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漠北風沙的回音凄厲作響。

荒川酒肆的旗幟在殘陽裏飄蕩的格外搖曳。

小二懶散地倚靠在門柱上,擡手打了一個不文雅的哈欠。

栅欄外傳來一陣稀疏的駝鈴聲,小二依舊靠在門上,眼皮都沒擡,“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聲音還帶着一絲的稚氣。

“找人。”

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沒有什麽起伏的聲線,店小二一愣,擡起頭看到一雙眼睛,漆黑得平靜。眼前人一身黑衣勁袍,五官平凡,氣質平凡,是一融入人海就會消失不見的類型,唯獨那雙墨色的眼睛,幽深冰冷,不含任何感情。

小二随即收起打量的眼神,笑道,“客官這是找誰呢,這大荒漠的,方圓百裏內只有我們一家客棧。”

“你們掌櫃。”

那人的眸子深沉,小二看着卻只覺得冷。

“可不湊巧了,掌櫃去鎮上補貨了,還不知今晚能不能回來呢。”

小二繼續笑道,心想,掌櫃說了,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人面再不善也不會突然把自己剁了吧。

“開間房。”

黑袍人說完丢下一錠銀子,小二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銀子,笑得眯成一道縫,“好嘞,客官裏面請。”

“客官有什麽需要就喊小的,小的就在樓下。”

小二彎着腰把黑袍人領進客房,輕輕得把門阖上退出去,背過身的時候眼裏閃過一道厲光。

“小二哥!”藍青青貓着腰躲在柱子後朝着小二揮手道,“這,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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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皺着眉走到後廚房,“作甚。”

“二哥!那人是要找掌櫃的麽。”藍青青眨着圓溜溜的眼睛問。

“嗯。”小二心不在焉的應了一句,又突然想到什麽說“你要作甚,警告你,掌櫃不在你別給我搞什麽幺蛾子出來!”

藍青青嘟起嘴,“什麽呀,我又沒想給他飯裏下藥酒裏下毒。”

藍小二一臉“你的想法都說出來了,你确定不是在逗我嗎”的樣子看着藍青青。

“好嘛,我就下了點迷香引,等會動起手來也不會太吃虧。”

藍青青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攤手道。

“你什麽時候下的?”藍小二扶額,“什麽都沒弄清楚你就下迷香引,那人的武功要是廢了怎麽辦。”

“你跟他在門口瞎扯淡的時候我在樓梯口撒了一點。”

藍青青努努嘴,“我有分寸啦,他不會半身不遂的,最多昏迷個兩三天。”

“你呀!”藍小二給她一個爆栗,卻聽到門口傳來駝鈴的聲音。

“掌櫃的回來拉!”藍青青側身躲過,一溜煙的跑出門。

“掌櫃噠!”

藍青青興沖沖得奔到門口,只見一個穿着白狐錦袍的清雅公子款款走了進來,眉目如畫,出塵脫俗。

“青青,有人來過麽?”

這公子的聲音也如他的容貌一般不俗,悅耳動聽,宛若天籁。

藍青青點點頭,吐了吐舌頭道:

“有個棺材臉找你。”

她的話剛說完,公子就擡了頭看向樓梯口,黑袍人走了下來,他生得高大,踩在年久失修的木板上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只聽公子淡淡道:

“好久不見,藍墨。”

“好久不見,藍城。”

藍城吩咐藍小二将他帶來的貨物放到後院,便跟着藍墨上了樓,經過樓梯口的時候他瞥了一眼藍青青,道:“下次記得多撒一些,這點劑量你捉小貓麽。”

藍青青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小跑着進了後廚房。

兩人進了房,藍城掩上房門,就聽藍墨沉聲道:

“藍斯羽大勢已去,少主讓我來問問,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

藍城面上依舊清清冷冷得,他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藍斯羽沒那麽容易倒,我還要再看看。”

“我給你三日。三日後沒有答複,我便當你是站在他那裏的。”

藍城應了一聲,又推門出去了。

三日後,荒川酒肆外又響起了稀疏的駝鈴聲。

藍小二正在後廚擇菜,藍青青擦着桌子,頭也不擡道:“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呢?”

“我想先吃飯,有肉麽。”

“寶寶,這裏太幹旱了,你要吃得清淡些,不然容易上火。請上一些易消化的膳食,叨擾。”

藍青青擡頭一看,愣住了,然後點了點頭,道了一聲稍等,便小跑着進了後廚。

她抓住了藍小二的領子晃了晃,道:“不得了了!我居然見到了比掌櫃還要好看的人!”

藍小二翻了一個白眼,道:

“你睡糊塗了麽,這大荒漠的哪有這麽好看的人,莫不是看到海市蜃樓了!”

“說不定還真是,那個人長得很好看但是腦子似乎不清醒,居然口口聲聲喊着另一個小公子寶寶。”

藍青青說完,與藍小二不約而同得搓了搓手臂,“好肉麻。”

雲寒清自是不知道後廚有兩個人議論他們,他從懷中拿出素帕又将桌子椅子擦了一遍,才讓薛長櫻坐下。

薛長櫻趴在桌上,一臉生無可戀。

與從小走南闖北的雲寒清不同,他幾乎沒有出過江南,連續趕了多天的路,舟車勞頓,又吃了一嘴風沙,此刻他只想痛痛快快得吃一頓肉,洗一個熱水澡,然後美美得睡上一覺。

“這客棧也沒有客人,怎麽上菜這麽慢?”

薛長櫻皺起眉頭道,他要不要砸店?

