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人在蝸殼中

雲隙小背殼裏氣氛有些凝固。

……

……

……

皇帝驚的半晌緩不過神來, 眼前雲裏霧裏繞的好似漠魂王宮上膳殿內做飯嬸嬸熬的一鍋粘稠漿糊, 半天也捋不出思緒。

雲隙見他神志不大清明, 心下琢磨,莫非是被他這英勇神姿給震懾住了?他想着, 蹲在皇帝腳邊心疼的摸着自己剛剛被壓住的兩只細嫩觸角, 委屈的撇了撇嘴。

他平日裏可會心疼自己了。吃, 吃好的, 睡,睡舒服的, 寵着他自己, 把他自己呵護的長了這麽大, 半分也不讓自己委屈, 直到今日時刻, 将這人拎進自己小背殼裏時,真真感覺到了一丢丢傷心和別扭, 私妖領地被霸占, 蝸牛肉肉随時随地面臨着被踩着坐着的危險,這換誰, 誰不難受啊。

皇帝勉強從震驚的漿糊神志中抽出一絲略帶清明的神思, 努力吞咽幾下,啞聲道, “你……是蝸牛精?”

雲隙擡擡眼皮,“嗯~~”

皇帝倒吸一口涼氣,扶着白玉壁, 頭有點暈,“是我養在琉璃盅的那只?”

雲隙唔着點頭。

皇帝心跳如鼓向前走兩步蹲在雲隙身前,眼中淩亂,聲音又啞了三分,“你是我的小蝸牛?”

雲隙疑惑,“你~的~?”

皇帝眼中大喜,“你承認了,你真的是我的小蝸牛!”

雲隙,“……”

不同于皇帝的驚喜,雲隙擰着眉,噘着嘴嘟囔,“你~又~壓~住~我~觸~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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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中一驚,向後倒退兩步,畏畏縮縮不敢言語,哪有半分兵臨城下傲視天下的王者之風,不過現在也的确不是王者之風該刮的時刻,能縮着點還是縮着比較好,省的踩着了他那白白嫩嫩一點點的小蝸牛。

小蝸牛瞪他,“進~來~了~,就~莫~要~動~了~!”

皇帝趕緊點頭,“不動不動,不動你就不會難受了吧?”

小蝸牛撫摸着自己的觸角,哀怨,“差~不~多~吧~”

這句慢吞吞的‘差不多’猶如旱天澆灌的一兜清泉澆在皇帝腦袋上,讓他竭力保持着清明之中又多了幾分飄飄欲仙的迷離。

他學着雲隙的動作撫摸着腳下那一片兒小地,他的身上約莫是被雲隙施了法術裹住了一層屏障,他就在這屏障內與蝸牛緊緊巴巴的縮在那白玉小螺殼中。

安靜了好大一會兒後,皇帝小心翼翼問,“雲公子……如果《天罡啓物》記載的沒錯的話,這蝸牛的觸角上貌似含着的是你的——”

雲隙羞憤哀怨的擡眸瞪他,以手做剪朝皇帝眼睛戳去。

皇帝朝後仰,竭力保持自己的身形不要亂動,望着近在眼尺的兩只細白手指頭,艱難道,“……雲公子這是何意?”

“戳~你~”雲隙噘着嘴,讓你嘗嘗觸角被壓的那感覺!

皇帝咳了兩聲,“不敢了,雲公子莫惱了。”他認真道歉,很是誠懇真切,還在雲隙灼灼目光之中探手摸到雲隙說是觸角那處溫柔的撫了幾下,表明他真心實意的認錯之心。

見他這副模樣,雲隙總算稍微寬慰了些許,身形缥缈的仰頭望了望頭頂白玉壁,“火~還~未~停~”

皇帝嘆氣,“你又救了我。”

雲隙心說這次不過是相互抵消了,他站起來攏好翩翩衣袖,想了想道,“陣~法~消~失~了~”

應當是餘卓出了事。

皇帝關切的想拉住他,卻摸了個空,只好摸摸鼻子,“我們現在出去?”

“會~熱~”火還燒着呢。

皇帝點頭,人在蝸殼中不得不低頭,“那雲公子做主便可。”

雲隙對于皇帝的順從甚是贊賞的瞥了一眼,皇帝被這一眼瞥的心尖尖發癢,他慢吞吞說清了自己的情況,身上沾了焚蟃的蟲子,需要好好洗個澡,又因為在火中待的時間過長,蝸牛有些幹涸,需要喂上許多水才好,再加上他這十來天從青西海到王宮的奔波,餓了許久,若是能被喂上些沾了藍田蜜的珍貴花瓣才最為舒坦。

皇帝一一記下,又有些莫名的疑惑,還未問出,便聽雲隙說,他剛剛被螢蟲給吓着了,可能需要化成小蝸牛在殼中養上一段時日,而剛剛那些事若是讓身為蝸牛的他親力親為,那蝸很有可能在還未洗幹淨身子前便渴死在路上了。

