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分手
黑板左側的高考倒計時剛挂上去,鮮紅的數字“100”赫然如同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橫在了衆位學子細弱的脖子上。
地理自習課明明應該鴉雀無聲,教室卻從角落開始傳起了小道消息。一個接一個,仿佛什麽大新聞似的,飛快地傳遍了每一雙耳朵——用小迎春的話來說,“這群兔崽子,平時關心這關心那的心思多放在背書上現在個個都能上北大。”
翟辛恩正專心致志地寫卷子,忽然飛了一張小紙條在面前。她到底沒按捺住好奇心,只打開瞥了一眼,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忙不疊地轉頭看向後座的少年——
他長得不能說不好看,從這角度望過去,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唇角搭配出了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仍舊是一如既往的欠揍模樣。
少年寫作業時沒什麽表情,眼眸低垂,睫毛便如同鴉羽一般,顯出十二分濃密,唇角微微上翹,本應是很愉快的弧度,卻看不出半分的開心。這張小白臉紙糊的一般,活像個精致的假人。
班上悉悉索索的小話都快飛上天了,唯獨這位八卦當事人置若罔聞地奮筆疾書。翟辛恩意圖所指地看了一眼,哦,還是本厚得跟磚頭似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她正想着要不還是別打擾,等到了時候作為朋友對方自然會跟自己透露一些內|幕,要是八卦屬實,趕上趟的找他不痛快——以後就別想借錢了。
就在這當口兒,旁邊一組的女生卻壓抑不住聲音,方圓兩米聽得清清楚楚:“真的假的啊?楚瀾和外校那女的分手了?”
那女生前桌連忙把手指壓到嘴唇上,拼命地朝惹禍精“噓”。然而終于還是遲了一步,翟辛恩眼見後桌的冤家行雲流水般的字跡一頓,白紙上出現個偌大的墨點子,然後緩緩地擡起頭來,一雙眼睛冷若冰霜。
翟辛恩倒抽一口冷氣,先行息事寧人:“阿瀾,你冷靜。”
楚瀾同學修養很好,沒和喜歡聊校園八卦的女生一般見識。他默不作聲地掃了那兩只瑟瑟發抖的鹌鹑一眼,清了清嗓子:“關你屁事?”
同窗整整三年,翟辛恩是知道的。楚瀾雖然話少,在同學中卻十分有威嚴,究其原因主要還是此人吵架向來兵不血刃,這會兒爆了個髒字,可見已經極度憤怒。
眼看兩個女孩子被楚瀾難得的爆發吓得快哭了,翟辛恩雙手掩面,腳下踹了她前桌一腳——除了班主任小迎春,只有這位能充當楚瀾發作的救星了。
然而救星沒感覺到似的,不動如山。
翟辛恩使了點力,又踹了一腳。
這回倒是有了回應,可惜尺度太大。該救星一把拽下自己的耳機——敢情他剛才壓根沒聽到——萬分不耐煩地扭頭,以不大不小剛夠引起整個教室注意的音量疑惑地說:“辛恩你幹嘛踹我?”
講臺上戴着啤酒瓶底厚眼鏡的地理老師擡起頭,慢條斯理地晃了一圈。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容易耳背,否則也不會才知道小兔崽子有動靜。
啤酒瓶底後頭的目光掃了那少年一樣,停留在他還挂着的一只白色耳機上,老師旋即拖長了聲音:“吵吵什麽?紀宵,自習課不能聽音樂不知道呀?”
全班同學配合地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眼看那位被點名的小倒黴不知廉恥地笑着收好了耳機,清脆無比說“以後不會了”。
同學甲說:“紀宵啊,你可長點心吧!”
