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謝國平

短短一個星期, 醉仙樓的大衆點評打分從原本的三星升回到四星半,以前那種不好的評論都被新的評論取代了。

“味道很好。”

“來之前還将信将疑,沒想到大廚手藝不錯, 自己帶的海鮮吃着也很放心。”

“沒有出現過克扣食材的問題, 聽負責人說最近廚房也會改造成玻璃牆透明開放式廚房, 期待!會再來的!”

“媽的海鮮粥太好吃了吧!!自己帶了螃蟹、牡蛎、蛤蜊, 店家給放了瑤柱、蝦幹,還有栗子!!!天啊究竟是誰發明的在粥裏放栗子碎, 給他點一萬個贊好嗎!答應我來這家一定要嘗嘗海鮮粥, 神仙味道!”

“很好的一次體驗,孩子過生日,從碼頭海鮮市場買了幾百塊海鮮來加工,普通的海鮮加工只需要十元一盤,店裏有自備新鮮時蔬菜和幹貨海鮮可以點, 比如烤幹鱿魚或者炸沙蟲,沙蟲只是過油炸, 又香又脆隔壁小孩都饞哭啦!

一樓待客區有很多水箱裏面養了大龍蝦, 還有一些不能吃的熱帶魚,哈哈哈孩子說像水族館,開心的不要不要的,都舍不得上樓吃飯!

想要吃大龍蝦可以在店裏點, 問過了和碼頭海鮮市場一個價格(聽說是因為和那邊有長期合作),現抓現殺,不用大老遠扛過來畢竟那東西還是有點兒重的!”

謝雲坐在謝國平的床頭翻這幾日醉仙樓積累下來的評論,她很有耐心地給謝國平輕聲念, 一條條地念過去。

耳邊是安靜跳動的心電監控儀器,謝雲的聲音平緩, 帶着一點點笑意:“‘很多年前兒子滿月時候來醉仙樓擺過酒,那時候已經是頂頂有排面的一件事……如今兒子上了初中再來,味道海師一樣的好,就是聽說最開始創始人已經不在,可惜再也吃不到那道佛跳牆。‘……阿爸,你聽聽,有人還記得你做的佛跳牆。”

很早以前,謝雲的父親和許湛的父親從過海那邊來讨生活,許湛的父親許言擅長燒臘,謝國平則擅長做海鮮,兩人走投無路的時候在夜市支起攤子,最開始叫“醉仙臘味海鮮”。

這便是醉仙樓的前身。

後來生意越做越大,許言卻病重,“醉仙臘味、海鮮”變成了“醉仙海鮮樓”,當時江市最有排面的酒樓建起,許言卻沒怎麽享到這份福,隔年便病逝,扔下孤苦伶仃的兒子一人……許言至死也沒能去看一眼新建起的醉仙樓,充滿遺憾。

也許是從老爸死不瞑目開始,也許是更早時謝國平拿掉“醉仙臘味海鮮”的“臘味”二字時便有征兆,許湛對謝家有所怨言,并始終覺得醉仙樓紅火刺痛他的眼。

許湛找來醫院的時候,探視時間剛剛結束,謝雲正好給謝國平念完今天剛冒出來的一條新評論。

“姐,”站在門外的青年道,“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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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低着頭沒有搭理他,伸手壓了壓謝國平的被角,又伸手至被下握了握父親有些冰涼的手,走出病房門的時候,轉頭讓守在門外的安仔看仔細些。

這話反而像是說給許湛聽。

畢竟這裏是醫院,時時刻刻都有醫生看護,并沒有什麽特殊的理由要讓馬仔們“看仔細些”。

兩人也沒走遠,就在走廊盡頭,打開消防門站在外面。

許湛點了只煙,看着謝雲那副懶得跟他多說哪怕一個字的樣子,有點煩,只好開門見山:“昨天謝三叔跟我抱怨了一大堆,說你和陸三連手重開醉仙樓,這些天,搶了他很多生意。”

“打開門做生意,說什麽搶不搶的。”

“姐,陸容怎麽着也是外人。”

“那誰是自己人?”

“你說呢?”

謝雲荒謬輕笑一聲,身後從許湛口袋裏拿出一支煙,在他晦暗不明的注視中點燃了,煙霧缭繞裏撩了他一眼,嘲諷道:“謝三倒是把你當自己人,出了什麽事,便找你幫忙出頭。”

許湛如何聽不出她話裏帶着刺,确實,那日是他帶着她去了醉仙樓赴約謝三叔鴻門宴,他也沒想到,謝三這麽沉不住氣,随便被謝雲激兩句,便跳腳撕破臉。

也沒想到謝雲絲毫不忍謝三那些破事,有什麽說什麽,一副準備撕破臉的樣子。

“阿湛,無論你在想什麽,是否有不滿,或者覺得我爸罪有應得……我懶得管,但你別打醉仙樓主意。”

謝雲夾着煙,垂眼盯着許湛襯衫上某一顆扣子,她聲音很冷。

“哪怕你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但從十幾年前,阿爸把你帶回家那一刻起,我始終當你是我阿弟。”