“寶寶,稍安勿躁,我去催催。”

雲寒清幫他倒了一碗粗茶放在他面前,站了起來,看到從樓上走下來的藍城,對他招了招手道:“勞煩你去催一下後廚,怎麽上菜這麽慢。”

薛長櫻天真道:“寒清,你怎麽可以讓琴閣閣主去端菜,真是暴殄天物。”

雲寒清道:“藍斯羽要是在這裏,我就讓他給我的寶寶洗馬桶。”

藍城靜靜得等他們打情罵俏完了,淡淡道:“教主。”

薛長櫻道:

“啊,藍城,好久不見。不過能不能先不敘舊了,我好餓。”

藍城點了點頭,撩開了簾子進了後廚,不一會,已經端了幾碟小菜放到了薛長櫻面前。

薛長櫻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問,“藍城,你有沒有看見藍墨,我們已經到了這麽久,也不見他出來。”

藍城道:“他沒有來過這裏。”

“啧,他定是老年癡呆了迷路了,哎。我就說他不止二十五歲。”

藍城應了一聲,道

“不打擾了,教主慢用。”

等他們吃完飯,已經日薄西山,雲寒清差了藍小二打了一桶熱水,除去了薛長櫻的衣衫,抱着他跨入了浴桶裏。

薛長櫻已經困得睜不開眼,迷迷糊糊得任雲寒清将他洗漱幹淨,再放到床上,等他一覺醒來,已是月上柳梢頭。

雲寒清抱着他假寐,見懷中人動,也睜開了眼。

“寶寶,藍城為什麽要在這裏開客棧?”

薛長櫻道:

“五十裏外就是天鷹堡,他負責接引與把關。有對天鷹堡不利的就除去。”

正說着,雲寒清出聲道:“寶寶,聽到聲音了嗎。”

薛長櫻神色漸漸凝重起來,點點頭,

“是琴聲。”

兩人穿戴好衣服,下了床,推開房門,尋聲而去。

月光潔白如水,在僻靜的後院中有一處小巧的八角亭子。

一身雪狐錦袍的藍城坐在亭中,撫着一把烏木七弦琴。

“铮铮”兩聲預奏之後,只聽得一陣悠揚婉轉的琴聲,如山間泉水,絲絲流淌出來,如珠落玉盤,抑揚頓挫,一下下撩撥着人心,又如黃莺出谷,清亮澄澈。

又是一聲“铮”得間奏,曲調激昂起來,嘹亮高亢,如千軍萬馬奔騰之勢,如波濤洶湧而來,漸漸調動全身神經,“铮铮铮”琴弦撥動加快,将人的情緒逼至頂端,最後铮得一聲,似寧為玉碎的悲壯,又似一道深沉的嘆息,耐人尋味。

一曲完畢,餘音繞梁,久久不能平靜。

雲寒清笑道:

“傳說神農之琴,以純絲做弦,刻桐木為琴,一弦一音,皆堅利無催,扣人心弦,殺人于無形。不知藍城公子手下那把是不是神農琴。”

藍城神色清冷,淡淡道:

“雲莊主果然見多識廣。”

雲寒清道:

“剛才你彈得曲子很特別,叫什麽?”

“黃泉斷。”

藍城靜靜得說着,修長的手指再次撫上琴弦,道:“一曲黃泉斷,無處覓知音。雲莊主知道為什麽沒有知音嗎?”

他緩緩道:

“因為聽過這首曲子的人,都已經死了! ”

話還未落,手下已撥,“铮”!

一道真氣随着弦音而發,沖雲寒清胸膛襲來。

雲寒清将薛長櫻護在身後,右手抽出冷月劍,“叮!”

劍氣與真氣相擊,琴音已被擊落。

藍城右手彈弦出音,左手按弦不動,手指又撥動兩下琴弦,“铮,铮!”

弦音似兩把飛刀沖雲寒清臉上與腹部襲來,

雲寒清足下輕點,向後退去,頭向後一仰,堪堪躲過那擦面的飛刀,手腕翻轉,又将腹部的飛刀擊飛回去,藍城微微側頭一閃,碰得一聲,劍氣在八角亭的柱子上留下深深的劃痕。

藍城雙手齊上,輪撥琴弦,“铮铮铮!”

數不清的飛刀鋪天蓋地向雲寒清襲去,他擋在薛長櫻面前,手腕不停的轉動,帶起一陣罡風形成結界圈将飛刀擊落在地,隔絕藍城,卻在此時,胸口劇痛,雲寒清停下了劍,不敢置信得轉了頭,薛長櫻手中拿着一把滴血的匕首。

“寶寶…唔!”

他的話未說完,低頭一看,腰間已經插了一把利刃。

“神農琴彈得是弦殺之音,你從踏進後院那刻,就已經中了我的幻術。”

藍城說着緩緩抽出了袖裏劍,看向薛長櫻,淡淡道:“你是現在就跟我走,還是打一場再走?”

薛長櫻伸手接住雲寒清軟下的身子,點了他的大穴為他止血,他手上沒有滴血的匕首,雲寒清胸前也沒有任何傷口,只是眼神渙散,已然進入了幻境。

藍城已經等得不耐煩,手下一個用力,劈暈了薛長櫻。

躲在角落的藍青青與藍小二走了出來,藍城将袖裏劍塞回袖間,淡淡道:“綁了,帶回天鷹堡。”

藍青青道:

“那個棺材臉怎麽辦?”

“他中了迷仙引,一時半刻醒不來,将他綁在柴房裏,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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