一層紅暈,蝸牛心說,這朵牡丹花還是沒人來折了。

轉手處理好了這兩件事,夜已過半,再不睡下天就又明了,于述将林子鞍送來的奏折一摞摞整理好,帶着其他人一同退了下去。

第二日。

天氣明顯轉涼,緣非寺前一眼望不盡的延綿山脈含着一層薄薄墨綠輕紗,臨近明前下了場薄雨,晨上就覺得冷了些許。

還未用膳,皇帝便托了琉璃盅前去敲雲隙的屋門。

“雲公子?”連着叫了好幾聲都無人應答,琉璃盅中的小蝸牛慢悠悠探出觸角,吃飽喝足,一臉餍足的從琉璃蓋未掩緊實的縫隙中朝外面望去。

“雲公子,孤可否進去嗎?”

于述在旁邊揣着手,直到現在才知道劫走陛下的正是千罪宮那好看的公子,可讓他一顆老心颠三倒四的憂愁了好一會兒。

“陛下,雲公子可否是出門去了,奴才派人去打聽打聽,陛下不妨先用膳,等尋到雲公子了再給他看這靈物。”

皇帝掩着涼風低頭望着琉璃盅中無所事事甩着觸角的小蝸牛,只得嘆口氣,順了于述的意思。

寺廟的早茶一切從簡,幾碟精致的小菜配上熬了兩個時辰的八珍香粥外加兩根用清油炸出來的酥黃裏焦的油條,味道香滋滋的。

雲隙把兩只觸角搭在瓷壁邊緣,小豆眼望着皇帝碗裏的米粥若有所思,考慮應當捏個什麽決才能隔空把粥吸到口中嘗一嘗。

他還沒想起捏個什麽決,門外便傳來的敲門聲,說皇駕已經準備好了。

“兩個時辰後回宮,于述,下去準備吧。”皇帝放下碗筷,于述正欲走,皇帝又道,“雲公子……尋到了嗎?”

于述躬身道,“沒人見着出來……陛下,可否奴才再去雲公子房前問問?”

“孤去,無需跟着。”

雲隙歪着腦袋想了想,口中默念了個決從琉璃盅中離開,清風一縷來到長生竹林間兜兜轉轉一圈,正欲離去,忽見竹子精伏在地上持着一根綠碧石制成的白毫在寫着什麽。

感覺到有神識靈氣游走,竹子精掀起一緞暗色綢子說,“我昨日尋了有見識的精怪打算打聽一下三界的有趣之地他日一游,卻聽一小妖說妖界出事了。”

雲隙神識飄在空中,“什~麽~事~?”

竹子精撇着眉道,“我這麽說你可能不知道,此事發生在六千年前的伯荒時期,估摸着你還沒從你娘肚子裏生出來呢,不過你別自卑,我也沒發芽。”

“當時四界之中的流波山生出了一只猙獰兇悍的惡獸,名叫奎避。是千百年吸收四界惡障污穢而修成的東西,此獸無惡不作,張口能遮雲閉月吞沒精華,吐出來的惡氣能使各界三百年不見天日,所到之處無不日月颠倒,風雨作祟,嚴重擾亂了四界的生息。”

竹子精驕傲道,“自然,我要說的不是它,而是降服奎避的四大神子,分別為仙界釋尊帝釋天,妖界妖神欽封,鬼界鬼王伽勒王,人界神尊崇虛。”

聽到最後兩個字,雲隙浮在空中的觸角很是糾結的扭巴了一下,想到那瘋瘋癫癫不靠譜的和尚被稱為人界神尊,內心着實很有觸動。

“當年,若不是這四神封印了奎避,恐怕四界早就毀于一旦了。凡人大抵都忘恩負義早就不記得了,可妖神錄上将當年發生的事記載的清清楚楚。”它嘆惋着摸着腦袋上冒出來的嫩竹筍,“四神之中若不是妖神欽封在最後重擊殺死了奎避,哪還有這四界的浮屠盛世,可你瞧瞧怎麽着,妖神不就是受了傷,被奎避湮滅出來的惡氣侵了身體嘛,那三神子竟然在奎避死後将妖神欽封也随之封印在了青西海之下。”

雲隙瞧了眼緣非寺前懸在風中的銅鈴铛,有些嫌棄竹子精,他說話雖然慢,但好歹都是重點,哪有這般啰嗦。

竹子精看他有些不耐煩,連忙道,“我聽那小妖說,最近青西海的封印出現了異常,海面上濃霧滾滾,海水灼熱冒泡,好像下面有什麽東西要鑽出來了一樣。你且相信我這兄弟小妖,它可是土地精,只要有土地,天上人間都攔不住它的去路。”

“你說,這青西海的動靜是不是妖神欽封要重見天日了?”竹子精自己嘀咕起來,又趴在地上寫着它那緞綢子,“也不知這事是好是壞,若有幸我能見到妖神,定然向他——”

“吃~了~你~”,雲隙涼涼說,微眯起眼,神情暗了三分,“欽封定然會吃了你,不吐骨不剝皮的吃。”

竹子精猛地跳起來,“哎!那可是妖神,怎會吃我這小妖?你不懂可不要瞎說!”