她在欄杆上熄滅了煙草。

一只細白的指尖勾開面前年輕男人的昂貴西裝外套口袋,将那煙頭扔了進去,在後者略微詫異的目光中,她擡手拍了拍那個口袋,笑了

笑,撩起眼皮子掃了他一眼:“所以教育弟弟,天經地義——謝三不會有好下場,你若識時務便趁早不要同他來往。”

……

“今日你來替他說話,我也很不高興。”

……

“阿湛,你要好自為之。”

眼前的女人妝容精致,只是眼底的遮瑕打得有些厚重,遮住了黑眼圈,不靠近也不太看得出來。

紅唇輕勾,眼中帶着不易察覺的疲倦,她表達了自己對他的不滿,在他開口來得及說任何對她的指責和警告之前,她便用以前還小的時候,同他講話的語氣說,我不喜歡你和某些人在一起,今後別讓我再看到。

……上學的時候,謝雲便是這樣要求許湛同外面那些小混混斷絕來往。

這麽些年過去了,好像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謝國平倒下之後,她仿佛忽然一夜之間長大……

像養尊處優的金絲雀,突然沖破了鳥籠。

“姐。”

許湛喉結輕微滾動,說不清是出于直視眼前的女人不經意間蛻變的驚訝還是興奮……無論是陸家三少的合作還是她頻繁與李子巷那些小孩的走動,一切仿佛在脫離他的控制。

又或者他從未控制過,一切只是他的錯覺?

“姐,你和陸容……”

“正常合作關系,”謝雲溫和地笑道,“但若是非要發展出什麽不同尋常的關系,那也不關你的事。阿湛,你總是管得太寬。”

許湛陷入沉默。

“你也說了,胳膊肘不能朝外拐,你和謝三的事兒我曾經不想追究,但是如今你居然為了他那個山寨版醉仙樓的破事,又來質問我,”謝雲說,“阿湛,你不可以這樣雙重标準。”

許湛擡眼,自上而下望着她。

他動了動唇,正想說什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走廊上忽然傳來一陣騷亂,謝雲眉心一跳轉過身去,就在這時,消防通道的門被馬仔從外面撞開!

“大小姐!”來人顧不得旁邊的許湛,神情激動,“大佬他醒了!”

等許湛回過神來,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已經推開門,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房間中陸續趕來很多醫護人員,他們檢查謝國平的各項身體體值,之後什麽也沒說,出去站在走廊上讨論。

而謝雲已經不管不顧地撲到了床邊,她手軟腳軟,頭腦發昏——

人真的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在國外的時候,每日晚上謝國平要同她視頻聊天才互道晚安,有時候學業繁忙,她總會抱怨老爸兩句,說他事事操心,每日要視頻見他女,所以才害得她至今單身無人要。

那個時候她根本不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她站在那被她老爸睜開眼用清明的目光好好看一眼,便止不住地想要落淚。

“阿爸。”

謝雲握住謝國平有些冰涼的手,湊近了他,近乎于貪婪地望着那雙熟悉的雙眼,她看着他的呼吸面罩上出現因為同樣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出現的水蒸氣。

“你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哪裏很疼?渴不渴?餓不餓?會不會頭暈,”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很急,沒等謝國平有所表示,眼淚已經如同斷線的珠子掉下來,哽咽一聲,“你怎麽現在才醒?”

謝國平活到這個歲數,最見不得的就是他女掉眼淚。

被她握在掌心的指尖動了動,他掙紮着想要擡手替她擦掉眼淚,然而這個動作對他來說還是很吃力,沒能成功。

他示意謝雲替他拿掉呼吸面罩。

謝雲擦了擦眼淚,不敢亂拿,回過頭要找醫生卻發現醫生全部到了門外,站在病房裏的只有不知道何時跟進來的許湛……

許湛已經注意到了謝國平的需求,他伸手拉開病房門走出去低聲詢問醫生,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

神情有點古怪,但還是走過來,動作溫和地替謝國平拿下了呼吸面罩,并叫了聲阿爸。

謝國平的目光移向許湛,見他西裝革履、溫文儒雅,頭發一絲不茍地梳向後面,鋒利眉眼之中都是內斂沉穩,他露出一絲絲欣慰笑意……

長期未飲水有些幹裂的唇張了張,聲音嘶啞如破損拉風琴,喚道:“阿雲,阿湛。”

“爸爸。”謝雲湊過去,她趴在床邊,無比眷戀地依偎在謝國平身邊,“一定是我天天在你床邊念醉仙樓重新開張後的好評價,你一個高興,就這樣醒來。”

謝國平笑而不語。

也沒有露出驚訝的樣子,就好像他真的早就在昏迷中得知了醉仙樓重新開張的好消息。

指尖輕輕點了點女兒的手背,他端詳着她那張濕漉漉的臉:“不哭。”

頓了下,又嘆息:“乖女,瘦了。”

謝雲難過的幾乎要死過去,此時此刻她飄忽心想,人類太渺小,以至于在病痛面前竟然如此無力,任憑絕望将人吞噬、撕碎。

這種突如其來的領悟讓她六神無主,心智幼稚,拉着謝國平的手,她問:“阿爸,你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