因為動作慢個子小,所以不能自己去洗去喝去吃,這理由十分充分,而對于皇帝而言,聽着雲隙這番話,腦中忽的勾勒出一溜他細心養護他那小蝸牛的場景,便滿心歡喜應下了。

本來就是他的小蝸牛,他自是會悉心照料的。

約定一旦做下,縱然說話慢,但動作絲毫不慢的雲隙立刻捏出咒術,呼喚來土地精,在它的配合之下驀地從似錦苑潮濕的黑泥土中鑽了出來。

皇帝只覺得腰後被什麽輕輕一推,身子猛地舒張開來,面上落了一派冰涼秋雨,回過神後便已然站在似錦苑遍地淺藍的星輝草中。

聽見動靜,似錦苑的侍衛沖了過來,皇帝一把捧住腳邊玉白的小殼朝殿外飛奔,身後跟着一長溜禁衛軍,邊奔邊聽皇帝下達命令,傳令林子鞍抓捕到犯人後速速回宮,絲毫不得耽誤,讓左丞相到德辛殿內将待批奏折取走,一日後呈交上來,交待完前面這些事,皇帝高聲喊了句,于述,将溫泉殿取水,備上三春水和菩葉青,令宮女到似錦苑中摘去盛開的花卉,傳上膳宮送金絲蜜到溫泉殿內,最後一道旨令刻不容緩,立刻去辦!!!

莫名出現的皇帝陛下帶動了一群莫名着急的禁衛軍,風風火火各自領旨趕去了,于述接到旨令那會兒正站在紫裕宮外心急如焚,忽聽陛下無礙,并且朝這邊緊急趕來,他來不及細想究竟是林子鞍的消息錯了,還是怎麽着了,就被侍衛架去了溫泉殿準備皇帝要的一切事宜。

外面再怎麽緊急吵鬧,蝸牛小殼裏一派寧靜安詳,沒有了總要擔心被踩到癢癢肉的小蝸牛舒服的在殼裏換了個幾個姿勢,憐愛的用觸角蹭蹭小殼壁,舒服的睡着了。

因為太過于眷戀自己獨處的小殼,雲隙睡的快如閃電,腦中剛想到一事,來沒來得及思考,便呼的長籲口氣睡沉了。

大火燃了一夜,被燒毀的娑羅廟只留下遍眼焦土,巨大的娑羅佛覆着厚重的焦炭倒在地上,佛身破碎,只餘下一雙似怒似悲的佛眼望着天空。

清晨秋雨潇潇,阿團渾身濕透,茫然的望着娑羅佛的眼,心寒至極,想到餘卓臨走前的淡漠,他這才發現,從夜月蕭聲入耳起,所有的接近都是故意的。

怪不得他不怕妖,怪不得他對他這般的好。阿團臉上被雨澆透,細瘦的肩膀瑟瑟發抖,他捂住眼,蹲在地上。

他可以不恨餘卓欺騙他,可他恨自己太天真,連累了公子。

阿團化成巴掌大的小刺猬,扭頭望了眼不複存在的娑羅廟,從神識中傳出一道決,送入雲隙手中。

對不起公子,他太蠢了,什麽也做不好,他不能留在他身邊了,對不起。

阿團用小爪擦擦黑豆小眼淌出來的眼淚,落寞離開了。

溫泉殿內霧氣缭繞,花香四溢,于述站在殿外守着不準任何人進入,忍着趴上殿門窺視的沖動,揣着手站在殿前柱子邊,明面上很是鎮靜。

皇帝只着單衣坐在殿中的池子中,池子臺琉璃碧綠的壁磚上放着一只上好小殼,殼下是平口小碟,碟子中盛着煮沸又晾涼的三春水,小蝸牛懶洋洋的眯着眼,耷拉着觸角趴在菩葉青上有一會兒沒一會兒的啃着葉子吃。

皇帝持着細白軟毫沾了些水擦洗蝸牛的殼,從淨白的小殼擦到蝸牛軟軟的小身子上,雲隙便含着葉片兒無聲的咧着小嘴直笑,一邊笑一邊揚起身子,讓他的白毫能擦洗到他身上的角角落落。

唔,好~癢~吶~

皇帝仔細清洗着小蝸牛,指腹下的冰涼讓他有些怔忪,他遲疑的小聲對着白玉小殼喚道,“雲公子?”

這個小蝸牛真的是那個翩翩公子嗎?皇帝直到現在都有些不敢相信,生怕是他做的一場離奇的夢。

雲隙正舒服的享受搓澡,沒時間搭理他,只聽皇帝自言自語道,“定然是孤傻了,雲公子怎麽會是小蝸牛……”

小蝸牛啃了下皇帝的手指尖,将聲音慢慢送進他耳中,“幹~嘛~?”

皇帝的眼瞪大,雲隙探着兩根觸角無辜和他對視,過了會,雲隙彎着觸角擺成了個圓形,朝皇帝比劃,你~那~眼,瞪~得~這~麽~大~

皇帝噗的笑了出來,未掩住的右眸漆黑如墨,笑起來璨若星辰,小蝸牛歪着觸角看的有些呆。

這人……其實也挺好看的。

“咳咳。”皇帝用梨木小勺塗桃粉花瓣,然後一片一片送進雲隙口中,“我真的……太高興了。”

哦~~~雲隙懶洋洋的就着他的手啃花瓣,一邊啃一邊又昏昏欲睡起來。

皇帝眼中含着幾分釋懷和暖意,想着這只透白的小蝸牛,那位俊美非凡的小妖都是他的,鑽了他的茶盅,吃了他的食物,睡了他的琉璃盅,就是他的了。

雲隙吃飽喝足,趴在皇帝手心,陪他泡在霧氣氤氲水波漣漪的溫泉中,想着該怎麽說起冤魂釜這件勞心勞力的事,怎麽捋順這道關系時,雲隙忽的在神識中抓住一絲熟悉的決,看過之後頓時就惱了。

阿~團~,你~這~個~蠢~刺~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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