同學乙說:“也就紀宵,老師才不會生氣。”
小倒黴脾氣溫和,同學們在高壓下嘲諷他兩句他也不生氣,歪着頭一吐舌頭,連忙伏案用功狀,老師寬容地一笑,揮揮手讓大家安靜。
居然也歪打正着地轉移了注意力,達到了救人于水火的目的。
高中時代每個班上總有那種人緣特好的男孩兒,和所有人都熟悉,好似整個班都能和他稱兄道弟。這種人從不到處碰瓷,說的話無比熨帖,行為處事更是挑不出毛病,因此贏得了廣大群衆的心。
紀宵就是這種人。他不僅從不表現出和“憤怒”沾邊的情緒,成績不錯,又長得人模狗樣——雖不是萬裏挑一的英俊帥氣,可怎麽看怎麽舒服——因此人氣更高,同學時常把他當開心果,老師也尤其喜歡。
也無怪随時能緩和氣氛。
翟辛恩扭頭瞥了一眼楚瀾,小祖宗翻了個白眼,繼續埋頭寫題。而前面那位卻也轉過來,抓起了翟辛恩課桌上一顆大白兔。
“怎麽謝我?”
“大佬,你剛聽到了啊?”
“我又不聾。”說得理直氣壯仿佛剛才戴耳機的人不是他似的,随後紀宵脖子扭了一圈,偵查四下沒有敵情,又說,“瞧你那樣,什麽新八卦,小迎春終于結婚了?”
翟辛恩心好累,所以紀宵還是沒聽清真相。
她朝對方勾勾手指,附耳過去蚊子般細聲細氣地說:“不是肖老師,是楚瀾。”
紀宵裝模作樣地面露驚恐之色:“楚瀾結婚了?他不是還差半年才十八嗎!”
翟辛恩面無表情:“去你的,是楚瀾和宋詩詠分手……”
一個“了”字意猶未盡,她已經從紀宵臉上讀出了明顯的震驚。翟辛恩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總覺得自己夾在他們中間有點難受,于是故作矜持地扶了扶眼鏡,默默地說:“有人不小心說出來,楚瀾就險些爆發了。”
他點點頭:“哦……哦,好,曉得了。”
要不是此人扭頭的角度過于僵硬、之後一系列手忙腳亂的動作過于反常,翟辛恩差點就信了他的邪,以為他早就心如止水。
可拉倒吧,翟辛恩想,紀宵都快上天了。
下課鈴解放了一群百無聊賴的少年少女,各自作鳥獸散,又整齊劃一地彙入了通往食堂的人流中。饑餓沖淡了八卦的興奮,再加上又是旁人的八卦,楚瀾分手這事,很快就沒人放在心上了。
教室裏的人只剩稀稀落落的幾個,紀宵和往常一樣蹭過兩排座位,往楚瀾身邊一戳,靜靜地等他寫完最後一道題。
作為一個處女座,楚瀾有着所有處女座的通病,包括強迫症。他不寫完卷子是不會吃飯的,虧得紀宵還有耐性餓着肚子等。
他習慣了這樣的等待,正如習慣了長久以來在楚瀾身邊陪着,幾乎寸步不離——翟辛恩曾經酸不拉幾地說:“這要換楚瀾是個女孩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你的心思。”
紀宵只笑笑,沒有評價——這有什麽好評價的,搞不好別人還說他變态。
他心裏的小九九與性別無關,但楚瀾從名草有主重新回歸單身狗的大隊,紀宵無疑是最高興的那個。他對楚瀾的某種企圖呼之欲出,無奈對方是正兒八經的異性戀,使得紀宵同學日複一日的暗戀只能寄托給空氣。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如今溝渠沒了,紀宵于情于理都該歡欣鼓舞,可惜他也不能歡欣鼓舞地太過,他和楚瀾還是名義上“形影不離”的好同學。
于是等楚瀾寫完了作業,紀宵不失時機地問:“分手了?”
腔調是恰到好處的,不會顯得過于八卦,也不會太揶揄親昵,透着某種正經的關心。楚瀾不反感他,只點了點頭,看不出心情。
紀宵只得随機發揮,陪着他往食堂走,慢悠悠地說:“其實你不用太難過,馬上就到畢業季了,不一定兩個人以後在同所學校,異地更辛苦……”
楚瀾說:“我都知道,但不是因為這個。”
他千萬年難得一見地多給了話茬,紀宵從善如流地接了,知道這人也要一個傾訴對象,就坡下驢地說:“那是因為什麽啊?總不會她看膩了?”