雲隙瞥他一眼,快速道,“奎避的瘴氣鑽了他的神識中,他已不是八荒之紀的妖神了。”

“你怎麽知道他不是?”竹子精捏着下巴,瞧着半空中那團看不清的清明霧氣,雲隙攏在霧氣之中,臉色在竹子精這段話中來來回回的變,速度之快堪比他縮殼,聽到竹子精驚訝的詢問,便道了句,他看見了,說罷瞬間消失在長生竹林中。

沒錯,他看到了,他這兩根小觸角清清楚楚的看到欽封被瘴氣鑽身之後瘋魔的樣子,也記得欽封被封印時的天地黯淡,還記得他師父他老人家似悲似喜的說要替欽封多喝上一杯慶功酒。

雲隙腦中亂亂的,從來沒被這麽多事一同卷在腦袋中,他那小小柔軟的腦袋裝不下太多東西,裝的多了,便只想匆匆忘掉,或者在心裏狠狠怨一下他那不靠譜的師父外加把他送給不靠譜師父的不靠譜的仙。

他幽幽怨着,終于化成了人形落在屋子裏,然後從裏打開了被敲了多時的屋門。

在他開門之前,皇帝已經在門外等候了近半個時辰,正打算破門而入看看是不是雲公子出了什麽事時,雲隙便湊的很巧開門了。

“孤以為雲公子不在屋內……是誰又惹着雲公子了?”皇帝托着琉璃盅說道。

雲隙瞥了眼他那琉璃盅,胡亂點了點頭,“何~事~?”

“孤今日要回漠魂王宮。”還有後半句皇帝沒說出來,不過雲隙已經聽懂了意思,其一他是被牡丹花關押在千罪宮的人,其二這人此時要歷經三鬼煞魂陣的最後一陣祝融火生死危機之刻,他來到這裏本就為這人而來,自然也應當随這人而去。

先前他一切都打算的好好的,在琉璃盅裏便下定決心随皇帝回到漠魂王城,然後先吃上一頓似錦苑中染了蜜的——咳,不是,然後喚青瀛來此一聚,看是否能解了皇帝身上的三鬼煞魂陣,若是能解的了,他取了冤魂釜轉身便走,若是解不了,就陪着皇帝一次又一次歷經祝融火,直到他再也救不了他,看他湮滅在火中,也算是仁至義盡。

可現在青西海出現了動靜,此事雖說不急,但駭人的很,若真的是妖神欽封的封印出了問題,等欽封出來,四界很有可能會再遭受六千年前奎避惡獸大災,那時還有四大神子相助,如今神子皆散,消失在四界之中,誰都說不準那三神子是否還尚存,又身在何地,尋不來幫忙,想想便覺得不靠譜。

若他不管,放任青西海動靜的話……雲隙仿佛已經看到那被人稱作人界神尊的崇虛——他那師父捏着一根羽毛來來回回往他那小背殼裏戳的悲慘經歷,邊戳邊說着,你這小妖,為師是怎麽教你的?要不要為師先起個頭,帶你回憶一下本派門規是怎麽唱的?

……

雲隙耳旁魔音繞耳,仿佛又聽到了他師父粗狂跑調的破爛嗓子吼着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三千抖,嘿嘿嘿嘿抖三抖,生死之交一碗酒啊,嘿嘿嘿嘿依兒呀,該出手時就出手,你不出手我出手,我一出手就把你揍……

“這~個~,給~你~。”雲隙臉色不好的将小青瓶送進皇帝手中,“若~遇~冥~火~,它~可~暫~時~救~你~。”

“雲公子不随孤一同回宮了?”皇帝無意之間語氣輕了下來,“雲公子若是遇到了什麽事——”

“你幫不上忙。”雲隙打斷他的話,說罷,卻見皇帝緊抿薄唇,神色黯淡,他心裏不知怎麽一慌,“我~~”

皇帝苦笑,“對,我幫不上你,你是妖,法術高強,我不過是将死之人。”

“雲公子。”皇帝擡眸,“你到底為何而來?”

雲隙怔怔望着他未被遮住的右眸,靜默了,然後探手過去輕碰皇帝冰涼的面具,在皇帝握住他的手腕時,他勾唇,“為~你~。”

他加快速度,“此時我遇上了些不得不親自前去處置的要事,給我二十日的時間,我會盡快趕回來,等我回來,我便告訴你,我為何而來,你身上的冤魂釜又因何而來。這小青瓶你且拿着,活到我回來的時候,只有你活着,才能知道你想知道的。”

皇帝從未停止懷疑過這小妖三番四次接近自己,救自己的目的,每每想問,都只能得出些無關緊要讓他陷入更深疑惑的泥潭,如今初見他這般真切剖析,大抵是真遇上了些緊急的事,才不得不向他道出這麽長一大溜的話。

“好,我活到等你為我解答的一日,不過現在,我只想請雲公子回答我一個問題。”

雲隙被他深深望着,心裏平靜了些,歪着腦袋道,“什~麽~?”

“我們從前見過嗎?”皇帝握住他的手腕,手心幹燥溫暖,這種溫度讓雲隙感覺非常舒服,微微笑了笑,歪了下腦袋,“見~過~,你~這~麽~大~的~時~候~”他用手稍稍比劃出了一段距離,不長,大約就一個手腕到肩肘的距離。

這種距離常出現在三四歲娃娃身上,皇帝看着這段距離忍不住笑起來,“孤知曉了。”

他說罷又道,“哎,你這樣很像孤養的小蝸牛。”

總是喜歡歪着柔軟小小的觸角,一副懵懂無辜傻乎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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