她目光固執,仿佛一定要得到他的回答。

謝國平笑着笑着,低低咳嗽幾聲,告訴她他現在感覺很好,既然已經從昏迷中醒來,一切都會變好。

謝雲不顧跪在冰涼地板上膝蓋發疼,低頭不語地把自己的臉蛋放進父親手掌心,那副眷戀的模樣,仿佛恨不得變成嬰兒揣回她阿爸肚子裏才好。

謝大小姐許久未露出那樣的模樣。

許湛去沙發上拿了個靠枕給她墊膝蓋。

謝雲看了他一眼,沒反抗,接過了那個抱枕。

姐弟和睦又和諧的模樣讓謝國平唇邊的微笑從未消失,他喟嘆地望着兩人之間的小小互動,叫了聲“阿湛”,見年輕男人微微俯身,做出聆聽的模樣。

“我知你怨我對你老爸似不夠仁義,但去者已矣,今後……路還很長。”

“爸爸,”許湛說,“你不要講這樣的話,我知道我父親的死怪不得你,也從未再去想過這樣的事。”

他語氣平和,無人得知是否撒謊。

此時當然也沒人追究這樣的事。

“你姐……被我寵壞,談婚論嫁的年紀卻天真爛漫,”謝國平緩緩地說,“今後我不能主持大局,也許需要,退居幕後,頤養天年,你要,同她互相扶持。”

“我會照顧好阿姐。”許湛目光漸深,“我會照顧好阿姐一輩子。”

來不及細品他話中深意。

“阿爸,”一心只撲到父親身上,謝雲不滿意地皺眉,“你說這些做什麽?謝氏如今一個爛攤子,亂七八糟,你怎麽就做好了頤養天年的準備,是要将我推向水深火熱?不行,我不許,我剛才還在同他吵架的,他哪能照顧好我?”

女兒嬌柔的抱怨讓謝國平笑了起來。

眼中的光如搖曳的風燭。

他看看謝雲,又看看許湛,眼中眷戀不舍,無法說自己剛才還仿佛身處一片混沌,只是忽然清明,想到了他們的臉,才自昏迷中醒來——

看見他們二人整整齊齊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心滿意足。

踩着腳踏車,車前車後一邊一個地送他們上學,站在學校門口替他們系紅領巾的一幕還歷歷在目……如今轉眼他們便長大成人,英俊儒雅,美麗天真。

醉仙樓是他白手起家得來,無比珍貴。

然而一雙兒女,卻才是他謝國平一生最大的成就。

老天爺待他不薄的。

“阿爸,你做什麽盯着我看,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謝雲自顧自摸摸臉,笑着問。

自覺沒有将方才還在門外和許湛吵架的事情真的深入抱怨,她簡單地跳過了什麽照顧不照顧的鬼話題,拉着謝國平說了許多的喜慶話……說要替他守護好醉仙樓,說到那個懷念他佛跳牆的客人,如今佛跳牆這道菜沒有了謝大廚,尚不敢重新入了菜單丢人現眼,等他病好起來,要他親手書寫烹饪秘籍傳授給她。

謝國平一一應了。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半小時之餘,父女二人似有說不完的話……在謝雲拉着他的手說話時,許湛便立在她身後,話很少,目光卻大部分時間都落在她的身上,很有耐心的樣子。

直到一名醫生在外打開病房門,探頭看了眼。

謝雲擡頭看了眼門外還沒離開的醫生們,挑挑眉。

“乖女,”謝國平笑着說,“爸爸覺得有點疼,先休息下,其他的事晚點說……好不好?”

他醒來之後說了不少,是該有些累。

強忍着在聽見謝國平說他疼時,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謝雲艱難地點點頭,硬生生地吞咽下了幾乎不能夠控制的嗚咽聲。

她站起來擦擦眼淚,嬌嗔:“你還嫌我話多了。”

謝國平寵溺地拍拍她的手。

謝雲說:“我去叫醫生來。”

語落,又見父親微笑着,幅度輕微地點點頭。

她擡着麻木的腳走到病房門口,又回頭看了眼,病床上的中年男人保持着微笑望着她,眼中仿佛有世界上最璀璨的光。

下午三點四十八分。

陸鸾正在上課,忽然放在抽屜裏的手機開始震個不停。

在老師來得及發現之前,他皺眉摸手機,這時候餘光瞥見旁邊原本就在用手機玩游戲的王井龍切出游戲看了眼微信,然後……

王井龍:“我操!”

他這一吼,把講臺上的物理老師吓了一跳,轉過身一個粉筆頭就扔了過來,王井龍縮着脖子躲了。

等物理老師轉過身,他拽着陸鸾的衣袖,輕小聲告訴他:“謝國平死了。”

陸鸾有一瞬間的愣怔。

這一天終于來了——

籠罩在謝家頭頂上的黑雲壓城滾滾,讓所有烏雲之下人心惶惶,喘不過氣,各自心懷鬼胎……而如今,那黑雲終于在一聲雷鳴之後,大雨傾盆。

預示着謝氏即将到來的一場無可避免的大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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