這個玩笑成功地讨了楚瀾的歡心,他波瀾不驚地看了紀宵一眼,然後伸出一只手,在自己頭頂劃拉一圈,頂着張尤其嚴肅的臉,聲音卻帶着點無奈的笑意:“綠了。”
紀宵變色:“啊?她給你戴綠帽?”
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含蓄,甚至有失水準。紀宵叫苦不疊,正要找話彌補,頭頂草原的那位卻就着他的大驚失色笑出了聲。
紀宵:“……”
他是越來越搞不懂楚瀾的笑點了,平時無數個冷熱笑話加在一起都換不來他嘴角波動片刻,現在一句膽大包天的嘲諷效力居然堪比烽火戲諸侯。
楚瀾輕輕拿腳尖踢了他一下,力道正好地抵在小腿肚,紀宵裝模作樣地揉了揉,知道楚瀾這是沒往心裏去,于是得寸進尺地說:“為什麽啊?”
說話間走到食堂窗口,楚瀾拿出飯卡刷了,回答他說:“嫌我不陪她,去年秋天和她同校的一個體育特長生有點暧昧,然後過完年确定了關系吧,一直沒跟我說。前兩天問起高考的事,才跟我攤牌,其實我……”
紀宵端着盤子跟在他身後,唉聲嘆氣地打斷他:“所以你這頂綠帽子戴了半年?天哪阿瀾,你脾氣也太好了。”
楚瀾和“脾氣好”三個字沾不上邊,他有自知之明,聞言只當紀宵開了個玩笑,平靜地說:“其實我也不是太傷心。”
紀宵:“你們不是在一起好多年了嗎?好像是上高中前就勾搭上了來着,她還是你初戀吧?這樣你居然能心平氣和?”
楚瀾:“……我的事,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紀宵打哈哈:“聽辛恩說的。”
然後楚瀾就不說話了,埋頭吃飯。他看不出情緒,只是明顯有點低落。紀宵按例伸筷子,去把楚瀾盤子裏的冬瓜夾了——這人有毛病,愛喝冬瓜湯不愛吃冬瓜。自從學校出了剩菜罰款的奇葩規定後,楚瀾對紀宵這種越界簡直求之不得。
紀宵想了想,不走心地說:“那你也別太往心裏去,馬上高考了……等以後的,反正不可能沒人喜歡你。”
楚瀾說:“先吃飯。”
紀宵聽話地閉嘴,一邊壓抑心中飛速生長的陰暗面,一邊若無其事,只覺得一頓飯下來,自己快要精分了。可他實在太高興,當即在下午體育課買了一打雪糕,分給平時玩的不錯的幾個同學吃,也不說原因,只笑得滿面春風。
翟辛恩咬着冰棍兒,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紀宵同學,這還沒到夏天就請吃雪糕,什麽事這麽開心啊?”
紀宵胡謅:“我生日!”
捧着一盒八喜慢慢吃的楚瀾突然擡起頭:“你生日不是上個月剛過嗎?”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紀宵裝作沒聽到,楚瀾看出他只是心情好,難得識趣地沒追問。翟辛恩似笑非笑地踢了紀宵一腳,湊過去和他講小話:“熬出頭了啊,加油啊。”
被踹的那位瞪了她一眼,點着翟辛恩的鼻尖說:“唯恐天下不亂!”
可她是真沒說錯。
紀宵暗戀楚瀾兩年零三個月,從來都恰如其分地維持在了好朋友的界限中。他沒想過要破壞楚瀾的戀愛,也不樂意做備胎,于是控制着自己,只能趁他不注意時才得以小心翼翼地釋放出一腔熱忱的深情。
如今他不用瞻前顧後,紀宵想,可能也沒有那麽興奮。
畢竟在紀宵的認知裏楚瀾是個不折不扣的直男,而掰彎直男太有罪惡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幾點搶先說明,介意者慎重:
1、不是強強,不是小白兔男主。
2、受在喜歡攻之前有女友。
3、前期受不一定讨喜,忍不下去請不要攻擊人物。
4、日更時間不定,大約在中午or晚飯後(。有事評論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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